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47、龙戬（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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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先是求婚，然后是告白。
主上，你的节奏感到底在哪里？为何发展的如此迅速，你偷偷在后面拉进度条了吗？考虑一下我的接受程度吧？
我无语哽咽。
真是难搞啊，龙戬这个人，各个意义上的难搞。若是想随便玩玩的话，我应了他也无所谓，毕竟人生苦短，总得找些消遣。可他偏偏不是那种性子，他认真的只要是个明眼人都能看出来。
若是我现在答应，想必他肯定会立马采取更进一步的行动。
比起我和龙戬之间的微妙氛围，那边的赮就单纯很多，换好衣服匆匆出来，边走边整理衣角，“我穿好了，是这样穿吗？”
出现的正好。
我和龙戬扭过头，看见换上新衣裳的赮，穿着有着鹰族族纹的衣裳，发尾绑着金环，瞧着还真有几分鹰族出身的模样。
“袖袍卡在腰带上了。”我走前一步把袖袍抽出来，捧起他的脸仔细瞧。
这张脸，除去长期餐风露宿的消瘦与额间青鸟印记，当真和宫中的太子霞长得一模一样。
“崇座？”赮手足无措地迎着我打量，以为身上还有哪里没穿妥。
我想了一会，从发间拔下一根簪子，在指尖刺破口子，接着贴向他眼角，在与我相同的位置点下一颗红痣。
“这样好一点。”做完之后，我反手把簪子插回头发上，说：“既然说是我的孩子，自然要有和我相似的地方。放心吧，这个痕迹久了就会消退。”
赮只觉得眼角一烫，下意识在传来灼烧感的位置摸去。
指尖差点碰触到脸的时候，龙戬拉住了他的手腕，轻轻摇头，转而对我问道：“这样伪装当真有用？”
他皱起眉，似乎有些担心伪装太过简单。
“让他摸没关系，已经定型了。”我拨开龙戬的手，让赮自己在脸上乱摸，点上去的痕迹半点没被蹭掉，“这张脸作什么伪装都是徒劳，稍微应付下完事。”
龙戬的目光在我和赮之间流转，最后落在赮脸上。他端详着那颗恰到好处的红痣，又看向我眼角相同的位置，烟蓝色的眼眸中闪过一丝极快的情绪。
我：……
这样都能撩拨到你吗？我的好主上。
拜托你不要再害羞了，我真的没有借着赮调戏你的意思，我真的是单纯的布计！
我强作镇定地移开视线，假装没注意到他垂下眼帘强作镇定的模样，转身率先朝门外走去：“走了走了，呆在门口浪费时间。”
龙戬在身后牵住赮的手，微微一笑：“小心走散。”
赮脸上带着期待，收紧手指重重点头，接着赮的视线和我用眼尾注意的动作对上，他拉紧龙戬快速走到我旁边，夹在我和龙戬之间。
我：……
小屁孩事真多。
年级小小就学会乱拉红线，长大了肯定是个和尚。因为太不懂看人脸色，只凭借自己的理由行动，光看这点，确实适合当个和尚，讲不通道理的时候，还能直接物理超度对方。
我面无表情地看着赮在我们中间挤来挤去，接受他偷偷揪住我的袖角。
算了，反正待会到街上就呆不住了，肯定到处乱跑。
事实证明我确实很有前瞻性。
从前迫于生存，后来在龙戬收养后又不敢多在外面出现的赮看到热闹的街市，四处乱看，眼睛几乎都不够使，短短一段路，他拖着我和龙戬两个成年人，简直要造成拥堵事件。
我从袖中掏出钱袋，放在赮的手上，说：“给你的零花钱，想要什么去买吧。”
