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19、怪阵

　　随即重瑶听见耳内轻轻一震，梁清韵淡淡的声音传来：“我带两个地队来。”
　　重瑶抿了抿嘴角。

　　古秋筠在仙君营帐中盘坐着，寒溪亭正在给他扎针，豆大的汗滴从他鬓角滑落下来。古秋筠闭着眼睛，表情有些痛苦，右手食指轻轻点在腿上，神道通讯中他的思绪的声音平静得听不出一丝波澜。
　　寒溪亭沉默着没有说话。

　　古秋筠道：“能够在地下游曳自如的魔兽仅有十三种，大部分都极为弱小，除却一个例外，凶兽文鳐。如果是藏在水里的，水生魔兽共有七十三种，其中领主级魔兽三十种，水生凶兽也只有文鳐。但是竹山的话，出现文鳐的可能性很小，普通魔兽领主想要做到将整座山的魔兽都隐匿起来又不太可能，最有可能的就是水中的魔兽领主发生了变异，山上的魔兽不是被它吞噬了，就是被它藏在了某处，前者的可能性更大。”
　　梁清韵带着卓公陈元两支地队前往竹山，他们也同样在通讯频道内，卓公不太相信地问：“你怎么知道出现文鳐的可能性很小？万一真的出现了文鳐，岂不是就叫我们去送死了么？”
　　梁清韵挑眉看了卓公一眼。

　　古秋筠说：“文鳐在仙州史中一共出现过六次，地点分别在泰器山、赢母山、灌提山、葛山、无皋山、跛踵山，南北东西都有，出现的时代相隔甚远，但这些地方有一个共同点，在文鳐出现的年代它们的水域和地质都呈现宽河流沙的地貌，且这些地方的水域都只产出青玉。竹山……如果我没有记错的话有两条水路，都在山南。一条是竹溪，向北通往渭水，一条是丹水河，向东南通往洛水。这两条水路多产水晶怪石但不产青玉，水边地质坚硬岩石突峭，并不符合文鳐的居住习性。”

　　古秋筠说话的声音淡而疲惫，和梁清韵记忆中的跳脱飞扬大不相同，听上去就像是两个人一样，但他谈及魔域和魔兽的时候言语里自然流露出的自信又将这两个截然不同的人合为一体，梁清韵也不知道是否该因此而感到欣慰。

　　古秋筠接着说道：“竹溪靠近渭水，其中多产赤鱬、鳋鱼，丹水河则常有人鱼出没，赤鱬和鳋鱼都活跃在白天，人鱼则善昼伏夜出。凤君没有发现魔兽踪迹，很可能是丹水河的人鱼作怪……太阳马上就要落山了。”
　　重瑶：“我带着邢三鸾守在丹水河，梁翘你去竹溪以防万一。”
　　梁清韵细眉一抬：“不。”
　　重瑶：“……”

　　英山箭竹竹林与竹山上的竹林呈连绵之势，青翠苍然一脉，略有不同的是竹山的箭竹林下生长着形态各异的苍色玉石，堆簇赘叠，像一丛丛的灌木。丹水河从箭竹林中曲折而出，在苍玉堆砌里潺潺流过，绕开竹林后河流汇聚逐渐变得湍急澎湃，在山石峭立的东南面悬崖宣泄而下划出一道宽阔瀑布，奔腾注入洛水。

　　重瑶蹲在竹梢，梁清韵的那个“不”字就响在他的头顶，他一抬头就见着梁清韵一双古井无波的眼睛，脑子里嗡嗡作响。
　　梁清韵摁掉耳上的神道蝶对他说：“我让陈元卓公两个地队去了竹溪，你这里只有一个地队，人手不足。如果到了晚上他们那里都没有出现异况就把他们都调过来。”
　　重瑶目光飘忽地移开他的眼睛闷声点了头：“嗯。”

