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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5、73 ...

  •   阿雪果然是个小骗子,说些自个都不信的话,陆照阳坐在他身边,心想等他醒了,一定要好好骂骂他,让他知晓乱说话的后果,但见了阿雪醒,先是因病疼得安静掉眼泪,然后扯着干裂的嘴作出笑问:“是不是昨晚又将你吵醒了?”

      陆照阳什么话也说不出了,擦着他汗湿的发,说:“醒了就吃药罢。”

      “你叫大夫来了么?”

      “嗯。”

      阿雪虚虚眨了一下眼,说:“我们哪来的钱呢?都花在这屋子上了。”

      “还是有些的。”陆照阳叫他不要忧心,可是阿雪不信,他们钱本来就少,连水都舍不得烧热的,请大夫再是抓药哪处不要钱呢?

      “放心罢。大夫给我们赊了点钱,只要我能在期限前还了便成。我找了些活,能挣到钱,只是这花得也比村子的时候多,要苦些,暂且熬熬嗯?”

      良久阿雪才说好。

      药是借了别人的炉子熬的,有人不喜欢这股子味,故意扇着鼻子,嘀咕些话,虽听了刺耳,叫人极不舒服,可是这药是救命的,陆照阳强忍着不耐苦酸,目不斜视,仍旧好涵养,也因此有人替他说话,道谁没个头疼脑热吃药的时候,到时你病了吃药,也别怪我们说些不中听的话叫你心里不舒服!

      陆照阳勉强笑笑,道了谢。

      阿雪吃下一口酸药,从陆照阳眼中瞧出一种热切的期望,盼着这碗药是碗仙药,只要一喝下去很快便能将人变得面颊红润,身体强健,生龙活虎的了。

      但是叫人失望,阿雪面颊仍是病中的苍白,虚弱地胸`脯缓慢轻微浮动,点点泪光嵌在眼下,光是撑着吃下这碗药已用了许多气力,几乎是倒在了床榻上,忍过了一阵晕眩。

      大夫说不是不病,而是到了时候,该来的便来了,来势汹汹。

      他怜悯地望着找他来的年轻郎君,余下的话不忍心说,便换了说法说熬过了冬天便有指望了。

      陆照阳皱眉,要大夫说出个确切的道理来,大夫无奈,与他道:“我只与你说一句,那小郎君若是生在朱门内,保管他一生无忧无病无灾的。可……”

      大夫闭了嘴,显见的后边不是什么好话,到底没将短夭命说出口,这会陆照阳的面色已是大变,大夫摇头,忆起那小郎君皮相骨肉,不是富贵命却也决计非那外头穷身困病的,只说天生命不好,乍一想方想通不过是薄命。

      大夫道:“看得出你是真心实意想要他好起来,可说明白了,他这是无底的,一年坏似一年,我见郎君也是一表人才,不若寻个家门尚可,一脚进去当个乘龙快婿,指不定这钱就有了,你弟弟便能活得越长久。”

      话未说完,陆照阳猛地提起大夫,叫他再胡说八道,定绞了舌头!

      大夫翻着眼,差点真死在其手下,好容易挣脱了,破口大骂道:“我说你这人如此不知好歹!你以为凭你卖些力气活就能买得起这些药?”

      大夫冷笑:“就是买得了一次两次,那往后呢?我呸!做梦!不识好人心,当我愿意说这些话?我倒要看看,你那弟弟是怎么一步步将你拖垮的!”

      大夫愤然离去,这番话反转好几次在陆照阳心中生根发芽,翻着腥臭的土,长着黑色的叶,强烈到遮天蔽日,他眼前一黑,竟不知如何反驳,一句句听见耳朵里,只剩虚软无力地作响。

      扪心自问,万千叫人痛苦的是这大夫说的话未有哪句是错的,是能让他反驳的,一遍遍叫陆照阳想了,想明白了凭他现今的本事,既无门第,又无钱权,沦落至芸芸众生沙土一粒,竟还想睥睨,毫无杂念地说我能?