赮拿着钱袋，大概没想到我会这么大方，他抬头看另一侧龙戬的神色，得到他默认的颔首后，跑到一旁的小吃摊挑选起来。
“果然是小孩子。”我和龙戬站在街道另一旁，给路人让开道路，顺便看他似犯了困难选择症一样，在摊主热情推荐下不断的犹豫吃哪个小吃比较好。
龙戬注意到赮脸上欢悦的笑意和对街市的好奇，微微叹口气，烟蓝色的眼眸中带着深深的自责：“是吾对不起他。”
“明明是真心想要关爱赮，又何必一定要用这种话语时刻提醒自己的亏欠。”龙戬就是这种性格，心地太过柔软，总是将所有的问题归根于自己，让人不忍心。我看着旁边的龙戬，慢慢抿起嘴角，有些无奈道：“不要让自己太累了，主上。”
龙戬闻言微微一怔，转头看向我。阳光落在他纤长的睫毛上，像是镀了一层金粉，几乎要抖落下来，他眼神温柔：“你在担心吾吗？”
我别开眼睛，“随你怎么说。”
听到我这么说，龙戬温和地弯起眼睛，“你总是这般不愿意承认自己的心。”
说什么呢，我老实的很，是你不愿意相信。
“在你眼里，恐怕没有坏人的存在。”我啧啧啧地摇头。
这性格，好在是妖市高层，身旁有我和千乘骑两个文臣，不然放别的地，怕是被人卖了还要帮人数钱的老实人。
若有什么反诈课程，我高低得给他报个名，让他知道世间险恶。
他有些好笑，眨了眨眼睛，“吾并无你说的那般天真。”
哦豁，又是一个对自己没有半点了解的人。
我双手揣进袖子里，用极其敷衍的语气捧读：“嗯嗯，对对对，主上你英明神武、天下第一。”
“哈。”龙戬被我逗笑了，他握拳抵在唇边，用轻咳压下笑意，柔和地开口：“多谢你的夸赞，吾收下了。”
没发现他还有脸皮厚这个特点啊。
我无所谓的耸肩，转而说起正事：“我还以为主上会阻止我。”
隔壁的店铺新开了一笼包子，温热的雾气随木笼缝隙溢出，在风的吹拂下袅袅飘向我们所在的方向，带着面食特有的甜香。龙戬的目光随着那缕白雾飘远，又缓缓收回。
“你是说借着带赮出行为理由，实则引蛇出洞这件事？”
“果然瞒不过主上。”虽然说一开始也没打算瞒他。明明以龙戬的心性，他肯定不会同意我把赮拉进阴谋之中，却非但没有阻止，反而顺着我的行动一起出来，“只是没想到你会选择跟着一起。”
怎么说呢，也多少猜到了他在想什么。
夭寿，这件事不能让千乘骑知道，不然我铁定被他说，这家伙一遇见龙戬的事情就唠唠叨叨个没完，烦死了。
龙戬微微侧头，温润的嗓音含笑，烟蓝色的眸子看起来格外干净，“总不能明知你涉险，却置身事外，假作不知。”
就知道他是这个想法。
我脸上写满吐槽，“你这是在陷害我。”
害我被千乘骑说到臭头。
“这点。”龙戬听着煞有其事地瞧了瞧我的头发，认真的反驳：“吾看你应当是不担心此事。”
靠北，这人有读心术，这都能猜到我没说出来的话。
不过就他的性格来说，此般非要跟着出来，除了不想让我单独涉险，或许还有想要在千乘骑面前给我开脱的想法，“当然不担心，天塌下来有你这个高个子顶着，何况区区千乘骑？主上恐怕早就做好要和我一起挨骂的打算了吧。”
“果然。”
“嗯？”我不知道他突然的感慨是指什么，随口应了一句。
等我意识到他话语中深层含义时，话已经出口，想要阻止他说下去也来不及。
“明明擅长猜测人心，为何要装作猜不出吾的心意。”热雾连绵断在身边蔓延，模糊了他清隽的侧脸。他的轮廓被缥缈的雾气柔化，却更显出双眼清明，不遮不掩的言语，更是坦坦荡荡。
若是换了一个人在他面前，或许会心里小鹿乱撞也说不定。
但对我而言，我都快被他猝不及防又直白示好手段给撞死了。
