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梅她很可口》两三月

17、西站遇险

　　西站是市里最近才开通的高铁站，建在偏远的郊外。出租车驶出市中心后，就一路畅通无阻的奔向了西站。于欢捏着手机，看着沿途的测速杆规律的迅速后撤，她活动手指，轻轻的敲打起车窗。

　　宋祁捉回她的手，放进兜里，轻轻的揉起来：“不急，前面就到了。”于欢点点头。车速渐渐慢了下来，前方的车站聚集了很多人，车开不进去，宋祁便跟于欢提前下了车，朝车站走过去。

　　“西站”二字高悬在站顶，发着刺眼的白光，俯视着来来往往的旅人。于欢一边拨电话一边听着周遭断断续续的哭喊声，一时有些心慌。

　　电话接通了，“你在哪？”于欢劈头盖脸问道。

　　“姐，我在进站口，事故临时处理点这里”小五有些虚弱的声音传过来。

　　于欢挂了电话后，拉着宋祁跑到了进站口，一堆人围在事故处理点，于欢慌乱的在人群中找着小五的身影，却意外的发现了刘叔，她正犹豫着要不要喊。宋祁一把握着她的手，把她带到了旁边的大理石圆柱下，她正要甩开手，一转头就看见了席地坐在柱子下面的小五。

　　小五就这么静静的坐在那里，一双眼睛像被火灼出的两个洞，黑漆漆的，看不出悲喜。

　　“小五？”宋祁拍了拍他的肩膀。

　　“宋宋......”小五茫然的看着他，然后又看见了蹲在他前面的于欢，喃喃道：“欢欢姐......你们来了........”

　　说完，他无意识的打算撑着地站起来，心力不支，摔在了地上，宋祁眼疾手快，一把抄起他的胳膊，于欢过去扶着他站了起来。

　　小五指了指事故临时处理点：“我爸打电话叫我过来，说我妈回来的高铁出了事故。”然后他转头看向于欢：“欢欢姐，他骗我的吧？”，然后不等于欢回答，又说道：“他从小就喜欢骗我，说好了周末全家人出去玩，临时又说要加班，只剩我和我妈一起去游乐场........还有.......”，小五急切的补充：“还有跟我妈离婚的时候，骗我说只是出差，几天就回来......”

　　方姨是一个了不起的单亲妈妈，跟刘叔的分开并没有影响她对孩子的教育，她既不翘首以盼，殷切期待着孩子能牢牢记住母亲的艰苦，把这种种化成难以承受的大山，加诸在孩子单薄的背上；也不因对前夫的心结而心有芥蒂，对自己孩子有丝毫怨怼。她只希望小五能开心的活着，不因为她失败的婚姻而蒙上什么阴影。

　　小五攀住宋祁的胳膊，这一长串话说下来，仿佛用尽了气力，他反复的自我安慰，最终瘫软在地上，恐惧地颤着声音：“但是妈妈.......坐的车........就是出事的那辆车.......”

　　“我过去问问情况，你不要乱跑！”于欢轻轻摸了摸小五的头发，然后看了宋祁一眼。

　　“你去吧，这里有我。”宋祁迎着目光回答。

　　于欢点点头，转身跑到争执的家属中间，奋力喊道：“刘叔！刘叔！”

　　刘叔听到声音后，回头看了于欢一眼，然后把她拉出来：“你怎么来了？皓皓喊你过来的？”

　　于欢愣了一下，摇摇头：“小五给我打了电话。”接着，她看了一眼远处坐在地上的小五，问道：“现在情况怎么样？方姨到底怎么样了？”

　　刘叔摇摇头：“只知道出事了，在过隧道的时候脱了轨，隧道里的安全出口被堵住了，救援人员进不去，现在无法确定伤......”他艰难的咽了一口气：“伤亡人员.......”

　　刘叔红着眼睛，他身上那惯常的，淡定从容的气质，此刻连影子都找不到，眉间愁云惨淡，脸色灰败，仿佛一夕之间老了十岁。

　　“这些都是家属吗？”于欢艰难地问道。

　　“对，都是听了广播，或者看了电视上的消息，我本来不想让小五过来，但是万一........”刘叔一口气卡在嗓子眼，颤抖着闭上了嘴。

　　万一..........万一那万分之一的几率发生了，她却没有见到自己的儿子最后一面........

　　“叔叔，先歇会儿吧，现在只能等消息了。”于欢把他带到了小五旁边，正想说去旁边的麦当劳坐着吃点东西，刘叔沉默的盘着腿坐到了小五旁边，小五转头看了看他，没有说话，两父子无声的坐在一起。

　　于欢向宋祁招了招手，对小五说：“我们去买点吃的。”小五没有接话，于欢直接跟宋祁一起往外走。她知道，这父子二人不会离开进站口半步，哪怕没有任何消息，哪怕此刻进站口地震崩塌——只有坐在这里，才是离方姨最近的地方，他们心里才能稍稍得些安宁。

　　宋祁握着于欢的手，安慰道：“不要急，方姨是个好人，好人一定会长命百岁。”

　　“对”于欢认真的点头，接着又郑重的重复道：“一定会的。”

　　等于欢和宋祁买了汉堡回来，大理石柱下已经没有了人，于欢往事故处理点看过去，一个穿着制服的乘务员正在说着什么，他拿了一个蓝色的文件夹，里面有一张纸，密密麻麻的，好像是什么名单。

