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盼风雨来》知小鱼

40、第十五章（3）

　　中秋，是苏斓雨第一次离开家度过的第一个佳节，苏母打电话问她怎么不回家，苏斓雨说学校有游园活动，她和宁婵约好一起留下来玩。苏母责怪她回家不过两个小时都不愿意回家，当初要是让她去北京，说不定连寒暑假都不回家，还抱怨她越长大越不听话。

　　苏斓雨对于自己母亲的责怪无可奈何，中秋过后几天就是国庆，她已经表示国庆会回家，如果中秋也回家，即使乘坐班车只需要两个小时，但来来回回并不方便。

　　小时候她的父母常常将她一个人丢在家里，她早便习惯一个人，何况第一次离开家，离开他们的束缚，她自然是高兴的，当他们又开始因为一件小事而争吵不休的时候她也不用装做听不见或是想办法逃离。

　　挂断电话后，苏斓雨无奈地叹一声，然后冲冲忙忙下楼，宁婵、何深坤和杨玹已经等了许久。

　　苏斓雨听宿舍的其他女生说，这次游园活动是高他们一届的学长学姐利用他们社团的活动经费举办的，所以游园活动的主要举办场地就在金融系的教学楼前，其他院系的同学要是感兴趣也可以来参加。

　　游园活动有猜谜语、飞镖和制作灯笼等项目，奖品则是社团赞助商提供的各种零食饮料和优惠劵。

　　苏斓雨对于游园活动的游戏和奖品都不感兴趣，只是杨玹一再邀请她，宿舍的同学也劝她一起去玩，毕竟中秋佳节重要的不是奖品，而是大家可以聚在一起玩，人多热闹也就不觉得孤单冷清。

　　宁婵和何深坤是苏斓雨的“亲友”，中秋节自然要聚在一起，对于这两片狗皮膏药杨玹早有预料，提前给他们准备了月饼和饮料，指望他们吃人的嘴软，能乖乖跟在后面，当个光线昏暗的灯泡。但他太看得起宁婵和何深坤，他们明显不是得了好处就乖乖听话的人。

　　宁婵一手捧着饮料，一手挽着苏斓雨，大摇大摆地走在苏斓雨和杨玹中间，何深坤则伺候在她身边。宁婵跟苏斓雨天南地北的聊，并且完全不给杨玹插话的机会。

　　“要不，我们去玩个飞镖，比试一下怎么样？”杨玹突然说。

　　“可以啊！”宁婵爽快答应，“坤坤你上！”

　　“如果我赢了，你们就给我一次和斓雨独处的机会。”

　　苏斓雨尴尬得不知道说什么好，从开学到现在杨玹约过苏斓雨不下十次，每次宁婵和何深坤都在场，上次他说有话希望可以单独跟她说，她都感觉到他好不容易才摆脱宁婵和何深坤，刚要开口的时候他们又突然冒了出来！

　　其实他们见面的机会挺多，经常会在图书馆碰到然后一起看书，宁婵和何深坤很少会到图书馆找她，她不明白有什么话不能在图书馆跟她说，非要晚上单独约她出来？

　　“比就比，我们要是赢了，你可以死心吧？”宁婵说。

　　杨玹没有应承她，“开始吧。”

　　“等等，我们先说好怎么个比法。”

　　“每人三只飞镖，按最终环数计算总分，得分高的获胜。”

　　“我听说飞镖是你们社团常玩的游戏，学长你更是飞镖能手，坤坤几乎没有玩过这玩意，你一个专业的跟坤坤这个业余的比不公平，怎么也得让个五分！”

　　杨玹斟酌一下说：“即便是业余的，五分也太多，最多三分。”

　　“三分就三分！”

　　何深坤毕竟比宁婵老实，听宁婵这么说不禁心虚，他平常也玩过飞镖，虽然不算特别厉害，但水平也不算差，不过有个三分保证，的确比较安全。

　　负责飞镖游戏的都是杨玹的社团朋友，见他们要来比试，立即对着喇叭吆喝大家来看比赛，一时间周围围满了人。

　　杨玹信心满满，首先出战，三次投射全中红点，共获得三十分，围观的同学几乎认识他，顿时响起一片欢呼声。

　　何深坤见这情形，压力不小，旁边只有宁婵和苏斓雨给他加油，从气势上就先输去一大截。他深呼吸瞄准飞盘，前面两发正中九环，一共获得十八分，最后一发只要正常水平发挥，保持好心态至少可以打平局，谁曾料到最后一发的时候竟然起了风，只获得八分，就算加上杨玹让的三分也还差杨玹一分。

　　苏斓雨内心其实很想何深坤获胜，他在投出最后一发之前还悄悄屏住呼吸，现在输局一定，她失落地往柠檬汁里吹起泡泡。

　　近段时间苏斓雨发觉杨玹和许琅宇有许多相似的地方，他们都有着挺拔的背影，都喜欢留刘海，喜欢穿衬衫，在看书的时候神情专注而宁静，每次和他在一起她都会情不自禁想起许琅宇。

