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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6、99 ...

  •   阿雪想起来,其后的一些事总归应了陆照阳那句,这里是生生死死,来来去去的地。

      陛下崩逝,卢二郎自尽而亡。

      突然传出陛下死讯的那日,正下着第三日,又冷又大雨,晚上裹着风吹,猛地被一阵撞钟声惊醒,陆照阳拧着眉,说宫里出事了。

      阿雪到了第二日才明白宫里出了什么事。

      卢二郎呢?说来到底,他们家本最无辜,大可做个背信弃义的小人,斩断这夫妻情缘,撇干净这关系,娶谁不是娶,死了,还有许多活的,总有千千万万能替代的。

      可有一个叫清贵的词总是要他们家负起责,他们便不能做小人行径,尽管卢二郎不堪刑讯受辱,一头撞死明志是多么傻的事,人们议论起来,也就不负责任地说起这,说他大好年纪,年纪轻轻的,有什么要寻死的,但最后还要说上一句——不愧是卢家,满门清贵。

      想来倘若卢二郎真在狱中泄露作为结发夫妻的陆婠娘的行踪,人们就会说怎么这一门清贵,就出了这样的小人。

      这般他就连死也不清净了。

      阿雪有些担忧陆婠娘,自打知道卢二郎死了,陆婠娘再未说过一句话,但也未见一丝悲痛,就连夜晚偷偷抹泪也没发生。

      只他一人陪着陆婠娘,怕她一个有了身孕的女子因这事想不开,他们又去打听事情,就靠阿雪自己一个。

      阿雪直觉想陆婠娘兴许并不太喜欢自个,有些缘故阿雪能想明白,无非是再怕出现第二个柳白月,害了陆照阳。他不是柳白月那般的人,但光靠嘴说却不够,好人坏人又没写在脸上,陆婠娘仅是冷漠对待已是不错,这般一想阿雪多少有些释然。

      他想等日子长久了,陆婠娘便知道自个是个跟柳白月完全不一样的人了。

      日子啊——阿雪放下手里的针线,补了个乱七八糟的洞,就跟这洞似的,他完全不知道前头的日子在哪。

      待在这,却总觉得好像没路可走。

      “陆雪。”

      陆婠娘突然出声,阿雪有些紧张,这还是初次陆婠娘主动与他说话。

      “娘子要说什么?”

      阿雪道,更加摆正了手脚。

      “你与我兄长认识多久了?”

      “约莫……也有三、四年了罢……”阿雪仔细斟酌,算着他们二人从头到今到底过了几次阴晴寒暑。

      陆婠娘又问:“你为何要跟着我兄长?”

      “这……”阿雪一下被问住,显然心里没怎么好好想过,一个男人跟着另一个男人,一个去哪,另一个也是想尽了办法跟着,叫人看了怎么觉得是件好奇怪的事。

      奇怪的事年年都有,但他们肯定是这些事当中最奇怪,最不合世理。

      陆婠娘见他支支吾吾,到现在也答不上来,眉头一皱,质问他:“你既说了与我兄长认识了三、四年,当时我兄长无权无势,你跟着,现在你也跟着,你总有个理由,图些什么,我问你,你却想不出?”

      “我只是一直死缠烂打,缠着他罢了,没别的理由……”

      “你撒谎。”陆婠娘责斥他,就跟责斥犯了错的仆役一般,“兄长说你是他喜欢的人,你便是这般报答他?一个理由都没有。”

      阿雪被责备的脸一红,咬着嘴,很是羞愧,陆婠娘只当他心虚,以为阿雪并没那般深地欢喜陆照阳,她叫阿雪离开,别在眼前晃。

      阿雪没有多说,但也不肯走远,便搬了个矮凳到门廊守着。

      陆婠娘想这人真烦,慢慢挺着肚子翻了个身,翻到里面,就看不到人了。

      阿雪被风吹了会,手脚发冷,脑袋也发麻,陆婠娘一会子坐不住,心道若让他这么坐在外头,还不知兄长回来后怎么担忧,这陆雪又怎么这般不懂事?她高声让人进来,见了他冻得通红的脸,不满地皱着眉问:“你这是做什么?风里头吹出病来了,好让我兄长可怜你,给你撑腰?我可听兄长说你身上容易不好,你这一吹病了,烧了,你当是谁焦心?你连自个都不照顾,在这添忙倒乱,我兄长瞎了眼看上你这么个不知轻重的!你要可怜滚回你住的地方去,窝里面别给我出来!”

