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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8、第三十五章:焰莲唯倾天(一)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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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想有句话说得好:好人不长命,祸害遗千年。大概我上辈子真就造了太多孽所以这辈子活的十分艰苦,但不应该啊,我现在理应算个好人,为何在经历至少‘七七四十九难’后还没给灭掉呢?
难道真如书中所写,必须得满‘九九八十一难’后,方才有人妖四师徒梦寐以求的修成正果?
出乎意料,这一回不过晃神间,我既没死也不晕,头脑倒是清醒得很。往下一看,硬是把我给吓了一个三魂没了六魄,我的精韵元神竟然半浮在空中,底下躺着我那闭着眼一动不动的身体,一个稳如泰山,一个轻如鸿毛。
那天是血红的,却不怎么鲜艳,我看着天,看见隐隐一颗雪子从天而降,由小变大,落入我微张的嘴里,于是舌尖一凉,麻麻的,不太舒服。
漫天大雪再次降临,听见栖苏那声音幸灾乐祸说:“嚯,古有梅开二度,今有雪落二春,这魔界的血光灾,看来是躲也躲不过了。”接着他踱到我身边,净手拍拍我的脸,力道倒是一点都不小,“喂冤家,起来了,我看既然鬼都不收你,你就放弃算了,别装死了,给本少站起来。”
他终于察觉到不对劲,爪子也拍得越发使劲,恐怕都能将我那身体上的脸拍红。瞪了半晌,栖苏麻木地站起,琥珀色泽的眼瞳透射出一道蓝光,阴狠无比。
“她死了。”他面无表情地说。
绍半樽脑袋隐藏在阴影里,“适才主上被茉白兰里的触爪袭击了个正着,非死也即瘫。”
“是么?”栖苏冷笑,随即托起我的身体抱在怀里,喃喃道:“冤家啊冤家,你当我刚才的那番话是说来唬你的么?我总归是要说到做到的。你人在仙界,我就把你从仙界抢过来、你死在魔界,我就把这整个魔界攻下为你陪葬。但我想不到你竟死得这样快,你刚刚明明还是活蹦乱跳,为何现在就不动了呢?”
我自上而下听着栖苏这番言语,不禁悲从中来。原来的我也不过是个人,即便托了个宿寐的身份,实质也只是人而已。五界中的人就如同雪日深埋的幼苗那样,极易消亡,说到底,我还是很弱,很容易死的。想来也罢,看来阎王确实不急着招呼我的魂回去,就让我先飘着俯观整个魔界吧,说不定还能让我瞧见那个炽天倾,他要真不是阿弃,我就立刻散了魂去,回冥界继续寻他。
不知何时我旁边也飘着个乳玉般半透明的小人,冷眼看着下头的情景,他用手肘拐拐我,“喂,他也算是个有情有义的妖精,我觉得你以前真的是很对不起他。”
我翻白眼的毛病到现在还改不了,“要你多管闲事,我如今死都死了,你以为我还能怎么补偿得了他?”
那小人也学着我翻了个白眼,他倒是个极漂亮的孩子,头梳高髻,眼仁黑白分明,肤如雪般剔透,想来生前也是个极出色的人儿,但就是漂亮地让人不辨男女,我看不出他到底是男娃还是女娃,听声音略有男孩的沙哑磁性,就姑且当是个‘他’。
“你这丫头真是自作多情,究竟是谁告诉你你已经死了?”
我不解,指着下头的‘尸体’说:“你没看见我已经‘天人两隔’了么?那底下的就是我,现在飘着的也是我!再说,你不同我一样么,两个魂飘在天上,你也死了吧。”
小人啐我道:“说你傻,你还真傻!吾告诉你,你没死!吾可是那神通广大的兰宫圣物茉白兰花的灵童,就因有吾,那茉白兰才能维持花开且释放香气。你现在身魂两分,是因为接受了吾的考验,每个候选人都必要经历此等考验,吾要看看你究竟有没有资格作这兰宫的宫主。不过你稍稍倒霉了点,上任宫主的考验太简单所以白兰城如今如此破败,所以吾特意想出了个最难的考验,将你的精韵元神单独拖出来,也算是个新玩法。”
“还玩?!”我要被他气死了,“你没见那妖精以为我死了要屠城么?我会害死很多生灵的!你这考验方法安全不安全?我要是没考过,以后难道就回不去了?”