远处赮还呆在摊子前等摊主做好他的那份吃食，时不时回头打量我们的位置，看我们还在不在原地等待，神色中完全没注意到这边的暗涌。
“事实不是很明显吗？以你的个性，我实在没把握能说服你放弃，所以干脆放置不管。”我对龙戬确实谈不上讨厌，无论作为上司还是对象，他都完美无瑕，甚至可以说妖市里面没有比他更好的人了，可是不合适就是不合适，“也不想把对他人的手段用在你身上，选择去防备你或者算计你。”
“为何要说服吾？”龙戬微微偏头，白发随着动作轻轻晃动。他问得理所当然，仿佛在讨论今天天气很好，“吾不认为吾的心意，能造成你的困扰。”
哪里不造成困扰了，我都烦到这样了还看不出来吗？
我有些牙疼，实在不知道他到底是真的天然呆还是单纯不自知的腹黑。
我想，就算我和他认真的分析利弊，恐怕他也有自己的理论用于和我辩论，讨论到最后多半还是没结果，他会坚持己见。
这是性格问题，龙戬天生性格仁善，在他的内心中，大抵没有什么是共同面对而不能解决的问题。
但我不一样，我更倾向在问题发生前就规避风险。就像现在风波云诡妖市内斗，又或者我天生就无法解决的心疾。这些现实因素不会因为心意相通就消失，反而可能在最不经意的时刻，成为伤人的利刃。
我固然可以为了短暂的快乐和欲|望选择放纵，可是接下来呢？
眼前熙熙攘攘的街道，人声鼎沸，每个人都怀揣着自己的心事在路上匆匆来去，不经意的相遇又离开，就像是每个人既定的命运。
阳光透过云彩流淌在空气中，细小的灰尘与白雾在光带里飞舞。
很多事情，不是天真的用乐观心态对待就能改变。况且作为下属和作为情人，是截然不同的情感，与其相爱后又抛下对方独自死去，让对方承担注定痛苦的结局，不如一开始就不迈出选择的步伐。
曾经越是美好，失去时就越是痛苦。而龙戬，恐怕永远都无法忘怀。
“现在就可以了。”我不想在这个时刻谈论太多，也并没有接受他心意的打算，只能继续拖下去，“总有一天，主上你会明白我此时的止步，才是最好的选择。”
“吾从未怀疑过你的判断。”龙戬的声音依然温和，不过仍然有着固执的痕迹，“但吾相信，吾的做法没错。”
看看，看看，我刚才说什么来着。
没办法说服他。
拉扯到这个份上，我干脆伸手在嘴巴上做了个拉拉链的动作，表示不想再谈。
双方各退一步。
正好赮此时拎着吃食回来，一袋子满满都是糖炒栗子。
我无语，还以为他在那边忙活那么久是做什么，结果就是在挑选栗子的口味？这个东西粘手还要剥壳，且吃多会口渴，根本不适合边走边吃。
果然还是孩子心性，完全不考虑方便。
“师父，吃糖炒栗子。”他掀开油包，糖和栗子的焦香扑鼻而来，升腾起的雾气扑在他因兴奋而红润的脸上，期许地看着龙戬。
龙戬伸手摸摸他的头，应道：“好。”
同样指望不上这个不在外面吃东西的家伙。
我抬首在附近环视一圈，指着不远处支在树下的茶水小摊说：“站着许久也渴了，去那边坐着吃吧，也好收拾壳子。”
那是个再普通不过的小摊，几张矮桌，几条长凳，撑开的布篷在微风中轻轻晃动。摊主是位看起来眼神活络，热情大方的年轻人，我们刚走近，他就端着茶壶上来招待：“是崇座，今日喝点什么？”
我时常出来街上闲逛，眼熟我的人不少。察觉他说话的时候总借着眼神余光小心打量赮，我假装没看见，侧过头指摊子上茶单问龙戬：“可有什么想喝的？”
刻意没有加上称谓，熟稔的语气，言语上似无形将两人身份放平。
龙戬察觉到我微妙的变化，轻轻抬眼，眼神中泛着细碎的光点，投过来的眼神让我格外不自在。
虽说是为了遮掩他的身份故意为之，但他的态度也太让人浮想联翩了。
“依你即可。”他说。