      阿雪低头,由她说,陆婠娘说了一会,顶不住累,再不开口了,阿雪觉得她说的都对,他自顾自搬到外面坐,以为是不让陆婠娘添堵,可倘若因这病了,确实给人添麻烦,到时问起来,说起实话,很是显得是他自个故意,指明了是陆婠娘刁难,难怪陆婠娘气急败坏说了这些话。

      一想因蠢笨的举动,叫陆婠娘误会了,不免有些消沉。

      阿雪只暗自当中消沉一段,到底不肯让回来后的陆照阳看出端倪,便笑得很开心,陆婠娘心里暗哼,都是一样的小孩脾性,急冲冲的。

      阿雪是真的开心,只不过真的上头再加了点假的,陆照阳抱抱他,又回屋看陆婠娘的情况。

      稍稍乐融融了一阵,邹郎君说,兴许明日,陆家的结果便出来了。

      一时谁也不说话,这样的事,该是沉默、悲痛、又或是心里已然有了准备,逼着受了。

      阿雪因为陆照阳不显于眼的伤心,心里也苦,他伸手抓着,陆照阳就很紧地抓着他的手。

      陆婠娘神神忽忽一会,不问陆家,问卢二郎,“我夫君……葬在哪?”

      邹郎君过了会才回道:“太后降恩,免了卢家的罪,还说可惜卢二郎年纪轻轻,指了点金子银子,赏了卢家。尸体也跟着一并送还了。”

      陆婠娘说是吗?右手轻轻抚着肚子。

      阿雪定定看着,那肚子里的孩子将来出生便没阿爹了。

      第二日,陆家判了流刑,要到很远的地方去,阿雪从没听过的地方,比他去过的地方还要远,一路到那,不知道陆家还剩多少人,日日见着某个人突然倒下,没了气息,哪怕死的是一个族中不熟的,也像是比死还难受。

      邹郎君问陆家兄妹,你们要去送送吗?

      陆照阳沉默了一瞬,说好,陆婠娘说不去。

      陆照阳摸摸妹妹的头,“你好好休养。顾好自个。”

      阿雪跟着出了门,在身后说我要跟你去。

      陆照阳稍稍笑了笑,牵起阿雪的手,“好,带你见见我阿爹阿娘。”

      阿雪看他笑,勉强也应了,低头嗯了一声。

      街上很多人看,看的不是热闹,看的是很沉重的心,挤在人群里,阿雪看到的中间一条肃穆而可怜的队伍。

      它是陆家一个个的人,老的、少的、年轻的、美丽的,穿着脏兮兮的衣裳,衣裳开着花,飞着鹤,又或者什么都没有,只是隐秘的单色。

      阿雪捂着心口,看着带着陆家那位蓄了胡子的中年男子,他不说话,目视前方,他的妻子就在身旁,同样昂着头目视着前方。

      这是一条安静的队伍。

      陆家走远了,陆照阳说走罢。

      阿雪耷拉着眼,走在陆照阳身旁,陆照阳走得急,是因为难受,阿雪小跑几次才跟上,看了他侧脸一会,觉得那是很伤心,又努力强压着,一种被人使劲捶打折磨之感,阿雪将手强塞进陆照阳手心里,想着在他那颗无暇顾及别的心尖上,强带上自个,偶尔想想自个,说不定陆照阳便会好些。

      夜深了,他们躺在同一张榻上,陆照阳头抵着阿雪的背,阿雪忍了一会,小声道:“别哭了……”

      阿雪撑开陆照阳抱着他的手,艰难在怀中强着转了一圈,才看到陆照阳,陆照阳就闷头给他抱紧,使得阿雪看不见脸。

      阿雪挥着膀子捶他,脚里蹬他,挣扎了一会陆照阳才放人,阿雪摸绘着陆照阳的眼睛,擦着脸,寻着他游离的眼神,“你不让我看,可我担心你,你叫我不要哭,如何现在你哭了?”

      “你不要哭了,我……我……我受不了……”

      嘟囔几声,阿雪也觉得眼一酸,如同往常,心口一并酸疼起来,一下脸就白了,陆照阳低声道:“我吓到你了。”

      阿雪没说话,黑黑的夜里,两个人的呼吸是热的,摸着陆照阳的脸,摸到脸上的疤,手指沾了泪,突然羡慕起同一刻的马家,他们死了,一下痛快了,倘若陆家也是这般该有多好。

      死了有时候比活着时候好,这两个总有一个会出风头,不知道哪天就谁压过了谁。

      阿雪松开手,伸着膀子努力将陆照阳往怀中带,抱住他的头。

      这会陆家的阿爹阿娘又叫阿雪想起来,也许比起他们,身陷其中的陆阿爹和陆阿娘并不这般想。

      生死在人,本来生死二字并无他意,说着死了不值,或是还不如死了,通常是毫无干系之人,毫无干系,这些话也就显得未免自大。

      陛下死了,还有新的,是比陛下还要软弱,还年幼,是最小的弟弟,得了兄长死的益处,被他贪心的母后扶上了龙椅,像一块被吊在树上的肉,谁都看着他,想着他,分他身上一块肉。

