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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   我讲的可都是真的哦,这个故事啊,是流传在这座寺院千百年的传说。

      驴友团的老少女导游一脸神婆的开始她的聊斋每夜谈。
      金起范无奈地鼓了鼓包子脸,起身退出围拢来的听众包围圈,走出寺院厢房去透气。
      已近深夜,屋外月华如水,洒过千年古刹屋檐的茅草和斑驳的墙壁。禅院中浮起青白色的雾气,混合着淡淡的香烛味。供游人点香烧烛的架子上还残留着火光两点,风中有山间虫鸣,金起范深吸一口气,还真有千年前的味道。
      这时,大雄宝殿里传来一个少年清脆的声音。“啊啊,我知道,这两天寺里来了香客很忙啊……”
      金起范寻声过去,长明灯昏黄的光线下,一个清瘦的身影跷腿坐着靠在功德箱边。光头,暗黄僧袍,呵,小和尚。他侧身对着金起范,手机夹在耳边还在哇啦哇啦讲。
      跟自己一样的诺基亚N95,金起范汗,现在的和尚真是紧跟潮流。
      听到脚步声,小和尚转过来,见是跟自己差不多年纪的男生,笑着作了一个浅浅的揖。一双漂亮的眼睛黑亮摄人,嘴角一弯露出两颗小虎牙。
      金起范有些窘迫的微笑点点头,转身跨出大殿,手背挡在嘴前,噗。真够搞笑的。

      回到厢房,聊斋大会仍在进行中。
      找个地方坐下来,拍拍旁边的同伴:“前面讲了些什么?”
      “就说以前这寺庙里有个小和尚,在山里救了一只小狐狸,一人一狐一起长大感情深厚情同手足。接着听。”
      神婆在中间继续聊斋:“过了没多久,这小狐狸千年修行期满,幻化成人形,生得是俊美非常,一双媚眼黑亮摄人。”
      “等等,等等,怎么是俊美?”下面有人提出异议。
      “是啊,那是只男狐狸啊。有谁规定狐狸精一定是女的吗?”
      “什么啊,狐狸精还搞同性恋。”男听众们纷纷散去,神婆一脸不忿地在一群腐女簇拥下到别屋继续开讲。
      金起范无奈,爬上床睡觉。忽然想,一双媚眼黑亮摄人,倒有几分像那个小和尚。
      半梦半醒间,一个声音飘荡在耳边,有点像神婆,却又不是神婆。

      传说啊,传说其实是这样的……

      那年不知是这古刹千年历史里的第多少年。
      那时的住持是著名的高僧,最擅降妖,引来香客无数。寺里有个小和尚法号觉心,不爱说话却心地善良。一日,他在后山救了一只误入陷阱的幼狐,悉心照料后放归山林。不料此狐知恩图报竟日日前来陪伴,日久天长感情逐渐昵厚。众僧皆啧啧称奇,须知狐族生性多疑,要与人亲厚实属不易,一时传为美谈。
      一晃十年过去,小和尚长到17岁,幼狐也已长成。他给它起名东海,因为它那双清亮如波的眼。
      这天,觉心照例去给东海喂食,在它惯常出现的地方却遍寻不着。觉心有些着急,忽然听见树丛后面悉悉索索,便循声探去。这一探不要紧,树丛后面竟然躺着一个赤身裸体的少年!
      觉心心下大惊,被人所害?他立刻脱下外袍裹住少年冰凉的身体,又把他抱在怀里用体温去温暖。低头细看怀里的人,才发现那张脸俊美非常,黑色绸缎般的长发披散在自己的手臂上,有一种山涧泉水的温度。觉心顿时觉得心脏漏跳了几拍,一时有些慌乱,只好闭上眼喃喃念佛。
      怀中的身体动了动,觉心睁开眼,正对上一双黑亮得近乎妖异的眸子。定定神,觉心问道:“你是谁?”
      少年展颜一笑,霎时间天地为之一亮。他朱唇微启,清脆的声音如晨露滴落:“起范呐,我是东海。”
      起范。他的俗家名字,只有东海知晓。
      觉心,不,起范惊得几乎撒开双手。东海紧紧拉住他的手臂,眼睛里水波流动,似是十分委屈。
      “东海,你怎么变成人了?”起范半晌才回过神来。
      东海浅浅一笑,嘴角露出两颗与兽形时一模一样的尖牙:“我千年修行期满啊。”那一笑,纯真中竟有几分勾魂摄魄的邪魅风情。
      勾魂摄魄,狐妖一族源自血统的本领。起范忆起住持师父关于降妖的种种教诲,心里默默叹了一口气。这里离寺院那么近,要怎么保护东海不被发现?
      “起范不想我变成人么?”东海见起范紧蹙双眉不说话,急切问道,“那我变回去。”
      起范把挣扎着要站起来的少年拉回怀里,温柔的笑着,双眼宛如新月:“不要。东海这样很好。”
      东海的眼睛亮了,嘴角的笑意渐渐绽开。那一刻,起范想到了寺里莲花池中清晨出水的睡莲。
      安下心来,东海一脸满足的钻进起范怀里:“变人好累,让我睡一会儿。”说完还拱了拱。起范像抚摸小狐狸一样抚了抚他的发,抱着他睡去。
      且不管这千年的相遇,是否孽缘。