我松了一口气，赶紧收回目光，对店家说：“这小子非要吃炒栗子，便来几碗菊花茶吧。一段时间未见，你家中母亲的眼睛好点了吗？”
“托崇座的福，上次给的药方很是有效。”年轻人麻利地擦着桌子，笑容自然了些，借着话头八卦：“崇座这是带着孩子出来闲逛？”
换了一个人面对，我态度要放松很多，施施然地应道：“闲来无事，出来走走。”
不承认不否认的态度在店家眼里便是默认，好奇心满足的他没有深入追问下去，而是很识趣地止住话尾，回到摊子前提一壶茶过来，笑道：“这天气出来走走是不错，茶来了，若还需要便唤我一声，我马上过来。”
说完他不再多言，拎着桌布远远走开，将这一方树下的阴凉与静谧留给了我们。
赮笨手笨脚剥栗子，可惜动作不太熟练，弄得栗子肉坑坑洼洼不说，还沾了一手黏腻腻的糖霜。他看着自己脏兮兮的手指，又看看桌上不成形的栗肉，有些懊恼地皱起眉。
龙戬见状，好脾气的拖过油布，一颗颗捏开，顺便教导赮怎么处理栗子壳的小技巧。
我撑着脸颊看着他们一个教一个学，剥出一粒又一粒金黄色果实出来，堆在桌子上满满当当。栗子肉在晨曦的光芒下，散发着甜腻焦香的味道，嗯，让人格外的有胃口。
等赮发现的时候，他们两个努力半天的成果已经被我吃掉一半。
赮脸上明显出现呆滞神情，接而生气起来：“你怎么能偷吃！”
“什么叫偷吃，我明明是光明正大的吃。”钱还是我出的呢，想着我觉得我根本理直气壮，又摸了一把走。
赮连忙把剩下都圈在手里，气呼呼控诉：“师父都还没吃。”
“吾没关系。”
龙戬温和的声音很快淹没在我和赮的争执中，化作无奈的笑意。
“听到没，这种零食只有你这小屁孩爱吃。”
“偷吃的人有什么资格说这句话！”
“哦豁，胆子不小啊，等等！别伸手过来，你手上都是糖浆！”
我敏捷地后仰，躲开赮那只黏糊糊还沾着栗子壳碎屑的手。他却不肯罢休，仗着身子小灵活，隔着窄窄的桌子边角疯狂输出，非要把他那糖渍斑驳的手往我袖子上蹭，以示抗议。
可惜忙活半天，人矮手短的赮并没能达成目的，反而被我趁机捏了几把并不圆润的脸颊。
“师父，你看她！”他气不过转头和龙戬告状。
龙戬看着我们闹，唇边的笑意加深，那烟蓝色的眼眸里映着树荫下斑驳的光点，温暖得不可思议。他并未真的出手制止，只是轻轻劝了一声：“好了，别闹了。若真的想吃，待会回去的路上再买些。”
“他哪是吃的被我抢走生气，他分明是有意想借花献佛，对吧，小子。”我坐直身体，掸了掸其实并未被碰到的衣袖，故意逗他。
赮被我戳破心事，鼓起腮帮子，脸也跟着红起来。他偷偷瞄了龙戬一眼，又迅速低下头，把剥好的栗子往龙戬的方向推了推：“请师父尝一口。”
“尝一口~”我嗓子捏得细细的，缺德地学他说话。
赮被我调侃，颊边的腮帮子越发鼓起，又羞又恼地瞪着我，嘴唇动了动似乎想反驳，却又碍于龙戬在场不好发作，只好气鼓鼓地别过脸去。
龙戬看着我们，眼底的笑意几乎要满溢出来。
“好，吾尝尝。”他的动作撩起宽大的袖子，修长白皙的手动作优雅，轻轻捻起一颗放进嘴里，细细品味后，对赮露出一个赞赏的笑容，“很甜，赮儿剥得很好。”
这句简单的肯定，立刻让赮转怒为喜。
他忘了刚才的窘迫，眼睛亮晶晶地看向龙戬，带着被认可后的满足和欣喜，小声说：“师父喜欢就好。”
我看着这一幕，心里啧啧啧数声——这小子果真两副面孔。
我伸手撑住下巴，正想再开口逗弄几句，远处却隐隐传来了不同寻常的动静。
黑色的身影，宛如一滴墨水落入水中，缓缓荡开污浊的涟漪。
和猜测一样，黑暗之人潜伏几日，终于按耐不住露出尾巴。