小人耸耸肩,“说了是个新想出的玩法,所以吾也不晓得。但你且先放心,在考验完成之前吾会一直陪着你,也帮你先找个身体宿主让你不会一直就这么飘着,至于你回不回得去,就要看你自己的表现了。”
我一听就来了劲,忙催他道:“那还不快点让我上身,你看那栖苏如此残暴,我得快些向他道明真相好保住魔界啊!”
小人说:“吾先讲清楚,一旦让第三人知道这秘密,将自动视为任务失败,后果由你自己承担。”
我抖一抖,“呃……我知道了……”
小人满意地点点头,自发飘在我前面让我跟着他。而绍则接过我那软绵绵的尸体一言不发地走了,余下栖苏一人在那茉兰花前坐着,也不知他会怎样。
我忽然想起一件很重要的事,在小人后面追着他问道:“那个……你还没告诉我要考什么呢!”
小人慢慢回头,精秀如画中人的脸上挂上一丝笑,倒有几分邪气,“天机暂不可泄露,往后你便知道。”他苍白无血色的唇里吐出如是话语,让我觉得自己很像一只落在猫儿手中的老鼠,任猫玩弄,一直玩到我吐血身亡为止。
刚出了巨石门阵,掠过血池时,便发现脸带焦虑的小墨匆匆向我奔过来,额上挂着细汗,衣襟微乱,果真是上等的男色,可此时的我没工夫欣赏他的美貌,只顾恨着咬牙,“死小墨死小墨死小墨……”
小墨自然听不见,他看得到的只有紧闭双眼的‘我’,任谁上前喊都没反应。
“阿荞……”他刚想伸手探探,目触到绍无波的瞳孔时微微一滞,便缩回手去,“她——死了?”
绍即不摇头,也不点头。
小墨呼吸一顿,随即半撇过头去。
我在空中对小人说:“唉,麻烦麻烦,这烂摊子要收拾就让他们收拾去,我再也不管了。”
一身华裳的阿紫就站在不远处,身后永远跟着他的大帮队。他十分熟练地打开把正反两面都无字画的折扇,紫瞳不着痕迹地打量着绍与他抱着的‘我’,缓缓道:“孤早该想到这仙仙球不过是个绣花枕头,让她继承兰宫宫主的确是个错误的决定。不过看在她前几日对孤还算尽心尽力的份上,给她厚葬了罢。应儒,孤让你来安排。”
小人又提醒我,“要是身体被毁了,也算考验失败,往后你再也回不去了。”
阿紫说罢就将紫目转向那片巨石门阵,只见栖苏又恢复了他那风雅大少的姿态款款走出,丝毫不见先前失神的表情,还是那副天之骄子的模样。
他对着阿紫眉尖一蹙,道:“该死的紫毛,为什么每次见到你本少心情都不会好?”
阿紫只是笑,“自己是个银发蓝眼的相貌,就没资格评论孤的发色。”他下巴对这我那尸体一努,“她死了,你倒一点也不难过。想来那传言说得对,苏少看似风流多情实则是个无情种,女人没了也镇定如山,做你的女人看来是不会好过,死都死得窝囊。”
现在的栖苏并非银发蓝眸,但阿紫居然知道他的真面目,看来他们不是第一次见面,而且彼此之间还很熟稔。
“你擅自入我魔界,先不说孤要如何处置,就说你家那老爷子恐怕也是不好应付。你要如何?将我魔界一举端了还是回去负荆请罪?”
“这倒简单,”栖苏也笑,“本少向来喜欢四处晃悠,而且紫毛你这白兰城也不怎么得好玩,破破烂烂,实在扫兴。想来本少连日昏迷不醒,也是你动了手脚吧,偏就我那冤家脑子笨,中了你的诡计还自愿被你奴役,如今死都死得冤枉。你送我俩这么一份大礼,我怎敢不加回报?”说时迟那时快,栖苏袖中露出一件锐器,竟是我那不知什么时候弄丢的木簪,笔直朝着阿紫一发,眼见那木簪簪尖就要插入阿紫的右眼,阿紫只拂袖一挥,那簪子偏转个头对准阿紫身后卫队射去,猛然插入一个正端着茶壶杯套的小丫头胸间。小丫头厉声一叫,直直往后倒下。
“就是她!”小人忽然叫道,将正在看好戏的我用力一推,“去吧!”