      入夜,起范待东海藏好,这才回到寺中。
      众师兄弟正聚在大殿里做晚课。他悄悄藏到角落坐定,就听见住持师父的脚步经过,停在身边。起范有些心虚,不由得屏住呼吸。一会儿,只听得师父长叹一声。
      起范低下头。
      殿中响起木鱼清脆的敲击声。众僧轻声念佛,余音不绝。
      色不异空,空不异色,色即是空,空即是色……
      一切平静无波。
      起范仍然每日去后山给东海“喂食”,偷偷带去衣服食物,教他做人之法。东海贪玩,总是学不了多久就抱着起范的腿撒娇,亮闪闪的黑眼睛巴巴望过来,又让人心神乱了几分。每当这时,起范只好先闭上眼,双手合十默念一段,再扒开腿上的两只爪子把东海抱起来。
      “东海,你已经是人了,我抱不动。”费力的举起怀中的少年,起范无奈笑道。
      东海嘻嘻笑着,忽然伸出舌头去舔小和尚的耳廓。起范怕痒地一躲,手上一松,双双跌落在地。东海在地上一滚,又钻进起范怀里,两个少年抱着笑成一团,惊起林中一片飞鸟。
      天高,云淡,拂面的风,身边的人。
      便为这一刻,只当过往千年如云烟。

      又是三个月过去。
      这一日,天气阴沉乌云压顶,起范早早回到寺中。
      不知为何,心里总是有些不安。远远的,没有听见寺里的钟声。香客们似乎也已经离去,路上没有遇见一个人。林中的乌鸦叫声凄厉,起范随手捡了一个石块砸过去。
      山雨欲来风满楼。
      推开寺门,一抬头,只见住持师父和两位大师兄站在院中,像是在等他。师父手中握着久未动用过的降魔锡杖,长髯如雪,眼含慈悲。
      “师父。”起范深吸一口气,对住持一拜。
      “觉心,”老和尚缓缓开口,“带为师去见见你的东海吧。”
      起范猛地抬起头,瞪大了双眼:“师父,不可!”
      住持大师轻叹道:“为师知道你和那小狐狸有些情谊。但它已幻化人形,倘若哪天心生邪念,必是一害。为师只想取了它的狐珠让它不能化人,不会伤它性命。”
      “东海不会害人!”起范大声喊道,“东海想做个好人,他只是想跟我在一起!”
      住持无奈摇头:“阿弥陀佛。孽缘啊孽缘。”他满是皱纹的双眼深深地看住起范,“它是不害人,却不能保证人不害它。”
      起范紧闭双唇,努力压制住眼中的惊惶。
      “皇家寺院的降妖僧已然发现了这边的妖气,不日便会赶来。到时候,那小狐狸只怕是凶多吉少。”
      “怎可能?”起范大惊, “我不信!”
      “出家人不打诳语。觉心,你不信为师?”
      “不,不是……”起范垂下眼,慢慢摇了摇头,“可是……”
      “觉心,你是要他作为一个人死掉,还是作为一只狐平安的活下去?”
      死?生?一句话如同霹雳劈来。
      起范忽然觉得手上捧着东海的性命,不由得往后踉跄退了两步。
      为狐生,为人死?