龙戬的位置与我相对，率先看到我身后缓缓行来之人。他修长平直的眉毛皱出些许痕迹，波动的眼底，悄无声息泄露被打扰的不悦。
我朝他使个眼色，安抚他放心。
龙戬一愣，朝我露出清浅的笑容。
我：……
别在这个时候撩拨我。
好在我等的猎物终于出现，让我能够将精神集中到他处。
“没想到会在此处遇见两位。”说话的人的影子停滞在脚边，他打量的目光透过我的肩膀落在赮身上，视线如同阴暗的蛇，沿着他的眉目游走，又仿佛察觉自己失礼般刻意地收回，行了一礼，“顾命大臣，崇座。”
虽说在计划之中，可是这着实是在虐待我的眼睛。
来搭话的人身着沉重黑衣，脸上堆砌着过分刻板的严肃，脸上未老先衰的皱纹深得能夹死飞虫，偏还要挤出几分虚伪的笑意。
“这句话该我来说才对，隳宰。”我换了只手托住下巴，挑起眉尾，显而易见的不高兴，“无事不登三宝殿，特地来打招呼，是有什么正事吗？总不会是单纯八婆心发作，来打探八卦的吧。”
论地位他高我不知道多少，在这里装什么彬彬有礼，分明故意倒我胃口。
来者正是妖市目前负责司法的最高长官，掌此地刑罚政令的判神殛，人称隳宰。
“崇座说笑。”被我冷嘲热讽一顿，判神殛脸上的假笑分毫未变，只是眼底掠过一丝阴鸷，“现下非朝堂之间，吾不过是见两位在此，若视而不见，未免失了礼数，故前来打招呼罢了。”
他说得冠冕堂皇，目光却再次不受控制地飘向赮。那眼神里带着审视，带着探究，更深处还藏着某种近乎贪婪的窃喜。
我端起菊花茶喝一口，施施然应对：“现在招呼打过，可以走了？”
判神殛露在袖外的手指在边缘微微蜷缩，面上却笑得愈发虚假：“以下犯上，便是鹰族的礼数？”
“哦豁？”我笑得挑衅个，丝毫没给他留面子：“方才不是你说现下非朝堂之间？怎么，话说如放屁，转眼就对我摆出妖市高层的姿态？”
我将茶碗往桌上一搁，发出不轻不重的声响。
“隳宰这变脸的速度，若以后失业，在街上摆个摊子，或能赚得宾客满座，吃喝不愁。”
赮听得我这刻薄的言语，忍不住在身后发出短促笑声，即使他很快就捂住了嘴巴，但在场都是身怀武功之人，其耳明目聪，怎会无法察觉。
判神殛身居高位，何时这般被人一而再再而三的刁难取笑。故而脸上的假笑终于维持不住，面容间纹路深深陷下去，像终于显露的刀锋。那双阴鸷的眼睛死死盯住我，同时一只手背在身后，紧紧捏起。
“同朝为官，崇座何必冷言讥讽。”
“我什么名声，妖市有目共睹，是你非得上来自讨没趣。”开玩笑，龙知命我都敢不给他面子，判神殛又算什么废物点心，“省去无用的试探，我没那么多时间陪你聊天。”
判神殛狠狠抿住嘴唇，那双阴鸷的眼睛几乎要喷出火来，过了一会，他勉强按耐下来，说：“在幼童面前口无遮拦，你倒不像是个作母亲的人。”
绕了半圈才进入正题，看来他的耐性没剩多少了。
我嗤笑一声：“真看不出来，隳宰的兴趣爱好是教人作娘？”
这话说得极尽讽刺，连龙戬都忍不住轻咳一声，提醒我收敛。
收敛是不可能收敛的，这辈子都不可能。
判神殛的脸色由青转白，又由白转红，最后定格在一种难看的猪肝色，他猛地向前一步，“妖市风言风语骗得过无知之人，骗不过吾，此人与他长相如此相似，你当真以为你能欺瞒。”
话题涉及到赮，龙戬沉下脸：“判神殛。”
龙戬的声音并不大，却让周遭的空气瞬间凝滞。周围若有似无的吃瓜视线也仓皇收回，连树上的蝉鸣都戛然而止。
判神殛一僵，因气怒而失去理智的大脑终于寻回一丝冷静，他刚想开口圆场，却被我打断。
“隳宰这话说得可是危险，非常危险。”双生子在妖市可是不能触碰的忌讳，何况他几乎要明说当今妖市之皇有双生子在世的事实，这一不小心可是会掀起民乱。