      陆照阳说他不能。

      他直不起脊梁骨,却死咬着一股气,叫人艰难的一次,他低下头,无间断出卖自个的力气,去做一个被压弯了腰的搬货郎,话一天见了一天的少,他肩头磨出了血,正在向寻常泯然处划去,待日子久了,肩头上便有了力气人的厚茧,只这一样,便残忍地强行将他与过往撕裂走了,一对茧怎么再次配得上柔软的绸缎。

      药带着酸苦也一并带着他的涩吃进了阿雪的胃里,阿雪拼命喝,乖巧地吃着每一口到嘴边的药,他也是同样坚信,只要吃了药便能好,他睁着大大的眼睛,希望陆照阳能看自个一眼,可每当吃药,陆照阳便会背过身,不再像往常一般,哄着他,温柔地看着他,以前还会有糖,凶巴巴说只能吃一点。

      陆照阳只剩下一句,是问他吃好了?

      他们相顾无言,时间与他们而言不再是流动的,坚定地朝前走的,而是痛苦的,窒息的,画作了一个怪圈,将人困于原地。

      日子睁着眼过,看着像是以前那时候,睁眼了陆照阳已经出门了,到了晚才能见上一眼,可是阿雪却觉得从此后再也见不到陆照阳。

      他听干涩冰冷的空气寂寞的震动,清冷灰暗的摆设,找不到石榴,找不到桌案上歪歪扭扭的字。

      院子里的人都出门了,恍然有脚步声停在门下,阿雪心道又来了,那曾经嫌恶药味的人每日皆趁着大家伙不在,发着一股子歪火,指名道姓的说了好些脏话,一日一日地骂给阿雪听。

      他是痨病鬼,还不快死了,日日吃药,一身的药臭味,满院子都能闻到,都是你连累的!活该!

      今日又来骂了,这人的话拧成一股绳,吊着阿雪细瘦的脖子,摇晃着他,梦里间他尖叫,一会鞭策着他,他求饶,一会又是回到小时被虐待,被掐着脖子,要他说下贱的话,他每次都被屈打,最终求饶般的放下人的姿态,那的人说什么,他便是什么。

      大夫有句话不对,兴许药是有用的,身体在好,垮的是心,不知什么时候心就没了,郁郁的东西一旦形成便很难从中挖掉。

      何况他蠢笨如菟丝草,没了依靠的人,便没了生气。

      眼见着瘦下去,愣愣瞪瞪的眼,活像苟延残喘的人,陆照阳日夜抓着这点显见的生气,抓紧了,可还是从指头缝里溜走,他看着阿雪,仿佛是不认得了,因此更不愿看着这样瘦脱的人。

      谁不是受着折磨?

      但凡落入自怜自哀之境地,谁还想得起身边的人。

      这点饶是陆照阳也是如此,一时是你推我我推你,自顾自了。

      陆照阳是一天天再狠了,兴许他是没那般欢喜阿雪的,不过是天时地利,那样一处宁静村庄,让他们日夜相处中有了温情,可温情不代表它牢固,他们都还年纪轻着,乍一推入艰难时世,前头都闯来了,却一跤栽倒在了这。