　　她不喜欢和他待在一起。

　　杨玹邀她一起到学校的锦鲤鱼池走走，宁婵和何深坤愿赌服输也不好再跟过去。不过宁婵鬼主意多，虽然输了比试，还有其他办法。她告诉杨玹，限时十五分钟，因为她和苏斓雨约好待会儿一起回宿舍，有她们的小秘密要聊。

　　杨玹有些不满，但比试之前他也没说不能限制时间，不过十五分钟已经足够。

　　在去往锦鲤池的路上，苏斓雨有些紧张，除去许琅宇，她没有跟别的男生独处过。许琅宇不同于别人，是她喜欢的人，她跟他相处会紧张是因为内心欢喜而悸动，而跟杨玹在一起她就单纯的只是紧张。

　　只是夜色浓浓，杨玹看不清楚苏斓雨的神色，他也没有许琅宇敏感，所以苏斓雨的紧张他并没有察觉到。

　　“斓雨，其实我今天给你准备了一个惊喜，希望你会喜欢。”

　　“什么惊喜？”

　　“待会你就知道了。”

　　为了让留校的学生感受到学校的关爱，学校在今天晚上特地将锦鲤池的彩灯点亮，彩色灯光照在流水上，色彩随着流水流动，锦色鲤鱼若隐若现。苏斓雨入学这么久也是第一次见到，“这就是你给我的惊喜？旁边一个人都没有，是你特地支开他们的？”

　　她以为他带她来这里就是为了让她看看这难得的夜景，没料到她刚说话，旁边走出来好几个人，他们手上都拿着一串串像星星的小彩灯，慢慢将她和杨玹围绕在中间。

　　杨玹接过程励递过来的吉他，“这首歌是特地为你弹的。”

　　当吉他的琴弦拨动音乐奏响，杨玹随着旋律深情演唱，旁边他的同学摇晃着手上的星星彩灯。

　　苏斓雨由最初的惊讶渐渐心上抽痛，他弹奏的是由Amanda McBroom创作于1978年的《The Rose》，开头它说:“Some say love it is a river.That drowns the tender reed”，中间它说:“I say love it is a flower.And you , its only seed”，最后它说:“And you think that，love is only for the lucky and the strong，Just remember in the winter，far beneath the bitter snows，lies the seed that with the sun's love，In the spring becomes the rose”。

　　苏斓雨的眼泪像玫瑰上的水珠滴落划过脸颊，这一刻她才明白，如果爱是一个朵花，那么许琅宇就是她唯一的种子，如果她不懂得给予，又如何能向他索取？

　　他问她喜不喜欢他的时候，他悲痛又渴望的表情浮现眼前，她恍然发觉，他在问她的时候是痛苦的，他为什么而痛苦？

　　“斓雨，我喜欢你！”

　　歌曲的旋律渐渐消停，杨玹抱着吉他靠近她，告诉她，他喜欢她。

　　苏斓雨呆愣地看着他，不知道如何反应，对于别人，“我喜欢你”这几个字为什么这么容易说出口，而对于她却不能？

　　如果一颗心害怕破碎又怎么能够得到别人的喜欢？

　　旁边杨玹的同学在起哄让她答应他，她突然想起高二那年暑假的海边，何深坤向宁婵表白的时候，许琅宇还坐在她的身边，那个夜晚一如今夜，可是他不在。

　　“许琅宇！”

　　是谁突然叫出他的名字？是内心的呼唤还是？苏斓雨回头看过去，是宁婵，原来她又听错了，她叫的应该是“苏斓雨”。

　　“斓雨，我喜欢你，你可以做我的女朋友吗？”

　　宁婵挤进来，拉起苏斓雨的手，“我们走吧。”

　　“宁婵，你这样做不合适吧？”杨玹焦急地挡在她们前面。

　　苏斓雨拉了拉宁婵，与杨玹说:“对不起学长，我不能接受你的心意。”

　　“为什么？”

　　“因为我已经有喜欢的人了。”

　　“谁？”

　　苏斓雨咬唇，心里的雨倾盆而下。明明心在疯狂地不停地呐喊着许琅宇的名字，可是她却开不了口。

　　宁婵感觉到苏斓雨失控般的颤抖，“她喜欢的人是谁，她有权利不告诉你。十五分钟到了，我们该走了！”

　　苏斓雨跟着宁婵快步离开，直到远离他们才大声哭出来！

　　“宁婵，许琅宇出国了，他还会回来吗？那天我不应该说过分的话，他一定是很生我的气才出国的，可是澳大利亚那么远，我要怎么去找他？”