毕竟这条忌讳本就是从皇室而出，从古到今不知因此残害了多少生命。民间要是得知妖市皇族之中再出异数，加上自古以来妖市对双生子不祥根深蒂固的印象……
若此真是事实，不就代表了皇族内部以不祥未明杀害无数双生子性命，自己却并不践行这套标准，反而用来苛求别人。这种双重标准，不但会让潜藏在妖市更深处的变数有借口发挥的理由，更有可能让民间传来质疑的声响。
不然我怎会如此大张旗鼓的掀翻桌子，因为我知道龙漪赌不起。
“况且，亲兄弟的孩子长得相似有什么奇怪，完全不像才可怕吧。”我这话说得轻描淡写，丝毫不把妖市动荡的危险放在心中，“当然，你非要怀疑我也没办法，大不了再和主上生一个。”
这话一出，连龙戬都猝不及防地轻咳起来。以他的高洁品性，虽能猜出我绝对会不按理出牌，但绝不会想到我会用这般离经叛道的话语来破局。
赮更是睁大了眼睛，看看我，又看看龙戬，脸上就差没写明‘这是真的吗’的疑惑。
事实证明，对待无耻的人，比他更无耻就是上计。
判神殛从来没看过这么无耻的人，像是被什么东西噎住了喉咙，半晌才挤出一句：“崇座口才，吾今日才算是见识。”
好说好说，你还见识的不够呢。
“还有什么问题吗？”我撩开额间的发丝，一副胜者的姿态问他。
到这个地步，他已然知晓今日讨不了好，便不再客气，冷哼一声。
“告辞。”
说完拂袖转身，离开的步伐带着几分气急败坏的仓皇。
终于结束了。
我伸手捏捏鼻梁，扭过头，正好对上一大一小两个人的眼睛。
我：……
看什么看。
赮先沉不住气，想问方才那番话是真是假，却被我一个眼疾手快，塞了满嘴栗子。
“唔唔唔——”香甜软糯的果肉瞬间占据口腔，让他无暇开口，只能捂住嘴拼命喝水。
“慎心。”龙戬不赞成的看我一眼，低头拍拍赮的后背，助他顺气，“若不想说，直言便是，何必逗弄赮儿。”
“是这小子太不会看眼色。”
本来我觉得这招数有够缺德，很符合我不要脸的本性，谁想龙戬中途闹出了求婚的事，搞得我现在按计行事都要顾及他的反应，心里正烦呢，偏赮还不懂看眼色。
我想了想掐起少年的脸，皮笑肉不笑地补一句：“少问大人的事，懂吗？”
龙戬拍开我的手，把赮推到他旁边，自己坐在他原本的位置上，对我说：“吾知晓你想借判神殛给兄长提醒，可你言语确实太过。”
好说，俺天生就是这付性子。
倒是主上，这是对我有什么滤镜，不知道我一直以嘴贱闻名妖市吗？
“我的性格便是如此，若收敛半分，反倒不能激他行事。”
龙戬叹了一口气，“吾明白你的用意，只是……”他烟蓝色的眼眸中带着复杂的情绪，“不愿见你总是将自己置于风口浪尖。”
我看着龙戬的眼睛，对方烟蓝色的眼眸倒印着晨曦的光，仿佛有无数情潮涌动，我愣了一下瞬间反应过来。
——龙戬明面上接受我自作主张的计谋，却依旧对把我牵扯到这趟浑水的事情感到愧疚，有意劝我收手。
不行了，这充满愧疚的氛围，这欲语还休的眼神，太让人不得劲了。
我深深吸一口气，妥协解释道：“放心，我心有主张，这件事很快就会解决。”
龙戬还想说什么，我见状火速打断。
“好了好了，难得出来玩，糟心的事情过去，现在专心陪这小子不好吗？”
我说着，把好不容易咽下栗子的赮拉出来当挡箭牌，指着一旁烟气缭绕的小街说，“今日我免费大酬宾，想吃什么，我买单。”
赮早就想找机会给自己找场子，闻言眼睛一亮，期待的看向龙戬。
龙戬在他的目光下，不好说更多，便咽下话语，应声：“吾知晓了。”
“走了走了。”我丢下银钱，起身走到赮的旁边，一把圈住他的头，“顺便给你买几本作业。”