我还未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便觉魂魄进入了那个丫头的身体,冰凉凉一阵刺骨,一个寒噤间,我已经沾满了她的身体,重新成人。
“四宝!”我旁边另一个稍微年长点的丫头如是喊道,她扶住我倒下的身体,双目含泪,“四宝,你怎么样了?”
胸前刺痛,想来那簪尖已完全没入我的前胸,或说是这位‘四宝’的前胸,龇牙咧嘴说不出话来,哭泣的丫头姐姐求道:“王上,四宝受伤,求王上准许奴婢带她下去医治……”
我看见阿紫那冷漠的瞳孔对着我这方向,一点都不觉得错手伤了一个丫头有什么不对,没有一丝歉意或内疚。
他笑,只是笑,之前的浅笑越加深刻。栖苏装作叹息道:“想来这丫头也是死得冤枉,也好,就让她为我那冤家做伴罢。紫毛,本少原谅你了。”他说罢就走,再也不管面前一片混乱的局面。阿紫负手朝着与栖苏截然相反的方向走去,召唤着小墨抱着我原本的尸体一起离开,临走前还不忘吩咐:“就把那叫四宝的丫头留在那儿,谁敢去动她,孤让她们一同死。”
那个丫头姐姐走一步便回一次头,似是对我的命数十分不忍。但她终究敌不过阿紫的命令,叫另几个丫头拖着去了。“你想和她一起死么?”她们如是劝她。
我胸插簪子躺在地上,对着空中的小人干瞪眼。小人不停对我做着鬼脸,“如何,我给你的新身子还不错吧?”
确认大家都走干净了后,我才拖着身子坐起来,“不错才怪!”我恨道,“现在怎么办?乔宝死了,这个四宝也即将要死,到头来我两个身体都是死!你叫我进哪个身体不好非要选这受伤的,我通得过你那考验才是稀罕!”
“这你就不懂了。”小人故作神秘道:“就是这种身体才最好进,要是那身强体壮的,你还没给占领就被赶出来了。”
“我懒得和你说。”我心烦意乱,“对了,这小丫头真正的魂去哪里了?”
小人说:“死了,真死了。在胸口中簪的那一刻就死了。你当那魔王是什么人物,看不出来么,这是他和栖苏联手上演了一出好戏,他们想杀的只有这个四宝而已,所以她必死无疑,短时间内吾只能给你找这种已死的身体。”
这倒真是出乎我的意料,“为什么他们要杀这个小丫头?她只是个丫鬟而已啊!”
他望着漫天大雪,对着那片血池,说:“因为红莲。”
他又说:“你好生看着吧,四宝的死,全因那焰血红莲。”
原本无澜的血池中沐血而出一朵莲花,赤如火焰,妖娆自开。我揉揉眼睛,那红莲向上而立,花瓣四散而落,漂浮于血池中,比血更红。
再接着,落莲的地方钻出了一个身体。
他长发垂腰,发梢滴血,无拘无束,笔直而松散,大半遮住脸孔所以看不清长相,我同小人屏息凝视,只见他自血池而出登上岸,所谓浑身浴血即是如此。一阵“叮铃”声由此而来,自他腰间望去,原来正是系了只小巧玲珑的玉铃铛,并坠着一只紫金葫芦。
他上岸后并不急着起,半晌后终于稍稍扬起头,一缕发丝从他额际拂下,露出右眼,眼角有一小块墨青色刺纹,我先前以为刺的是半只蝶翼,定睛看清后才发现那是一抹飘扬的火焰,隐隐藏着一颗泪痣。
他拔下那只紫金葫芦对嘴而饮,咕嘟的吞咽声响起,突出的喉结一上一下,自他嘴角处泄出光泽晶莹的液体,清而带点微金色,立刻有酒香传来,葫芦上的铃铛清脆响个不停,生生扰乱了一颗心。
喝够了,他站起来,一抹嘴角,伴着铃铛音自行朝我走来,足皆触地,肤色是上等红墨石一般微褐带蜜,右脚踝上挂着一条珠玉链子,愈发使得一双脚莹润无骨,每踏一步地上就会开出一朵赤红如血的红莲,随着他的离开那红莲又迅速地枯萎、残败、凋谢,明明整个人的气势都是烈焰一样慑人,但步步生莲的特性又为他平添几抹柔。
我忽然明白了,他为何会是那神秘莫测、雍容华贵的莲宫宫主。
柔发、刺纹、泪痣、玉铃铛、紫金葫芦、珠玉脚链,再加上那对莲足。
这是个真妖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