      阿雪让他挫败,一遍遍愈发清晰地提醒他——你不能,你做不到。

      恨一个人比爱一个人难,因为前头始终有爱,要有恨得要爱渐渐死去,有时死去了,却也没有恨,所以恨才是世间最不易的宝贵东西。

      人们慈悲、宽恕,换做坏的一面,也不轻易有,因为还有利益。

      当陆照阳知道边防重镇招新兵丁一事,凡合格入营者皆会得到一笔买命钱,钱货两讫,说得明明白白。

      上头不是鲜活的人命,而是一个个货品,用钱买了回去,生死从此便不再是个人,从路上开始,会冻死,累死,甚至刀剑无影的战场,尸首全无。

      谁也不会想去送死,一条死路上走,可照样会因为这笔钱义无反顾,想来为人皆不自由。

      他想起阿雪,想起恐惧万万千事,漂泊不定的根,远处遥望的亲人,交相错综,形成一道带刀的枷锁,将他困死了。

      阿雪还在睡,陆照阳仔细端详着脸,瘦了,白了,散发着茫然无处可去的死意,而后他也瞧见阿雪的眼中茫然的神色,缓慢地转着,很疲惫,疲惫到已经无法准确对上陆照阳的眼神。

      “你会好吗?”陆照阳问,阿雪没有点头,他仍旧很茫茫,他又做了叫人悲伤的梦,以至于无时无刻不在舍着精力,只留一点魂还在人世间,尚能有着些许反应。

      陆照阳看清阿雪痛苦的模样,无能为力握住他瘦伶的手,放在唇边哈气,指尖苍白,还很冷,阿雪歪头有些累,轻轻说想要睡一会。

      陆照阳说好,却想阿雪是不是某一天就要走了?他骂阿雪是小骗子,从未做到一件事,至始至终都是在诓他的。

      心头涌上一股疲累,他做了那么多,到头来却是一场空,如果他得到的只是他一直幻想着的未来,那么此刻下的又能真得到哪里去?

      事实告诉他一个道理,那便是始终沿着确定既定的命运,人是在其间沉浮的,毫无挣脱之可能。

      他快要向阿雪低头,向痛苦低头,求一刻的解脱。

      陆照阳决定去拿这笔钱,用未来不可知命换,换成金两,命犹如这鲜亮的玩意,看上去宝贵,却是最不值得的。

      他摇醒阿雪,那是个尚好的白日,他说自个要走了。

      阿雪睁大了眼,问你要去哪。

      陆照阳打开手帕,叫他看,“这是钱。”

      阿雪喘了几口气,心绪不稳,叫他收回去。

      他坚定地摇头,目光沉静,阿雪眨着混沌的眼搜寻这脸上可否有一丝动摇,有为他而闪烁的眼神,可是都没有。

      陆照阳平静得让人发怵。

      “我要去入军营,要去很远的地方,不能再留在这了。”

      “你要跟我在一起的……”阿雪切齿地吞落满嘴的血腥,细瘦干枯的手指抓着他血肉饱满,却粗糙的手。

      那让阿雪觉得烫,是干枯的生命对疲惫的生命,好像有些什么知道了,陆照阳最后吻他一次,阿雪说不要,陆照阳蛮横地咬开他的唇,推进一颗药丸,能让阿雪昏睡的药,最后恨切切地咬出血,任由阿雪支撑不住,滑落回床。

      陆照阳低垂着眼,想如果,倘若,这能换来阿雪几年的命,便是他最后能为阿雪做的事了。

      他高尚吗?

      不。

      他清楚明白,此刻分开后,他们建立起的一切亲密的关系皆会化为尘土,他只为阿雪再做这最后一件事,从此从爱逃离,兴许恨也会消散干净,这些钱够阿雪养好病,最后生根在这,而他则生根在西北苦寒之地,艰难,却稳定,某天,如无定之魂战死在某处,阿雪不会知晓,陆照阳自个也不会知晓,人死了便不会再有意识。

      他们应当不会再见面了。

      陆照阳最后为阿雪盖紧了被子,阿雪混睡前,从混沌中,终于想明白一件事。

      从不是陆照阳放弃他,而是在某一刻,是自个硬生生推开了陆照阳,他让陆照阳失望。

      他变成一条干涸的生命,从未有过给予。

      以前的阿雪仿佛假象,真正的他只要一点便会失去希望,立马要死了呢。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75章 7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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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作者公告
    新文预收微恐灵异向《恶忽》 病弱看不见鬼小阴沉×阴阳眼整天见鬼小阴沉 存稿中,9月或10月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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