赮跌跌撞撞，好不容易在我袖子下挣脱，格外小孩子气的嚷嚷：“我不要这种东西！”
“啧啧啧，年纪小小就不爱读书，小心以后只能做和尚。”
“总比你好。”他不服气反驳。
天天宅在家里看闲书白拿工资，隔三差五和隔壁的小孩赌钱，次次都把人家弄哭，转头人家家长就过来敲门讨小孩的零花钱。
龙戬跟在身旁，不知是想给我在赮心中建立美好形象还是单纯老实，轻笑道：“慎心的学识在吾与千乘骑之上。”
赮击沉：“……什么？”
你不懂了吧？三人行，看起来最不学无术的才是成绩最好的那个，这才是最高级的凡尔赛。
“听见没，可别出去丢我的面子。”双高智商家庭出现个考试不及格的娃什么的，这种事情我决不允许！
我得意地揉乱赮的头发，在他气鼓鼓的表情中补充：“从明天开始，由我亲自教你读书。”
“你肯定不会教好东西。”赮还是不信，对我满是偏见，试图向龙戬求助，“师父……”
龙戬温和地拍拍他的肩：“慎心说得对，学业不可荒废。”
看着赮瞬间垮下的神色，我心情大好地哼起小调。路过书肆时当真走进去挑了几本启蒙读物，在赮绝望的目光中塞进他怀里。
哎呀，等以后他长大，我肯定会怀念这时候的快乐心情。
彼时我还不知道，赮未来的路，竟被我一语成鉴。
2.
在外带着小孩疯玩一天，又是逛街又是射箭，回来的时候，赮累得在龙戬的背上沉沉睡去。
“当小孩真好。”我伸手搭在肩膀上转动，觉得自己骨骼都响起了哀嚎，“玩累了往别人身上一趴就能休息。”
龙戬闻言侧过头，笑问：“哈，羡慕吗？”
因为怕吵醒睡着的赮，我们两个人说话的声音都压得很低，几乎要靠近才能听清。
“有什么好羡慕，明日我就给他加多几本作业。”这小子，一听是我出钱，一点都没在客气。可恶，看我不给他点教训，“让他知晓什么叫做人心险恶。”
一想到他作业写不完嘟嘟囔囔又不敢真生气的模样，我心情一下子大好。
龙戬忍俊不禁：“何必总是逗弄他。”
又开始了又开始了。
我半垂下眼帘，无语的看着龙戬。
他这个性子，真的很溺爱小孩，以后肯定是家庭地位最低的那个。
“这个年纪的小孩一下子就长大。”我拉起赮身上滑落的外袍，好好盖上，语重心长还带着点缺德：“现在不玩，长大就不好玩了。”
众所周知，三岁看老这套在这片大地不管用，多半小时候调皮捣蛋的，长大多数都和年幼时截然相反。
什么奇怪的设定。
但认真想想，只要不和他爹一样，就算没长歪。
仿佛和我想到同一件事，龙戬认真地思考，说：“若是似你，恐怕会很是热闹。”
我：……
虽说龙戬语气委婉，可我哪能听不出来，他这是在吐槽我幼稚。
“像我至少没那么好骗，像你就完了。”想想家中多了两个傻白甜的画面，我简直不敢想，“被人骗了还帮忙数钱。”
龙戬倒是没什么特别的反应，容色中一股早就被我和千乘骑吐槽习惯的平静。
“若是那般，想必你一定不会置之不理。”他微微偏头，用脸颊轻轻碰了碰赮埋在肩头的小脑袋，声音里带着月光般的温润，“就像是你对吾一般，言辞中虽总带机锋，可却是最心软的人。”
我一时语塞。
所以说双方太熟就是这点麻烦，底线和软肋都被对方捏得清清楚楚。何况龙戬还是那种喜欢将感受直白述于口中的人，总能用最温柔的姿态，包容我所有言不由衷的关心。
晚风拂过，带着初夏夜晚特有的微凉。我看着他自在从容、稳稳前行的脚步，突然开口打破美好。
“……主上，你知道我不会接受你的心意吧。”
我认输，能不能别在用直球攻击我了，我真的会被他吓跑。
“无妨。”龙戬的声音里带着了然的笑意，比晚风更轻柔。他清清楚楚的明白我的顾忌，却也有他的坚持，而论起耐心，他从来都是我们三人中最擅长的那个，“吾可以等，也可以追。”
