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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但愿人长久 ...


  •   谢之彦在灵堂门外忧心忡忡地来回打转了有一刻之久,头上戴的孝布已经隐隐被汗打湿。

      谢珺琰从宫中回来之后便一言不发地进了灵堂,且一进去就是三天三夜,什么动静都没有。谢之彦来瞧过他许多次,都只能从窗棂间看到他安安静静跪在棺边的背影。下人送来的食盒也严丝合缝地摆放在一边,瞧那样子是一点没动过。这还如何了得?这么长时间滴水未饮粒米未进的,铁打的人也遭不住啊!

      年逾不惑他突遭丧父之痛,如今唯一的爱子又是这般模样。谢之彦凄怆地望着灵堂的方向,心中难抑悲愤之慨

      ——难道真是天意要亡我谢家!

      “老爷,太史府派人送中秋宴的请帖来了!”家丁急匆匆从院外赶来。

      谢之彦闻言愤愤然摆了摆手:“你没看府中现在是什么样子吗!这会子哪有心思去赴人家的喜宴,赶紧打发人回了,不去。”

      “不,我去赴宴。”

      灵堂的门突然从内被打开,谢珺琰步履稳健地自屋内走出,面上不悲不喜,全然不是谢之衍心中所想那般失魂落魄的模样。

      “珺琰你——”

      谢之彦半是担心半是疑惑地想要追问,谢珺琰却向他安慰性地一笑,开口道:“父亲不必过于忧虑,孩儿无事,中秋宴乃是皇上授意,我谢家既受邀定是万万不能拒的。”

      “可——”

      谢之彦还想再说些什么,这次却是被谢珺琰斩钉截铁地打断了。

      “父亲,祖父总教导孩儿,为人为臣当善始善终,他今含冤而亡,为君尽忠却为人所诟病,诚然称不上善终,而今时今日,也绝非是我谢家的终途。”

      中秋节至,各家各户都挂上了为过节特意绘制的祈福花灯,护城河边有不少放河灯的彩衣姑娘,与青空中一轮朗朗皎月遥相辉映,美不胜收。

      仪仗队从宫中出行,惊动了坊间的老百姓,虽已是暮色四起,仍是不妨碍京城百姓一睹圣颜的热情。皇帝高高坐在龙辇中,也被民间这热烈的节日氛围与百姓的爱戴之情所感染,面上始终带笑,显然心情大好。

      仪仗队到了太史府所在的东长街前缓缓停下,一系锦衣华服的皇宫贵族从车轿中走出。

      太史益诚早携一家老小于府前恭候多时,一见皇帝露面立即毕恭毕敬地行了礼。

      皇帝心情正好,此时也不讲究这些礼数,随和地说:“今日是家宴,老师不必多礼。”

      这一声老师叫得太史益诚脸上微微动容,旧年往事一一浮现,心中也是一暖。随后师生二人仿佛一下消弭了早先的嫌隙,十分亲切地交谈起来。

      太史钰乖乖地跟在家人身后,看着此时与周边大臣们有说有笑的皇帝,心想:原来皇帝私下也并非别人说的那般恐怖,现在瞧着就挺平易近人的。

      不知说到了什么,太史益诚突然向默默藏在队伍后的太史钰招了招手,太史钰不明所以地上前,便听祖父说:

      “这便是老臣的孙女太史钰。钰儿,快过来拜见圣上。”

      “哦?玉儿?可是珠圆玉润的玉字?”皇帝倒是对她的名字起了兴趣。

      “回禀圣上,是——”

      “不是珠圆玉润的玉,是锵金铿玉的钰。”

      太史益诚正要回答,却被太史钰抢了先,她抬头鬼精灵地转转眼珠,接着道,

      “哥哥名铭,我名钰,意在金玉铭志,颂功扬德。”

      “金玉铭志,颂功扬德。”

      皇帝慢慢重复了一遍,继而龙颜大悦,高声道,

      “说得好!小小年纪,还是个女孩,不局于闺房,倒志在四方……”

      他若有所思地看向身边的太史益诚:“丞相的一双孙儿,皆非池中之物,将来必成大器啊。”

      “这……”

      太史益诚还因自家孙女突然的插嘴惊诧着,只能僵硬地对皇帝的话做出回应。

      “臣女多谢皇上夸奖。”

      太史钰倒是大大方方接了皇帝的话茬,还挺得意。

      其实作为臣子,被皇上夸几句理应说几句场面话以表谦逊,皇帝看着眼前这个小女娃什么套路都不懂地就应下了这几句夸奖的话,心中不免好笑。自己竟用帝王权术试探这样一个小孩子,实在滑稽。于是挥了挥手招来管事的太监,做出一副被太史钰逗乐的样子:

      “赏!”

      皇帝赐赏话音刚落,身后便传来了十分张扬的人声。

      “父皇,这太史府的花园也是别有洞天,十分别致呀!”

      不是齐琬那个草包还能有谁?

