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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亲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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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去哪儿了?”重瑶没好气道。
“我就随便走走……”梁清韵说,“……你的脸?”
“看个屁!都是你害的!”重瑶瞪他。
梁清韵的脸唰一下就冷了,看得重瑶心里怵得慌,然而他竟没发脾气,深呼吸几下随即平复问他:“你饿不饿?我在半山湖泽里捞了点秋莼……吃吗?”
重瑶也古怪地看着他,好似头一回认识眼前这人般:“……不吃。”
梁清韵并没理会他,从藏戒中掏出捡回来的柴火支起小炉架,锅里倒上水:“虽然仙道可内循不食……莼菜解蛊毒瘴气,顺气清热,我看你脑子快给烧坏了,吃点吧……给火。”
重瑶干扯着嘴角,手上飘出点三昧,枯柴毕剥燃烧起来。
梁清韵又将石洞清扫一番,在里侧垫上干软的草叶,一边说道:“我往周边几座山上走了一圈,相邻的两座山都还算安静,没有什么大型魔兽,山脚下沿河一带却都是魔兽聚集之地,在你没有完全康复之前我不打算动手。”
“况且神道通讯中断,古秋筠为了击杀文鳐应该是付出了不小的代价,我们没办法联系营地,相隔距离太远也没有后续支援。在神道通讯恢复前的这段时日里,你我最好就在此处呆着。”
梁清韵撩眼看他,接下来想说的话难以启齿:“……我虽是……却也不会……我……”
石锅里的水开始咕嘟冒泡,梁清韵住了嘴,垂眸拍了拍草褥:“你晚上就睡这里吧,多少舒服些。”
“那你呢?”重瑶脸上的红印还没消,呆愣愣盯着他的脸,梁清韵忽闪的睫毛在眼睑下投下几分落寞的阴影。
“水沸了,”梁清韵移开目光转脚走过来往锅里倒放莼菜,绿芽卷嫩焯水而过,清甘浅淡萦着热气,“你随便吃几口吧。”
重瑶没再有异议,二人之间难得地安静沉默,天光微远,山林黛色,竟是萌生出一丝惬意。
重瑶靠在梁清韵铺好的草褥上,和他并肩坐着,梁清韵说:“我童年时候的事情和幻梦里的大致一样,爹娘的样子现在已记不清楚了,只记得那时候每天临近黄昏就会去找那只大青牛玩闹,坐在它背上学吹笛子。”
重瑶认真地听着,看着洞外的光细柔地铺在梁清韵的侧脸,实在是很美。
“后来大约是我五六岁的时候,南方发了大水,死了很多人,爹爹带我们去投奔亲戚的路上得了疫症,去世了。有一户人家看我们母子二人可怜,收留我们在他家做工,可惜好景不长,我娘也因为沾染上疫症病故。当时年纪小做不了什么事,人家也不愿白养一个孩子,于是把我发卖,入了奴籍。”
梁清韵讲到这里笑了一笑:“我从小就样貌好,被人相中送去了景南楼,那里就是你看到的那个……那个地方。”
重瑶抿紧嘴唇,神态不甚自然:“那里是……做什么的?”
“金钱勾换春宵的地方。”梁清韵说,“仙州因灵气而洁净无瑕,魔域因秽气而生魔兽秽物,人间却是一片混沌,有善,也有恶。景南楼里有很多往来的‘客人’,他们有的喜欢美人细腰,有的喜欢少年清秀,还有的偏爱娈童雏妓……”
梁清韵哽住:“……我就是其中之一。不过还没有接触……那些客人……年纪太小了,他们怕我死得早,赚不够钱。”
梁清韵的声音很平静,平静得像是在说别人的故事。
重瑶咬唇敛目,几乎无法想象那会是怎样一回事,一想到幻梦里他看见雨夜里那个年幼的梁翘被他们拖拽着……有可能成为现实,他就窒息得难以忍受!
梁清韵:“我和另一个孩子跑掉了,就是幻梦里的那个雨夜里,我遇见了师父,随后被带回仙州。那个孩子却没能活下来……”
“之后的幻梦是假的了,七岁的时候我就被带到了仙州,从来没有……没有被……”梁清韵几番来回打算将那几个字说出来,却被重瑶打断:“别说了。”
梁清韵呼吸一滞,随即浅笑道:“挺恶心的吧?”
无名火烧着了重瑶的一颗心,将他刺烫得发痛,重瑶莫名怒道:“你别笑了!”
