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临天》春茶煮水

67、第六十七章

　　屠城仿佛做了一个很长很长的梦，但梦却真实得让他无法忽视。

　　他的耳边有鸟声，鼻前有花香，眼前是一幅平静宁和的山水画面，但一切都显得死气沉沉。

　　他走在一条山间小道上，在他所处的这片山林头顶上，无数的飞鸟正在他上方盘旋。它们嘴里叼着花，在空中形成了一片花海。

　　好熟悉。

　　屠城愣在原地呆呆地看着，好像在哪里见过。

　　虽然有鸟、有花，但是屠城觉得它们并不开心，声声鸟叫像是在悲鸣，还有林间的其他生物，都像是悲伤到了极点，甚至整座山都在哭泣。

　　慢慢走出这片树林，屠城看着眼前的瀑布，顿时想起来他身在何处。

　　镜泊湖！

　　眼前的景象就和那天他在连允住所处看到的一模一样！

　　可是为什么他会无缘无故回到镜泊湖？

　　屠城记得很清楚，他明明上一秒刚刚被连允刺了一剑，怎么现在就像个没事人一样自由行走在这里？

　　屠城沿着湖边慢慢行走，也不知连允是不是和他一样回到了这里，然而走了一大圈，他都没找着连允的身影。屠城四周环视了一圈，觉得此时此刻，不止是山，就连整片湖域给人的感觉也很不对劲。

　　世界在哭泣。

　　屠城忍不住和它们一起悲伤起来，明明不知道是什么事，可总觉得有什么东西在心尖上乱刺。

　　这时，一条水蛇从水里爬出，路过屠城脚边，屠城忽地蹲了下来，一把擒住了水蛇。

　　“能不能请问你一个问题？”屠城真诚地问道。

　　水蛇是个刚能化形的小妖，见到屠城瞬间一愣，变幻了人形说道：“你想问什么？”

　　“这里发生了什么？”屠城问，“为什么感觉大家都十分悲伤？”

　　水蛇摇了摇头：“白童大人不让我们说，你要知道还是自己去问他吧。”

　　白童大人？

　　白童什么时候地位这么高了？

　　屠城咧着嘴，一时硬是没搞清楚什么状况，他看着水蛇离去的背影，顺着他所指的方向寻去。

　　所走道路的尽头是一块平地，平地上除了花草只有一块简单的石碑。石碑前放着一束鲜花，跪着一个人，看背影像是个男人，那人久久不肯将头从泥土地上抬起。

　　屠城好奇，上前查看了一番。可刚走出没几步，前面那男人顿时回过头来，眼里尽是杀机，他从怀中掏出几把小刀，猛地往屠城所在之处投掷过去。

　　屠城一个侧身躲开了攻击，前面那男人又迅速拔起插在碑旁的一把剑冲了上去。屠城没打算反击，剑刃直抵自己的大动脉。

　　“风涧？”屠城低头一看，男人手上握着的竟是风涧。

　　男人明显一愣，问道：“你是谁？”

　　屠城闻言也抬头，看清眼前人真容时不由大吃一惊：“你是......白童？”

　　比起屠城印象里的白童，眼前的白童已经不是那个稚嫩的小孩模样，他童气褪尽，眉目间充斥着几许英气。

　　“你到底是谁！”白童握着风涧，将剑刃又深入了几分，“你怎么知道我是谁？”

　　“你......不记得我了？”

　　白童默不作声，皱着眉看着屠城，总觉得见过他的模样。

　　屠城又说：“镜泊湖发生什么事了？你先生呢？”

　　见着眼前人没有恶意，白童也不想生事，他将风涧插回原来的位置，屠城便走过去仔细打量了一番。等他的目光扫到墓碑上的刻字时，整个人犹如雷劈般竟愣在那里，无法动弹。

　　恩师连允之墓。

　　连允死了？

　　他怎么会死？

　　他是神、是魔，怎么可能这么轻易的死去？

　　“什，什么时候的事情？”屠城颤抖着声音问道，心里似乎有什么将要翻涌而出。

　　“三天前，先生便已身陨。”

　　“不可能！”屠城忽然站起身来大吼道，“我刚刚还见着他了！”

　　“你开什么玩笑？”白童说着，掏出了自己日夜挂在颈上的羽毛项链，那根原本会泛着微光的白色羽毛如今已黯然失色，和屠城眼前的墓碑一样，没有一丝生机。

　　“他怎么会......”

　　“先生说他累了，想回家了。”白童说，“他等了一个人等了很久，每次说要放弃，却又不死心地还想再等一个轮回。如今已经是第三个轮回，几千年的岁月也是该将他的执念一点点磨尽了。”

　　执念磨尽，意味着.....