嘶——
我倒抽一口冷气，“不必！”
怎么回事，我的无耻一向所向披靡，偏偏总是在他面前折戬沉沙。
报应，一定是报应。
看他还想说什么，我连忙把耳朵一捂，快走几步跑到他前头，我就不信他敢惊动睡着的赮追上来。
雾薄云融，月色霜清，皎洁若轻纱披遮清幽夜色，虫鸣藏林间高低交响，混着他那低沉而温和的笑声，一起轻轻擦过我的耳畔。那笑声里没有半分得意，却比任何言语都更让我无从招架。
我郁闷得要死，几度交锋，几度落败。
这可怎么办啊……
我遥遥回首，隔着拂动的杨柳，与龙戬对上视线。
他长久而认真地凝视着我，风吹动他的袍角，伴随着他始终坚定不移的步伐。
一点点靠近。
无论是我与他此时的距离，还是……我与他的心。
一路无言。
主要是我不敢再开口，我怕我一开口打破沉默，龙戬又会顺延而上和我说些有的没的。我现在脑子里除了之后的布局外，没有多余的心思可以放在情感上。
好在情感方面的事情有待拉扯，可回家的路途总有终点。
瞧着熟悉的家门出现，我松了一口气，转身拦住龙戬道：“多谢主上一路送行。现下天色已晚，主上还是将赮交我，早点回去休息吧。”
龙戬没有说什么，稍稍弯下身，方便我把赮从他背上抱下来。
怕惊醒沉睡中的赮，我们的动作都放得很轻，他托着少年的腿，我手穿过赮的手臂，牢牢扶住他上半身，小心放在自己肩头。在交换重量的那个瞬间，原本保持距离的人骤然靠近，近到我能清晰地看见他眼底摇曳的月色，与他温热的呼吸一同拂过我的脸颊。
我不自在地想别过眼睛，却不经意对上龙戬的视线。
他在对上我视线的那一刻弯起眼睛，树梢间洒落的星月辉光闪烁在他脸颊间，仿佛光斑在他眼底跃动。
我：……
不得不承认，光看外表，龙戬真的很出众，放在妖市是独树一帜的出众。
也该死的是我会喜欢的那种类型。
但我要重申一下，我真的没有对上司出手的打算。
“今日吾很开心，多谢你。”他说。
我还能怎么说，只能老实的回答：“多谢主上明知我此行另有目的还愿配合，今日之事……”
我还没说完，龙戬就打断了。
“你明知吾说的不是这个。”
我知道啊！我太知道了！所以我才不想接着你的话说！
主上，我的好主上，我不信你看不穿这点，这人分明就是故意。
我快速把赮抱入怀中，后退一步，拉开两人距离，打定主意不管他说什么我都要跑路：“时间不早，属下先告退。”
可惜在我跑开之前，龙戬先行一步拽住了我的袖子。
我看着理所当然般拦住我的龙戬，一下子瞪溜圆眼睛，不可置信的望着越发越线的人。
他仿佛被我震惊的样子逗笑，缓了缓气息，才慢慢开口：“吾只是想对你说晚安。”
……是吗？
你这态度瞧着不太像啊。
我深深吸一口气，抱着我就装蒜你能把我怎么着的无耻态度，维持表面平静地回他：“晚安。”
说完，我看着手上的袖子一样，示意他可以放手了。
好在龙戬似乎没有更进一步的打算，听完我的回答后，缓缓放开手，站在我面前，依旧是维持着笑脸。
“祝你好梦。”
我试探地后退一步，发现他果然没有拦我，立马松一口气就想离开。
“慎心。”
嗯？
我扭过头，看见月色下的龙戬，衣袍与白发被风吹起。
“或许对你而言，你是妖市的崇座，鹰族的少主。”他认真地看着我：“但吾却希望，你能为遥慎心活一次。”
为自己活一次啊。
主上明明这般透彻的能看穿别人的心，为什么总是这么好骗呢。
叹了一口气。
“祝你好梦。”
我说。
作者有话说
第147章 龙戬（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