      他是最可怜的皇帝,既管不得太后的人,也被他兄长的人视为眼中钉。

      他带不来任何利益,因此被怀疑来路不正,甚至这陛下的暴毙,会不会也有这新皇的手笔。

      新皇面色煞白,穿着过大的衣裳,就像他一直生病的兄长,不知道什么时候就死了。

      邹郎君说此刻已不是新陛下的天下了,他说是太后的天下,她不准博南王的人回京,想来陛下到底是博南王同父异母的兄弟,太后拦着,又即刻立了新帝,让人起了疑心。

      又或者不是疑心,而是常年对太后这样的女人,算到了总有这一天,此刻新帝只有一个作用,不是天下的主人,甚至也失去了太后最小的一个平凡的儿子身份。

      “博南王的人一定会反,你们若是要报仇,便去他们那罢,你们来,是带着血仇,那里的人想必不会为难你们。”邹郎君告诉他们,实则有着私心,是为了真娘,将来不管成了与否,成了皇后还是成了刀下孤魂,他都希望真娘活着。

      陆婠娘说:“兄长,我们去罢。”

      她乞求,与此同时都看向了阿雪。

      阿雪低着头,灯火离了他很远,在邹郎君说这些的时候,他就悄悄走了远些,不想让陆照阳看见自个面上多么难受,多么不想让他走。

      这个男人是要走的。

      这么一想,阿雪心里就疼。

      邹郎君叹了一声道你们自个想清楚罢。

      陆婠娘这刻也不强逼着,她也知道兄长肯定是会答应的,这般她也可怜起了阿雪,由他及己,嘴里十分苦。

      阿雪先回了房,也不晓得陆照阳跟没跟过来,手里给他理包裹,给他换的衣裳,都在这些日子中慢慢补好了,包裹里有阿雪送的镜子,镜子里的眼睛哭得要瞎了。

      过会他听到动静,抬头是陆照阳来了,“你是要走了吗?我不能跟着么?”

      陆照阳手里拿着两根红烛,轻轻摇了摇头。

      他点燃了红烛,阿雪低着头说我有点讨厌你。

      陆照阳沉默着走到阿雪面前,说:“你不能讨厌我,你还要与我成亲。”

      阿雪抬起眼,先是摇头,再是点头,后来又拼命摇头,“我不知道我要什么了。”

      他企图让陆照阳可怜可怜他,可是陆照阳什么都没做,也没说,拉起他走到门廊下,跪在湿冷的夜里,这个拜是陆照阳强了阿雪低下头去。

      阿雪磕下头,回身,大红的两点蜡烛在烧着,像是烧着血那样红,阿雪的齿床在咯咯发颤。

      陆照阳逼他接受这些,无高堂,就由这两根蜡烛替代,再是对拜,阿雪咬着陆照阳的手,咬出了血。

      然后屋子里洞房。

      蜡烛继续摇曳着冷火。

      洞房也是冷冰冰的,陆照阳压着阿雪冻得冰冷的四肢,那四肢,单薄的胸膛冻着的是这一刻强烈的恨,导致这样的姘——合像是一场磨难,柔软的心被碾在坚硬棱角的石块上,他被掀起每一块皮肉,被咬出一个个牙痕,血痕。

      阿雪不甘心地扯着陆照阳的头发,抓陆照阳的脸,又在尖叫,很难听的声,撕开他碎掉的心,肉啊血啊的,嘶哑地喘息,一会叫了,一会哭了。

      陆照阳咬住阿雪喉咙,疯叫变成呜咽,憋得脸涨红。

      一种空虚,急切的结束,阿雪浑身抽着,哭得要撅了过去。

      这时陆照阳才抱住他,阿雪又咬开了伤口,叼着不放。

      陆照阳俯下身凭他疯,在耳边道:“阿雪,我走了后,你们也离开这,随便去哪里,婠娘就交托与你,你替我好好照顾她,然后就等我回来,我回来后一定找到你们。”

      过了好久,阿雪问:“若你不能回来呢?”

      “那我就是死了。”

      “好,你要回来,我一直等你,等你不回,我就去死,叫你只看得到我孤零零地被虫子咬,如果叫我知道你死了,我也会立马结果了自个,但我不会去找你,我不会让你找到我的。”

      “没关系,要是我们死了,我就在阴曹地府找你,鬼差叫我投胎,揍我,我也不去,一定找到你。”

      “你要记得你说的话。”

      “我记得。”

      阿雪想你这个骗子。

      但是连离开的气力都没了,他闭上眼,陆照阳还在说话,未得一句应。

      一句句的,一句句的,在阿雪耳边绕,绕得久了,以为还在,但阿雪醒来后,蜡烛烧化了,化了好多泪。

      他喊了声陆照阳。

      没声。

      陆照阳已经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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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预收微恐灵异向《恶忽》 病弱看不见鬼小阴沉×阴阳眼整天见鬼小阴沉 存稿中,9月或10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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