　　说着他又突感烦躁地想要去抓头发，手抬到一半硬生生忍住了，脑子里全是小蚂蚱在跳“脑袋没毛——噢噢！脑袋没毛——”。
　　重瑶低声咒骂：“操！”
　　他抬头正对着梁清韵戏谑带笑的眼睛，愤愤怒斥：“你笑个屁！”
　　神道通讯里的众人：“？？？”
　　陈元和卓公两个人茫然对视：谁笑了？阁座？！！
　　古秋筠轻轻咳嗽了一声，重瑶急急退出神道通讯恶狠狠地瞪着梁清韵。

　　不多时梁清韵耳上的神道蝶颤了颤翅膀，摁通后陈元的声音传过来：“阁座，您没和他打起来吧？”
　　“没有，”梁清韵勾着唇角，“竹溪有什么情况吗？”
　　“没，和翙羽道君说的消息一样，这里什么魔兽的气息都没有。我们的人已经潜下去看过了，水底泥层浅薄铺满了圆石河卵，但是这里没有仙君所说的水晶。”

　　梁清韵拧起眉看向丹水河下，夕阳渐落，在水面铺起层层叠叠的细碎折光，温软的颜色和重瑶的发色很像，几乎就要把他们融为一体。
　　重瑶藏戒中的那滴血又开始有规律地跳动，重瑶立时起身，梁清韵在他动作的同时开口：“离开竹溪，迅速前来丹水河，快！”

　　重瑶凤目中流火一闪，浑身的气质也从平时的桀骜变成冷然：“水下有东西。”
　　梁清韵对他身上的变化感受明显，第一时间绕去了他身前看向他的眼睛，重瑶下意识地一眨眼，瞳孔镶上一道金边，把重瞳悄然隐去。
　　梁清韵皱起眉。

　　重瑶翻了个白眼没好气地说：“看什么看，老子真不会有事。”
　　梁清韵扭过脸冷淡道：“我不是管不着你吗？你有没有事和我没有关系。看清了水里的东西是什么吗？”
　　重瑶垂目仔细瞧着丹水河下：“有些看不清，不是魔兽，是什么透明的东西……”
　　“水晶。”他二人异口同声道。
　　“陈元在竹溪搜寻发现竹溪中一块水晶都没有。”梁清韵说。
　　“看来它们是都出现在了这里，真是奇怪，”重瑶眯着眼拧起眉头，“白天看过去水下什么也没有，邢三鸾派仙道下水查看也什么都没有，偏偏挑在这个时候，也真是奇怪了。”

　　神道通讯中传来古秋筠的低声：“昼夜更替，日月交辉，清浊不分，灵秽同生，是为混沌。初晓和黄昏最为混乱，尤其黄昏尽后是苍夜，本就阴盛阳衰，秽气沉重，魔兽挑在这个时间出现并不奇怪。”
　　梁清韵接话道：“奇怪的是魔兽这样丑恶低劣只知道吞噬撕咬的秽物，怎么会无缘无故去搬运山上的水晶？如果不是魔兽，那么会不会是……风回师兄？”
　　“……很有可能。”古秋筠皱起眉头。

　　陈元卓公二人很快赶到梁清韵身边，重瑶淡淡瞟了卓公一眼，把他看得肝儿颤，挤着大肚子想要藏在瘦高瘦高的陈元身后。
　　这一幕看得梁清韵直皱眉，这个重瑶到底给他暗地里惹了多少事？怎么又看一个不对眼？
　　不过很快，他们都没有心思再去想别的事情，因为丹水河开始起变化了。

　　白昼逐渐卸下墨青色的帷幕，绚丽的落霞光彩都消失在黑夜里。丹水河浪涌水翻，在河中卷起漩涡。
　　直到夜幕完全降临的那一刻，河中漩涡里冒出丛立的五色水晶柱，水晶柱群随着水位下降缓慢高升，看得众人惊讶不已，魔域从未出现这样的事情！卓公更是夸张地揉了揉眼睛。

　　魔兽没有智灵，死在哪就重生在哪，连最简单的族群迁徙都不会，更别说搬运水晶，制造出这样一个“景观”了。
　　五色水晶柱堆簇得很紧，整体的外形就像是一颗六芒星，四色水晶柱朝向四方舒展，中央锥形水晶直指天地上下。