      雨还没有落下。
      天黑沉沉的压得很低,潮闷的空气带着铺天盖地的土腥味,风似乎都被困在原地。
      作狐狸时,东海最恨这样的天气,因为它不能出去见起范。那现在?
      他团身钻出藏身的洞穴,轻轻跃上旁边的土丘,少年清瘦修长的身姿直直立着,向寺院方向望,嘴角一咧露出小小的尖牙。
      现在,什么样的风雨也不能阻止他。
      这时,一滴水珠从眼前滑过,跌到地上,瞬间消失无踪。东海蹲下来,用手指沾了沾地上残留的水印,再放进嘴里,咂咂嘴,说不出来的感觉。
      在这世上千年,雨水不知尝过多少,却是头一次知道这般滋味。人的五感终究与狐族不同。
      风中飘来一丝熟悉的气息。起范?
      东海有些不解的起身,接着又嗅到另外三个陌生的气息。除了僧侣们身上都沾染的香烛味,还有,上等的檀香。这寺院里身份最高的人。
      到底是一只千年灵狐。低下头,心念一转就明白了七八分。可他不明白,起范,为何会随他们前来?
      一转眼,那气息已经逼近身前。东海飞快的藏到树后,只听见下面有老人缓缓道:“觉心,你退下。为师要收妖。”
      长长的沉寂,没有听到那个在耳边响了十年的声音。忽然一股重压自天空压下,脊背被重重一击,五脏六腑在身体里翻江倒海,东海猝不及防啪的跪到地上,喉中涌上一股腥甜。糟糕,这老和尚……
      天地间扬起一片飞沙走石,树叶被旋风裹挟狂舞,风声如鬼哭,大雨如注。半空中忽然蹿出一声凄厉的惨叫,住持紧皱的眉头渐渐舒展。
      东海在地上激烈的打滚,雨水打湿他的衣袍头发,沾满泥浆。他看不到,起范僵立在一旁用颤抖的手拨着念珠,紧闭的嘴唇几乎被门齿咬破。痛,痛,他痛,他也痛。
      “师父!”起范猛地冲到住持身前,一把抓住锡杖跪到地上,“师父,停下吧。我来收他,我来收他!”
      随着大师的长长一叹,雨渐息,风渐悄。起范的哭喊响彻林间:“东海——东海啊——你出来吧——你出来吧——”
      最后,是这样?
      东海松开身体,对着依旧阴冷的天空淡淡一笑,身体一翻滚了下去。睁开眼,跌落进一个熟悉的怀抱,同样湿,同样冰冷。那人曾经如新月般的弯弯笑眼正滚落大颗大颗的水珠,东海伸出舌头舔舔他尖尖的下巴,艰难的扯出一丝微笑。
      “起范,是你要收我?为何不早说?”
      那人瞪大了眼,嘴唇剧烈颤抖着却说不出话,只是把东海紧紧箍进怀里,用力,再用力。东海费劲的扬起头,想看他的眼,却感到一滴水落上嘴唇。
      咸,苦,涩。
      如那雨水一般,说不出来的滋味。
      人的眼泪,第一次尝到。
      东海闭上眼,忽然想起还是狐狸时曾在寺院里听过的一句经文。
      一切相,如梦,如幻,如露,如电,如镜花,如水月……