      太史钰竟忘了齐琬再混蛋也是个皇子,今日皇帝说的家宴肯定少不了他,要是让他撞见自己,到时候又得有大麻烦。

      她在心中暗骂齐琬一句“烂人多放荡”后便急急领赏谢恩,又藏回太史家女眷之中去了。以齐琬的身份用膳时大概率不会被安排在与她同席,所以躲过这次这个小插曲就应该算过去了。

      只是她慌忙躲避的时候余光瞥见了跟在齐琬身后的谢珺琰,心中忍不住又咒骂了齐琬千百遍。

      自从珺哥哥入宫以来,她就极少有机会与他相见,今日好不容易在一地儿了,又要因为要躲齐琬这个王八不得不同时也绕开谢珺琰走。她在远处用眼刀剐了齐琬万万遍,可恨,真是可恨!

      不过除开谢珺琰之外,太史钰也还是有事要做的。今日是岚郡主第一次来太史府,她可肩负着带未来嫂嫂熟悉夫家的职责。

      虽说太史钰曾经与岚郡主有些过节,但说白了都是因为太史铭,如今亲哥本人都承认了这位未过门的妻子,她还别扭个什么劲儿?

      她二人吧,说来也怪,今日早些时候碰了面把话说开后,意外地发现彼此其实甚为投缘,都是快意恩仇相当合得来,一眨眼的功夫,就成了一对感情好的不得了的姑嫂,连太史铭见了都觉得稀奇。

      太史钰亲亲热热地拉着齐岚在她与太史铭之间坐下,两个小姑娘话匣子一打开,叽叽喳喳半天也不嫌口渴。外人看这郡主在夫家不端半点架子,与太史铭二人也是郎才女貌极为般配,又纷纷感叹太史益诚好福气,能有这样的孙媳。

      同辈之间调侃太史铭的也不在少数,一群公子哥轮番上阵,一个接着一个地敬酒。

      “太史兄,恭喜了,日后能有贤妻相助,仕途一定畅通无阻啊。”

      周立君举着酒杯,阴阳怪气地贺道,故意将“贤妻”“畅通无阻”几个字咬得极重。

      齐岚看他那架势就知道此人并非什么好鸟,但按照太史铭那温吞脾气,想来是不会与他计较的,然而他不计较,郡主殿下可不会给这厮好脸色看。要尖酸刻薄,还来她面前显摆?真当她是什么楚楚可人任人拿捏的软柿子不成!

      “这位……”

      齐岚先接了话,但因为根本不识得此人,出声后便不知如何称呼。

      “周公子,我的同窗。”

      太史铭体贴地在一边低声提醒。

      “啊,这位周公子。”齐岚从善如流地接着说,“看你如此真挚的祝福,本宫好生感动,想来定是在书院时与阿铭十分交好的朋友,本宫正好想认识认识阿铭的好友们,这杯酒本宫就替他敬了吧。”

      齐岚笑眯眯的,边说还真的从坐席上站了起来,举着酒杯就要去敬。

      开什么玩笑?齐岚何等身份,堂堂郡主,王爷之女,皇帝亲侄女,给他们这些连官职都还没有公子哥敬酒?他们这群人要是真的受了她的礼,那才是脑子被驴踢了,犯大不敬之罪找死呢!

      于是岚郡主起身的那一刻,几乎同席的所有同辈年轻人,都得起立,陪她站着,以示尊敬。她若是颔首举杯,被她敬酒之人就得躬身双手举杯以回敬,才算不逾矩。

      齐岚每次敬酒时还要说一段十分十分冗长的敬词,说是如何如何感谢各位同窗平日里对太史铭的照顾,如何如何庆幸他能交到这么多德才兼备的好友,那说得真可谓是声泪俱下,感人肺腑,让人头皮发麻,腰背发酸,两腿发抖。

      这一通酒敬下来,刚刚还打算作妖的一群人全都撑着要揉着腿,脸色发白,一杯酒入肚立马找个借口就开溜了。

      齐岚看着那些人落荒而逃的背影,嘚瑟地朝太史铭挑挑眉,像在说:“还是我厉害吧?”

      太史铭粲然一笑,嘴角的弧度如春风一般温柔,他几不可闻地“嗯”了一声,然后往齐岚的碗中夹了一筷鱼肉。

      “哦~”太史钰在旁一半起哄一半呷醋道,“以前这鱼脸肉都只是我一人的,现在哥哥只想着嫂嫂啦~”

      齐岚被她挪揄得脸上一红,埋头就着太史铭夹给她的鱼连扒了好几口米饭。

      太史铭闻言也有些赧然,将盘中的鱼翻了面,又夹了一筷子鱼肉给太史钰:“别胡说,鱼不是有两边脸颊吗,不会少了你吃的。”