　　这是自那天雷雨之后，自知道许琅宇出国之后，她第一次哭喊出心中的想法。

　　宁婵抱住她，轻轻拍抚她的后背，任由她的泪水沾湿她的肩膀，何深坤站在一旁皱紧眉头。

　　许琅宇出国后一直没有再联系他，他也不知道怎么联系许琅宇。

　　直率如他实在想不明白明明彼此喜欢的两个人究竟为什么连简单的“我喜欢你”三个字都说不出口！

　　许琅宇离开之前一再跟他强调，绝对不能将他母亲去世的消息告诉苏斓雨，他觉得自己为他保守这个秘密是错的，但连宁婵也不同意将这件事告诉苏斓雨。

　　苏斓雨心里的雨越下越大，夜里睡觉的时候梦见自己的床铺被大雨淹没，自己则溺死在大水里。惊醒时，脸颊泪水未干，枕头上湿了一大片。

　　她会在早期刷牙的时候突然流泪，会在去往图书馆的路上突然撞到人或是撞到树干上，会在与舍友聊天的时候说着说着就突然发呆，会在晾衣服的时候看着滴落的水珠颤抖。

　　许琅宇出国到现在没有任何消息，连何深坤都不知道他的联系方式，他仿佛从她的世界消失一样，但又无处不在。

　　国庆回家，宁婵叮嘱她不要胡思乱想，假期结束时会来找她一起回学校。

　　苏母每天都盼着她回家，但她一回家就看见她父母吵架，又是因为一些芝麻绿豆的小事，然后越吵越凶，最后翻出旧账。

　　苏母指责苏父死性不改，一次又一次地外遇，苏父指责苏母在感情上太过强势，让他没有尊严。

　　苏斓雨小时候不懂他们争吵的原因，现在她理解他们各有苦楚，但她依旧插不上话，分辨不清谁对谁错，有时候她宁愿他们分开甚至离婚，也不愿意再看到他们吵架、摔东西，但她也害怕他们会真的离婚，让这个家不复存在，毕竟，家即使并不如希望中的和谐，但依然是家。

　　苏斓雨突然明白，小时候的她躲起来是因为害怕，长大后的她躲起来却是因为习惯性地害怕。她不仅习惯性的身体逃避，也习惯性的将心门紧闭，她逃避喜欢，拒绝承认。

　　当他一而再再而三地问她，“苏斓雨，你喜欢我吗”，她从内心抗拒回答，当她责怪他也没有跟她说过喜欢的时候，他没有回应，她就好像感受到危险的贝类紧紧关闭她坚硬的外壳。

　　她是喜欢他，但她不需要他知道，拒绝他知道。她终于承认自己的懦弱，认识到自己的贪婪，她希望他会喜欢她，并且坚定不移，不离不弃，否则她根本没有勇气说喜欢他！

　　苏斓雨从家里出来，路过他常常等她上学的路口，他的身影浮现，她摇头挥去他的幻影，可幻影一路尾随着她，追着她问“苏斓雨，你喜欢我吗？”

　　这句话像只恶魔缠绕在她耳畔，不停回响。

　　不知不觉走过从前书店所在的位置，她突然停下脚步回头望去，没有书店，再往前往后寻找，还是没有。

　　莫名的，恐慌袭上来，她慌张跑到书店曾经所在的位置，旁边的店铺没有变，但书店已经不再是书店，而是变成了文具店。

　　店名已经更换，店里出售的物品也不一样，她不可置信地跑进店里，老板也不再是以前的那个老板。

　　“老板，之前在这里开的那家书店呢？”

　　“不知道。”

　　“怎么会不知道，暑假的时候明明还在。”

　　“真不知道，听说之前确实是开书店的，可能经营不下去关门大吉了吧。”

　　“怎么可以！”

　　“现在大家都在网上看书购书，纸质书不好卖，很多书店都经营不下去，关门很正常。”

　　苏斓雨走出文具店，发现外面不知什么时候悄悄下起小雨，雨丝绵绵，无声无息。依旧是这个屋檐，依旧是下雨天气，他说最美不是下雨天，是彼此曾一起躲过雨的屋檐，但如今她站在这里，身边却没有他！

　　时过境迁，物换星移，几乎承载了他们之间所有记忆的书店也悄然消失不见。我们都害怕睹物思人，但更令人害怕的是思念一个人的时候，连寄托相思之情的事物都没有！

　　没有这些事物，谁能证明他曾经来过？

　　“许琅宇，许琅宇！”她终于喊出他的名字。

　　时光仿佛回到那年夏天，他们对着大海不停地呼喊彼此的名字，早在那个时候他的名字就已经镌刻在她心里！他离开祖国离开她之后，她将他的名字往心底深处藏，再没敢说出口，今天她终于喊了出来。

　　原来当痛苦达到极致的时候，痛觉会被麻痹。当思念的种子在心肺里破土而出，绽放出花朵，痛觉被唤醒，但到那个时候，思念已经在心肺里根深蒂固，无法拔除，除非将心肺也一同掏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