      夜风呜咽。
      大雄宝殿内,长明灯的火苗飘摇跳动,守夜的僧人拿香头挑了挑灯芯,火光又渐渐亮起来。长幡来回轻摆着。佛像前,长髯的住持敲着木鱼,眉头深锁。
      笃,笃,笃,笃……
      木鱼声声,敲在起范心上。手中的念珠停下,一个名字滑出唇齿。
      东海。
      要见他,要告诉他,取出狐珠留得性命,要活下去。
      东海被关在柴房。起范偷偷溜出来,看看四下无人,正要撒腿狂奔,忽然听见旁边的禅房里传来两位师兄的声音。
      “那小狐妖也是可怜。受那么重的伤,再没了狐珠,也就只剩下两三年可活了吧?”
      “只怕活不了那么长。哎,可怜归可怜,谁叫它是只妖呢?”
      两三年……
      起范脑袋里嗡的一声。
      师父不是说,取了狐珠就能平安的活下去么?
      一转身,他几乎要踹开房门冲进去问个究竟。这时,门吱呀一声开了,起范急忙躲到转角。两个人影走了出来,是一起前去收服东海的师兄。
      出家人不打诳语?
      靠在墙上,苦笑爬上起范少年的脸。师父,师兄……不信了,谁都不信。东海,不能留在这里。
      挺身站起来,他一路飞奔到柴房。大概因为东海年幼而且受伤,柴房外并没有人看守。一把铁锁挡住了起范的去路。
      钥匙……来不及了。起范抓起院中树下的一块大石头,对着铁锁狠命的一砸。
      哐!
      一声巨响,铁锁应声落地。可同时,远远传来巡夜僧的呼喊:“柴房那边什么声音?”
      顾不了那么多了。
      起范一脚踹开门。柴堆上躺着一个人,分明还穿着他的青色僧袍。听见声响,那人抬起头,清明如波的眸子在黑暗中闪着光。
      “起范!”
      起范扑过去,拼命的拉扯缚住东海的绳索。
      “起范,你怎么……”东海不知所措的望着他。
      “别问了东海。我们要赶紧出去。”来不及看他,起范埋头用牙咬绳索。
      外面的呼喊声越来越近。巡夜僧就要来了。
      起范焦急的扭头看门,怎么办?东海咬咬牙,忽然挣开起范滚到地上。“我有办法!”
      屋内银光一闪。起范还没来得及看清楚,一个东西冲进怀里。“东海!”
      狐形的东海!
      没时间惊喜。起范一把把小狐狸揣进衣中,冲出柴房,向通往后山的寺院后门奔去。