      花好月圆,玉轮皎皎,太史府中一家人其乐融融。有位大词人写“但愿人长久,千里共婵娟”,讲的便应是此情此景了吧。

      太史兄妹所坐之席是一片和谐,而谢珺琰那一桌就显得有些冷清了。他看着刚刚去敬酒的众人带着一副活见了鬼的表情归来,默默地饮了一口酒,便借口不胜酒力离席了。

      谢珺琰刚走出宴客大厅没几步,就撞上了神色有些匆忙的管家。

      “诶哟,谢公子,这当真是不好意思,刚才走路急了没瞧见您,没伤着吧?”管家立马关切地问。

      “无碍,何事如此忙乱?”谢珺琰和声询问道。

      管家知道谢珺琰与太史钰早有婚约,心里想,这也算是半个姑爷了,不是什么外人。于是便一五一十地将事情都告诉了他。

      原来早些日子太史谦刚来了家书,说是古兰边境近来可能会有些不太平,便不能回京过中秋了,只是心中挂念家人。今日太史益诚刚写了回信,让他安心御敌,家中一切都好。太史益诚早时将信交给了院中打扫的下人叫他尽快寄出,不料那下人忙起来就忘记了这档子事。这不,信刚刚才递到他手中,只得急急忙赶在城门下钥之前交与驿站信使。

      “原来如此。”谢珺琰了然地笑笑,继而说,“今日天色已晚,恐怕管家视物多有不便,若是信得过在下,不如就由我这年轻人代劳,将信送去,正好我也有些小醉,刚想出去醒醒酒。”

      “啊呀,公子肯帮老朽跑这趟,心地可真是太好了。”管家有些受宠若惊,“大小姐能寻得您这样的夫婿,真是有福气啊。”

      说着将信交与了他,又去厨房忙去了。

      谢珺琰保持着温和有礼地微笑,一直目视管家的背影消失在走廊尽头时才瞬时收起了脸上的笑意。

      “珺哥哥!珺哥哥你在吗?”

      另一边的小径上传来太史钰的声音,令他一惊,忙将那封信藏入袖中。

      “我在。”谢珺琰朝着声音的方向寻过去,果然看到有个人站在一棵高大的丹桂树下。他见到太史钰心中总是会有些动然,温柔地问道,“怎么寻到这儿来了?”

      “你进府的时候我就看见你了!”太史钰鼓着脸,气呼呼道,“就是之前齐琬那孙子一直跟着你,我都没机会来找你,他可真是太讨厌了!”

      听太史钰说到齐琬,谢珺琰也锁了眉,神色担忧地嘱咐道:“今日你要仔细躲着他,别让他碰见认出你,知道吗?”

      来自谢珺琰的关心太史钰自然是十分受用的,她顺从地点点头,尔后从内袋里摸出一个小纸包,打开一看竟是一个月饼。

      “送你的。”太史钰期待地看向他。

      “你做的?”

      谢珺琰见她捣头如蒜,在手中接过仔细一瞧,立时忍俊不禁。

      这月饼的卖相实在有些寒碜,应该是按照莲花的模子做出来的,却左右薄厚不一,仿佛被人打过一拳,令人不敢恭维。

      “我第一次进厨房,手忙脚乱的,你别看它长得不好看,味道还是不错的!”太史钰有些尴尬地解释道。

      “嗯,我知道。”谢珺琰将它拿在手中尝了一口,眉头几不可见的微微颤动了一下,但他掩饰得很好,接着三两下就吃光了太史钰的大作,末了还夸一句,“钰儿做得月饼确实十分美味。”

      太史钰听到这评价,登时尾巴翘得天高:“对吧对吧,我就说味道不错的!”

      “嗯……珺哥哥……”她突然小心翼翼地低声唤他。

      谢珺琰安抚地揉了揉她的脸:“怎么了?”

      太史钰深吸了一口气,像是下了什么重大的决心,开口说:

      “我知道你刚没了祖父一定心情不好的,今日来参加哥哥的定亲宴还要强作欢颜,肯定也不开心。”

      太史钰说着轻轻垫脚环住了谢珺琰的腰,她比谢珺琰矮不少,抱着他时脸只能贴在谢珺琰胸口,闷闷地说:

      “我只是想告诉你,不管多难过,钰儿都会陪着你的。”

      谢珺琰的身体有些僵硬,他不知道该做出什么反应。

      太史钰总是这样,横冲直撞地就走进他心底那块最不设防最柔软同时也最不想让人发觉的角落。祖父教导他即便是摔得头破血流也不准哭,他也确实从来不哭。像今天这样将脆弱的一面暴露在外使他有些不安,更有些贪恋。

      他感受着胸口温暖的重量,缓缓地伸手环住了太史钰的肩。

      “好。”他听见自己说。

      “其实祖父那天回来也很伤心跟丢了魂一样……”

      “钰儿,别说了,”谢珺琰打断了她,他好像有些疲惫,将身体蜷缩起倚在了太史钰身上,“不要出声,就这样让我靠一会儿便好。”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9章 但愿人长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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