　　陈元讶然看着排列玄异的水晶柱说：“这些水晶好像是排列成了阵法。有点像七煞锁魂阵，却又有不同。”
　　卓公有些讶然：“好像？你一个符修阵道总不至于连认一个阵也认不准吧？”
　　古秋筠在神道通讯里问道：“有什么不同？”
　　陈元皱眉道：“我从未见过这样的七煞锁魂阵。七煞锁魂阵以阴阳五行为道，见阴为偏，见阳为正。甲木以向后第七位庚金为偏官，乙木以向后第七位辛金为偏官，以此类推，称为七煞。甲乙属木，木旺东方为青，但在这个阵中青色的水晶却排列在了西方；丙丁赤火于南，在这里却被排在了北方……这个阵将七煞锁魂阵的方位倒逆而行，其中又生变化，最终会出现什么结果实在是……难说。”

　　“仙州没有这阵法？”重瑶和梁清韵对视一眼，仙州没有的阵法，那么就不太可能是游风回摆的阵，那还能是谁？还有谁在魔域里？
　　梁清韵沉声问道：“能不能推演得出来？”
　　陈元：“……可以一试，但推演需要时间。”
　　古秋筠淡声说：“只怕它不会给你们那么多的时间。”
　　梁清韵：“它？”
　　古秋筠：“阵中的异兽。”

　　随着波浪翻涌，丹水河中的水晶柱完全出现在了众人眼中，淡黄色光从中央上下漫开，四方依次呈现白黑青红四色光晕，交相折射的光彩将它的整体渲染得流光溢彩，河岸上的众人却都不约而同地皱起了眉。
　　这个水晶阵越是繁复绚丽，就证明创造它的人就越是修为高深。如果对方是仙道还好，可如果是开了智灵的魔兽，就又是一场灾难。

　　水晶阵中的五色光彩轻轻律动，水晶柱轻轻上下浮动摇摆，在水晶阵中央黄色晶锥上方再升起一块球形水晶，里面封冻着一条奇形怪状的鱼。
　　她的腰线以上长着人族少女的外貌，只是脸上覆盖了大半的玄色鱼鳞破坏了它整体的美感，波浪卷曲的头发披在身后，耳上长有鳃鳍，腰以下却是一条长长的鱼尾，玄色的鱼鳞从腰腹一直生长到胸口遮住了丰满的关键部位。
　　更为奇特的是她的四肢，没错，四肢，她虽然长着鱼尾，鱼尾靠近肚腹的地方却生有脚，粗细长短和婴儿的手脚大小相近，上面裹满了黑色的鳞片，上肢的“手”也是如此。
　　这和原本魔兽人鱼的模样大不相同，原本人鱼的模样只是鱼生四足，而这一只却有人的形状！

　　卓公惊叹道：“天爷啊，这是个什么东西？凶兽吗？”
　　这不仅仅是变异这么简单，还有可能是魔兽生出了智灵的体现！
　　梁清韵呼吸也在看见了这条“人鱼”的时候骤然一滞，当年梼杌之乱，梼杌附身在古秋筠身上之后，它就能幻化出古秋筠的模样并且和他一般无二，那么眼前的这只和他对视着的人鱼呢？！

　　水晶柱中的人鱼轻轻摆动了一下尾巴，很小幅度的动作也被重瑶锐利的眼神捕捉到了，重瑶大喊：“闭耳！”
　　饱含灵力震荡的两个字冲击着仙道的耳膜，将他们从对这条鱼的外貌的震惊里拉出来。早有准备的仙道长老们迅速地点在了各自耳下锁住听力，而稍有缓慢的仙道却已经来不及了！

　　水晶柱中的人鱼朱唇丹启，看上去娇美如樱桃的檀口却猛然裂向耳后，将她的脸从唇间一分为二，露出满口参差不齐的尖牙利齿！恐怖的尖声厉叫在刹那间划破夜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