      暴雨过后,山路泥泞。起范在夜色中跌跌撞撞,踩着湿滑的草叶下山。
      小狐狸蜷在怀中,被他用左手揽着,时不时伸出舌头舔他的下巴。一双乌黑圆亮的眼睛一眨不眨的盯着他的脸,仿佛已经分别多年。
      “东海……”起范喘着粗气,唤它的名。小狐狸闻声在他胸口拱了拱,呜呜的应着。
      起范低头看它,因为奔跑而潮红的脸上笑眼弯弯。
      天色泛白,他们已经翻过了两座山。走的是人迹罕至的山路,也不知道到了什么地方。僧人们似乎没有追来,林中只听见昆虫的低鸣。
      应该,安全了吧?
      精疲力竭的爬上又一座山峰,起范找到一个山洞钻了进去。靠在洞壁上一下子瘫坐下来,浑身上下再使不出丁点力气。东海费力的从僧袍里爬出来,趴在他腿上,忽然又被起范揽入怀中向侧一倒,昏昏沉沉的都睡了过去。
      再醒来的时候,已近黄昏。
      东海睁开眼,旁边没有人。他一惊,猛地翻身坐起,胸腹间一阵绞痛。青色的僧衣外袍从肩上滑下,东海一埋头,自己什么时候又变成人了?这时,洞外传来树枝重压断裂的声音,东海警觉地向洞口一望。
      “你醒了?”进来的人脸一扬,愣了愣。
      其实自己,没有指望过重逢。
      “起范!”东海向那人扑过去,顾不得胸中翻搅的疼痛,一把抱住他的脖子,把脸用力压进他的颈窝,“起范……起范……起范……”
      起范一手紧紧环住怀里的少年,一手捡起滑落在地的外袍给东海披上,然后轻柔的拍着他的后背:“没事了。没事了。”
      “我以为……你走了……”背后传来的声音闷闷的。
      起范一阵鼻酸,只是将他抱得更紧:“我只是出去采些野果,跑了一天总要吃些东西。放心,我们不会再分开。”
      拉下脖子上缠绕的手臂,把野果送到少年眼前,他却总是不肯抬头。起范心中奇怪,伸手抬他的下巴,一看,不由得笑出声来。
      东海的小脸皱成一团,鼻头红红的,撅着嘴,还使劲的揉眼眶。
      “你在干什么?”拿掉那只快把眼珠子揉出来的手,起范情不自禁的在那红鼻子上亲了一口。
      东海脸红了,眼一瞪,推开起范的脸,拿过野果转身吃。起范低低的笑,只是从背后环住少年瘦削的腰。
      差一点就再不能这样拥抱。心中又是一阵颤栗。

      吃完东西,东海又睡了过去,入夜开始咳嗽起来。起范把他抱在怀里,着急却毫无办法,心里明白,必是因为受的伤。
      东海按着胸口又一阵剧咳,忽然他头一偏,噗的一声。
      今夜是十五,朗朗的月光从洞口斜照进来,地上一片殷红。
      起范怔怔的看着,说不出话。
      “起范……”东海转过头,想笑却没有力气,一开口胸中又是一股腥甜。
      “东海,可是伤了元神?”声音是颤抖的。
      “只是一点。因为狐珠曾有移位,所以……只是小伤不要紧。”东海一说完,立刻捂住嘴,呼吸沉重。
      “伤及元神,至少去了你一百年道行。狐珠移位,大概又是一百年。”起范埋头看着怀里的人,眼里是说不出的哀伤,“我是降妖僧的徒弟,你瞒不了我。”
      东海一急:“不就两百年?我可以再修行!”说完又是一阵剧咳。
      起范拿脸颊轻轻贴上东海的脸,淡淡笑道:“你的伤,等不了两百年。我也等不了两百年。还有不用修行的办法,你不知道?”
      他低沉的声音还在空气里颤动,东海却已经发不出任何声音。起范的双唇覆在自己的唇上,笨拙的摩擦吮吸着。干燥的唇瓣有些擦痛,甚至觉得口中涌上的血都渡了过去,但是都没有停。
      连他青涩的舔咬,都满是温柔。
      东海闭上眼,轻轻张开嘴,任他的怜爱闯入,肆虐。
      长长的一吻终了,两个人的脸都红得能滴出血来。东海不好意思地别开脸,却被起范浅笑着捉回来。一个吻又落在嘴角,平日里平心念佛的声音此刻充满了蛊惑,热气吹在耳边:“东海,你是狐仙,应该比我更懂得吧?”
      东海垂下眼帘,不知是该喜还是该悲。眼前这个人,在心里欢喜了十年,想要他,想要和他一起,却没想过是在这样的情景下。要他的纯阳精气吗?这从不是他的目的。
      起范的唇印上东海白皙的脖颈,本能的欲望在空气中渐渐升腾。脑子乱了,东海忍不住唤起拥着自己的那人的名:“起范呐……”
      眼前是那双弯弯笑着的新月般的眼,一个浅吻划过睫毛:“还等什么?”
      一把火轰的点燃了。
      东海抬起头粲然一笑,刹那间勾魂摄魄。
      他狠狠地回吻过去。
      什么都不等了。修行千年,轮回百世,若没有这一刻相拥相合,这一切还有何用?伦常戒律,禅经佛法,都不要理睬。只要这一刻身无间隙,只要这一刻抵死缠绵,只要这一刻,在一起。
      天光,月色,从洞口偷描着满室春光。少年白净美好的身体交缠着,双手游走着,汗水滴落地上的僧袍。轻轻的呻吟,粗重的呼吸,情不自禁的唤他的名。要他,要他,全部都要。
      起范从背后进入的时候,东海清瘦的身躯不住的颤抖。起范停下来,吻上他的肩,轻声道:“东海,我无悔,你呢?”
      东海慢慢的转过头,握住起范扶在自己腰上的双手,微笑着摇摇头,迎上起范又一个热烈的吻。
      用自己的全部,去迎接他全部的疼爱,再用极乐,回报他。
      那一刻,东海的身体发出淡淡的银光。起范伏在身后,笑着将他拥紧。