　　白童看着屠城沉声道：“执念磨尽，就意味着死。”

　　屠城的双眼盯在墓碑上无法移开目光，连允在等谁，屠城不用想都知道。脑中的连允逐渐和他所魔怔的少年模样融合在一起，他肯定见过，只是想不起来罢了。

　　他跪在湖畔，看着湖中自己的倒影，他在等一个声音，好像会有一个朝朝暮暮的人忽然从湖里探出脑袋，笑着对自己说：“什么时候来的？”

　　他迟到了。

　　或者并没有来。

　　你要的我给不了你......？

　　屠城的脑袋忽然一阵剧痛，又是那股子翻涌劲。他回想起他人生前二十多年的经历，突然觉得有那么一点不真实。他暗恋了前女友十年，相识于高中，可他的高中叫什么名字？他出生于一个普通的家庭，父母都是普通工人，那他这一身本领又是从何而来？包括他儿时的记忆也是模糊的一片，有个大概，但却不能细想。

　　他到底是谁？

　　连允又是谁？

　　屠城的心里油然升起一丝恐惧，忽然觉得他眼前的、经历过的一切都十分陌生。他在急急忙忙中从自己的怀中掏出手机，迅速拨下了家里的座机号。

　　接电话。

　　快接电话！

　　屠城等得着急，许久之后只听见耳边传来一阵忙音，电话还是没有拨通。

　　崩溃之余，屠城的脑中忽然又传来另一阵声音：“屠城，屠城你还好吗？”

　　屠城觉得这声音熟悉，仔细一想之后才发现竟是如故的。屠城刚想回话，却不知道怎么和对方联系，如故又说：“我现在只能单方面和你说话，如果你能听见，就在地上画一个圈。”

　　按照如故的要求，屠城在身后白童不解的目光下，从草地里翻出一根树枝，在泥土地上画了一个圆。

　　“刚刚风涧将你的一魂一魄抽离了出去，你现在身处在连允的意识之中，你现在的所见之物都是他内心所惧怕之物。”如故说道。

　　屠城闻言松了一口气，既然是在连允的意识中，那就说明他本人并没有大碍。他看着眼前的墓碑，心想道，连允害怕的是死亡？

　　如故又说：“是风涧自说自话将你带入了连允的意识，现在我不敢冒然拔剑，等我先处理好你的伤口，再将风涧抽离，你就能出来了。”

　　那连允现在怎么样？

　　屠城刚想问，如故仿佛已经猜到了他的心思一般，说：“连允的魔气受这里的影响太大，无法抑制才呈现了刚刚的走火入魔之症。他现在只是昏迷，并无大碍。”

　　那就好，屠城心想道，拍了拍身上沾上的泥巴站了起来。虽然对这个世界有了重新的认识，但他的内心还是有一股难以言喻的悲伤。

　　现在的他只有一魂一魄，难怪白童会认不出来。

　　“你刚刚在干什么？”白童问道。

　　屠城没有回答，他看着白童一脸戒备的模样，说：“我没有恶意，我是连允的......故友。”

　　“名字？”

　　屠城愣了一会，编道：“屠仁守。”

　　“你和屠城什么关系？”

　　“没，没有关系。”屠城扯谎道，“只是碰巧同姓而已。”

　　屠城说得尴尬，没想到白童对自己的敌意这么大，他拐弯抹角地问道：“那屠城做了什么事？你为什么这么讨厌他？”

　　“他没做错事，但是他却让先生白白蹉跎了一生，换作是别人，哪有这个恒心一直等一个早就不记得他的人？先生生前待我如师如父，你说我该不该讨厌他？”白童愤愤不平道，“我不是圣贤，我有爱的人，也有恨的人，若是哪天让我遇见了那屠城，必要......必要......”

　　白童没有说下去，只是紧紧攥着拳头，咬着唇，满脸写着不甘心。

　　屠城缄默不语，甚至不敢抬头去看白童。明明知道这一切都不是真实的，可是他还是会去想，他所见的这些场景，在几百年后会不会真的发生？

　　在一座偌大的湖泊旁静静地竖立着一块墓碑，墓碑上挂着一把黑剑，周围杂草丛生淹没了碑文。

　　忽然间，屠城好像是明白了，连允害怕的不是死，而是到他执念被磨尽的那一刻，他等的人没有来，他身边的人却沉浸在悲伤之中。

　　他像是被这里渲染了一样，不知不觉中眼角有些湿润，回过神来用手背一抹，发现竟有泪水滑落。

　　屠城失神地望着那波澜无漪的湖面，好像看到一个风度翩翩的白衣少年眉目生风地向他走来。

　　转眼间，那少年的五官逐渐变得分明，成了一张俊美的熟悉脸庞，是连允。

　　屠城觉得自己一定是失了智了，他的心绪被牵起，神差鬼遣地开口道：“玉京都，大罗天，天欲雨后风欲来，唯君柔情万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