　　伴随着乘务员潇洒勾划的笔锋，周围的哭喊声渐渐密集，像一汪望不到头的苦海，于欢淹没在其中，指尖都浸的发苦。她拿出手机，正要拨号，手机猛的震了一下，她立马接过来：“喂？小五，你们在哪？”

　　那边说了什么，于欢心中凝固成一团的血液重新炸回到血管，她舒了一口气，回道：“好，我们马上过去。”

　　“方姨现在被送到医院了，小五他们听到消息就立马赶了过去，他说没有重伤，宋宋，我们现在赶紧过去。”于欢边跑边说。

　　宋祁闻言立马跟在她的身后，一前一后跑出了西站。

　　于欢赶到医院后，直接去护士站问了小五给她发的病房号，顺着指引，来到了病房外面的长廊，刘叔正坐在长廊的长椅上，双手交叉抱住头，眼里爬满了血丝，刻着深深痛苦，眼角似乎还残留着泪痕。于欢脚下的步子慌乱起来，如果没有什么大碍，刘叔怎么会是这副样子？她踉踉跄跄的跑进了病房，靠窗的病床上，方姨眨着眼睛对着她笑。

　　于欢扑过去，带些撒娇的鼻音开口道：“方姨.......”

　　方姨拍了拍她的头，看了看宋祁，虚弱的笑道：“宋宋也来了？我没什么事，不过你们一个个这副样子，好像我没什么事都对不起你们的反应。”

　　“妈！”小五从旁边的椅子跳起来：“你瞎说些什么！”

　　“行行，是我不对，让你们担心了。”方姨说：“我真的没什么事，当时就是眼前一片黑，等能看见东西了，发现自己的腿卡在了座椅里，流了点血，不是什么大伤，可能就一个多月不能走路吧，小子，你可要好好伺候你娘。”

　　“什么叫‘流了点血’，医生说再晚点，这腿就该废了！”小五喊起来。

　　于欢知道，小五此时只是在宣泄，他所有的担忧，焦虑，恐惧，此刻全都化成了后怕，喷薄进了陡然提高的声线里。于欢蹲下身子，像小猫一样，用头蹭了蹭方姨的手：“方姨，你还要看着我们上大学，看着我们成家.......”

　　方姨鼻头一酸，突逢大难，她不是不怕，困在漆黑的车厢里，周围都是血的腥味，黏糊糊的一片液体浸透了她的后背，她不知道那是别人的血，还是自己的。她脑子里一遍遍的想着，完了，这回交待在这了，她也曾是爱哭鼻子的小姑娘，此时满心都是自己的小儿子，她不想让他担心，不想让他知道，妈妈被困的时候，有多么恐惧，这些负面的情绪，她习惯了藏在心里。此刻听到于欢简单的一句话，却猝不及防的湿了眼眶。

　　“还是丫头贴心，你小子，就会吼！”方姨不好意思的擦起眼泪。

　　小五挠了挠头：“我......”我了半天没我出什么，方姨忍不住笑了起来，于欢也如释重负的笑了，小五感叹，‘女人善变’这句话实乃至理名言，然后也跟着笑了。

　　“这傻小子！”方姨笑道：“欢欢，你要是我媳妇就好了，可惜我没这个福气。”说着，她看了看于欢后面的宋祁，说道：“我要是早点把小五生下来，还能捞个好媳妇.......宋宋！”

　　“啊？”宋祁被这突然的一声叫唤惊到了：“方姨，怎么了？”

　　“欢欢的后脑勺是有花吗？你盯着看这么久？”

　　于欢闻言摸了摸后脑勺，不自在的开口：“方姨.......”

　　“没花，就是.......挺好看的”宋祁一本正经地答道。

　　于欢窘迫的低下头，方姨笑了起来，对宋祁说：“你妈妈挺有福气。”

　　虽然觉得方姨这句话挺没头没脑的，宋祁还是礼貌的笑了笑：“您没事就好，欢欢这一路失魂落魄的。”

　　“走吧。”于欢打断了宋祁的话：“方姨，我们明天还上课，就先回去了。”

　　“去吧。”方姨点了点头。

　　于欢走出病房的时候，刘叔还保持着刚才的姿势，坐在长椅上，她回头看了宋祁一眼，两人一起坐到了刘叔旁边。

　　刘叔转过头来，两张年轻干净的脸出现在他的视线里，他恍惚间想起很久以前，跟方欣谈恋爱的时候，她羞怯的将头发拢在耳后，轻轻靠在他的肩头，那些年少时说过的誓言，都随风飘了很远，残留下的，只剩那些触景便能唤起的模糊记忆。

　　“刘叔，方姨没什么事了，你要不进去看看？”于欢看着刘叔有些走神的脸，问道。

　　“我知道。”刘叔说：“我不敢。”

　　不敢再想起刚进医院时她被血染透了样子，记忆可笑的重合，他不知道自己惦念的，是那个被抢劫犯捅了几刀，得而复失的年轻时的梦，还是眼前这个陪着他大半辈子的女人。

　　“好吧，那我们先走了。”于欢站起身，正要出去，迎面走来一个人影，于欢心里咯噔一下：江皓，他也过来了。

　　此时别无他路，于欢只好拉着宋祁往前走，路过江皓身边的时候，她对他点头笑了笑，江皓也礼貌的点了一下头，然后，大路两头，各自朝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