      清晨,阳光斜照进石洞。林中叽叽喳喳的传来鸟鸣,一只小松鼠倏的从树上跳到洞口,抱起掉落的红色野果,直起身打量了一下洞里,一转眼又跑掉了。
      石洞里,一只小狐狸蜷在一件铺好的僧袍上,美梦正酣。
      不远处的水潭旁,起范拂了清水洗了手脸,整好衣袍闭目打坐。
      昨晚,破了色戒。但是,无悔。
      最后,东海靠在自己肩头,绯红着脸轻声说,为了修行疗伤,他将变回狐形沉睡一月,伤愈之后道行将会大进。他搂着自己的脖子,小小的尖牙滑过肌肤,烙下一个暗红的印记。
      他说,起范,等我。
      最后那个吻,回想起来仍会心神荡漾。
      东海,就算是自己的命中劫数,也心甘情愿。
      只是,降妖除魔,又岂是逃得过的劫?起范轻轻一叹。
      正午时分,几个僧人出现在树林中,手持长棍,将石洞团团围住。
      石洞里,起范温柔的抚过东海的皮毛,眉眼含笑。

      一个月后。
      又是一个雷雨夜。
      狂风猛地刮开寺院大殿殿门,长明灯瞬间熄灭。长幡如着魔般乱舞,暴雨乘着风势窜入,穿堂风过如阴魂幽咽。守夜僧人慌忙的点亮蜡烛,却又总是被风吹灭。忽然佛像后面一道白光劈过,地上一闪而过的黑影,恍惚是个少年。
      那僧人被吓出了一身冷汗。
      佛像后,用法器镇住的,是那个狐妖。
      一夜风雨终于过去。起范躺在思过崖阴冷潮湿的山洞里,无力的闭了闭眼。忽然嘴角绽开一缕微笑,如果没记错,一个月之期已到,东海应该自由了吧?
      一阵剧烈的咳嗽打断了他的思念。他费力的睁开眼。洞口栅栏外,天色已经灰白,应该是个晴天。洞口悬着的竹篮居然没有被吹走,里面昨天没吃的饭食该被雨水冲得差不多了罢。虽然平时也是粗陋得无法下咽,可是接连几日未曾进食,这样下去,虚弱的身体快要支撑不住。
      可是东海……还没见到东海。不能。
      思过崖建在寺院峰顶的绝壁上,不知何时开凿。狭小的仅容一人坐卧的山洞,木栅栏封住洞口,风雨全无遮挡。依照寺规,触犯重戒的僧人都会被关进这里思过三个月。几百年来,尚无一人生还。
      起范闭上眼,蜷起身体,抱紧双臂,仍然冷得瑟瑟发抖。
      忽然,上面悬崖掉落下几块石头。隐约传来人的呼喊,喊什么,听不清。是谁……是谁呢?起范脑中一片混沌。
      一个熟悉的声音传入耳中。“起范!”
      是……东海?
      用尽全身力气睁开双眼,一张焦急苍白的面孔映入眼中。起范颤抖着干裂的嘴唇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任何声音。这两个字,每日每夜都要念上千百遍,东海……

      东海伏在石壁上,除了呼唤再说不出其他。
      一掌劈断洞口的木栅,搂过起范滚烫的身躯,一纵身已到峰顶。他把起范紧紧抱在怀里,拿自己身上的僧袍裹住,手从这一月里长出的短发抚到瘦削的脸颊,一寸痛过一寸。“起范,起范……怎么会这样……”
      起范睁开眼,望着东海清亮如波的眸子,浅浅的笑了。
      “东海啊……”沙哑的声音低得几乎听不见,东海侧耳去听,“太好了……”
      这一声,如万箭穿心。
      东海把头伏在起范胸口,悲戚呜咽。怎么办?要怎么办?他伸出舌头来回舔舐起范干裂的嘴唇,最后变成一个近乎凶狠的吻,可是,没有用。
      起范闭上眼,手指在东海的手臂上按了按,又费力的笑了笑。东海抬起头,回望山下,忽然抱着起范站起来。“起范,我们下山,去找人救你。”
      这时,前方山路上出现一队人影。接着传来一个老人如洪钟般浑厚的声音:“狐妖,你要带觉心去哪里?”
      东海站在原地,缓缓地抬起头,如墨的长发从额上垂下,在晨风中翩然飞舞。他无畏的看着面前的老和尚,一字一句地说道:“大师,我们要下山。”
      “阿弥陀佛。”老和尚双手合十,看着东海怀里的起范,眼含慈悲,“狐妖,你若是要救他,就听老衲一言。否则,方圆百里,无人能救他性命。”
      “你说。”东海毫不犹豫。
      “觉心当初如何救你,自不必说。精气受损本不会伤及性命,可他这一月历经风雨,寒气侵入五内,已是无药可救。除非……”
      “除非什么?”东海急切地问。
      “除非用你的狐珠,为他祛病护体。”
      东海深深的低下了头。怀里的人面色灰白,呼吸短促,就算东海不懂医术,也知道这不是什么好预兆。
      起范……
      突然,东海抬起头,对着众僧一笑。刹那间天地失色,仿佛世间万物都迷失在他那纯真而又邪魅的一笑中。
      正当众僧稳定心神的时候,他忽然敛住笑容,正色道:“我愿意用狐珠救他,求大师成全。”他把起范轻轻放到地上,跪了下来。
      众僧齐念阿弥陀佛。住持双手合十,深深一揖。

      “等等。”一个虚弱却清晰的声音传来。
      “起范!”东海急忙把起范扶坐起来,“你不要……”
      起范轻轻的摇了摇头,靠在东海手臂上,抬起颤巍巍的手向住持一拜。
      “师父,您不必再骗他。我活不长,我自己知道。”说到这里又是一阵剧咳,东海心疼地轻拍他的背,“这么多年,师父的养育教诲之恩,觉心一直铭记在心,只怕今生没机会报答了。”
      他转过脸,怜爱的看着东海,轻轻笑道:“东海,其实师父于你,也算有喂养的恩情。不要恨他,可好?”东海紧咬着嘴唇,倔强的恨恨瞪着众僧,用力点了点头。
      起范往东海怀里偎了偎,神色肃然,缓缓道:“师父,佛说,众生平等。您降服了那么多妖魔,可曾想过,他们也是活生生的性命。您杀了他们,难道不是犯了杀戒?”
      住持垂眉,沉声道:“我不入地狱,谁入地狱。妖孽为害,不得不除。”
      起范低低的笑,伴随着一阵轻咳:“那东海呢?他几时为害?”
      “觉心,你便是为他所害。”住持手持锡杖,目光如炬。
      “呵呵……”起范低笑,转头在东海颈间轻轻一吻,“我不这么想。”
      东海一惊,低头看他,忽然粲然一笑,俯首吻上他的唇。轻轻相接,温柔厮磨,恨不能渡尽所有思念。
      众僧大惊,急忙闭目念佛。
      一吻终了,东海道:“起范,我要救你。”说完又要吻下,想把狐珠渡给他。
      起范头一偏,笑道:“东海,你明知这样没用的。”他静静的看着那双眼,仿佛魂魄都被吸进去了一般。“其实我,倒是愿意被你勾去魂魄,可惜了。”说着,他又一阵剧咳。“对不起了东海,本想陪你一辈子的,可惜……以后,好好过,莫要让我担心,可记住了?”
      “不!”东海拼命的抱住怀里的人,想哭却流不出泪,“我不!你死了我就去害人!你不准死!”
      “东海,我的东海,你什么时候能长大呢?”起范用尽全力抬起手,宠溺的抚过东海的发,然后,垂下。
      天已明。一轮红日喷薄而出,峰顶上金光四射。那相拥着的两人,被染成庄严的红色,如佛像般肃穆。
      东海抱着起范,缓缓站起来,抬眼看向众僧,浅浅一笑:“大师,你可知道,轮回一世需要多少年?”
      住持静静立着,双目紧闭,没有回答。众僧不解。一个僧人靠近询问,忽然惊呼:“住持圆寂了!”
      回首峰顶,那狐妖少年和他抱着的小和尚,不知何时,已不见踪影。

      脚猛地一蹬,金起范从梦中醒来。一抹额头,竟然全是冷汗。
      居然做了这么个怪梦,老天,跟个古装片一样。细想,却又记不起来。
      可是,有点难过。奇了怪了。
      厢房的木格窗透进来一块块金色的阳光,浮尘在光线里上下飞舞,远远的,传来寺院悠远的晨钟。
      驴友团的同伴招呼他吃早饭。翻身起床,什么怪梦,管它呢。
      洗漱完,金起范踱着步去食堂,一拐弯,差点撞上一个人。抬头一看,竟然是昨晚遇到的那个小和尚。
      小和尚耳朵里塞着耳机,正沉醉其中的摇头晃脑,嘴里还叼着一袋牛奶。感觉到前方有人,抬起头,嘿嘿一笑,一双清澈的眼睛黑亮摄人。他好像认出了金起范,笑着做了一个浅浅的揖,回手指了指食堂的方向。
      金起范也嘿嘿笑了,点点头,错身往食堂走去。这小和尚,果然很好玩。

      今天是自由活动时间,金起范一个人在寺院里乱转。
      忽然想起来那个梦,好像有什么思过崖,不知道会不会真的存在。
      随手抓过一个人来问,居然又遇到那个小和尚。这回他拿着一本功德簿,急匆匆的沿着回廊向上走。见是金起范,一脸和气地停下来,笑眯眯的看着他,露出两颗小虎牙。
      金起范在心里嘀咕,这小和尚可真爱笑。
      “请问,你们寺里,有没有什么思过崖?”
      一听这话,小和尚很是惊讶,瞪大了漂亮的眼睛:“你怎么知道?以前是有,几年前下暴雨,山体滑坡就没了。”
      “哦。”金起范点点头,没再说话。小和尚还望着他,好像在等他继续问。
      呃,冷场。
      气氛正尴尬,幸好这时一个年长的和尚朝这边喊:“李东海,老板等你的本子呢!”
      小和尚答应着,作了作揖就要走。
      李东海?东海?这名字,好像在哪里听过?金起范心中疑惑。
      “东海?”他下意识的重复了一句。
      那小和尚停住了。
      山间清风轻轻拂过,带着特有的草叶香气。房屋檐角的风铃轻摇脆响,一如千年之前。
      他慢慢转过身,清澈黑亮的眼睛里水波流转,似是十分哀伤,却又像是期盼已久的欣喜。
      他轻声问:“你在叫我么,起范?”

      

      2008-6-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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