梁清韵垂眸呼吸渐渐急促,眼神里的冷意又开始不受控制地往上泛,梁清韵道:“我……出去走走。”
“不许去!”重瑶狠拽住他的手腕。
“那你要我呆在着做什么?!哭给你看吗?”梁清韵再也忍不住地咬牙,“告诉你跟你说我不脏,然后奢求你能接受能容忍吗?还是要我剖了一颗心,让你仔细数清里面有多少秘密,把那些我看到的经历的肮脏的、比兽血还臭的故事一一剖给你听?!”
“老子不要你挖脾胃肝肺,那些事也一件都不想听!你就在这儿呆着哪也别想去!”重瑶拽着他的手,“你冲我发什么火,老子招你惹你了?!”
梁清韵手上挣脱不开,一曲手肘翻腕拧动,在重瑶扣住了他手腕的前提下,这个动作狠劣得类同于断腕自残。重瑶只好放开他,紧接着就被梁清韵拿捏扣脉,压着他的脖颈把他制在草褥上。
梁清韵恶狠狠道:“你就是招我惹我了!”
重瑶又羞又怒:“放你娘的狗屁!”
“重瑶!”梁清韵喝斥道,“把你的脏话都咽进肚里去吧!”
重瑶被他别住手脚动弹不得,梁清韵低声咬牙:“我也想知道为什么总是你!为什么看到这些肮脏的是你!为什么这么多年总出现在身边的是你!为什么我发病的时候、软弱的时候统统被你看见!你没有招惹我吗?你敢说没有吗?!”
“自从我变回青年模样之后你看我的眼睛里都是邀请!挡在我前面的每每是你!站在我身后的也时时是你!你把我的一切都掏光挖尽了!然后现在呢?你在拒绝什么又在害怕什么?!你要我怎么想?!你要我怎么样?!你说啊!”
重瑶急促呼吸却不能说出一个“不”字,梁清韵掐着他下颌,目光直直看进他眼睛里,讽笑道:“就是这样的眼神!你若是没有招惹我,你若是觉得我脏了、我令你恶心了,你早该让我死在那个幻梦里面!你救我做什么?要我感恩戴德以身相许你再来拒绝吗?……是你先那样看着我的,是你先吻我的!”
重瑶顿感慌乱,身上的温度开始跳跃式地升腾,嘴唇嗡动:“你……那时没睡着?”
梁清韵却将距离进一步压进,眼中蕴着风暴,言语却轻而又轻地哽颤着问他:“你是不是……看到那些事情之后,觉得我恶心了?”
重瑶呼吸急促,想说不是,却觉得这二字一旦出口,他和梁清韵之间就再没有退路。可梁清韵怎么能和他在一起?横亘在他二人之间的血腥的真相只会让未来更加痛苦。
梁清韵看见重瑶咬牙不答,眼眶都充血得泛红,几次呼吸也无法平复下心情,过往伤痛随着心病尽数席卷而来,梁清韵大口喘息,眼前阵阵发黑,眩晕地摇晃了一下。
重瑶一惊,连忙将他扶住:“梁翘!”
梁清韵呼吸急促,幻梦里的残酷和梼杌之乱里亲人死去的残忍扼住他的咽喉,碧穹剑不知何时从藏戒中跳了出来,梁清韵死死握住剑柄,眼神混乱不堪,也不知是在和重瑶说还是和那些过往说:“走开……滚!”
咬牙间溢出的字句痛苦而干涩,重瑶在这一瞬间被抽光了气力。他呆呆地看着梁清韵的痛楚,六百年里梁清韵无有一次不在噩梦里惊醒,他的过往是他心里的病,神智错乱,不知今夕何夕,一次次在深渊边缘徘徊,在生死离别之间撕心裂肺。这些重瑶不止一次地看过,却没有一次会让他觉得有现在的这种心痛,比剜心更疼。
梁清韵沉重地呼吸喷吐在他耳边,重瑶也不知自己是哪来的勇气握住了梁清韵拔剑的手,颤声低言:“我不。”
刹那间重瑶感觉自己仿佛是用这两个字吐出了胸肺里的一口淤血,再没有退路,那就算了罢,要他生要他死他都认,他只想此刻、只想此刻能纾缓梁清韵的痛苦,能和他有一个机会去拥抱满身是刺的彼此。
重瑶颤抖着一声声喊梁清韵的名字。
梁清韵眼中有一瞬的清明,却很快又被眼前浮乱的过去缠住,大颗的汗滴从他额上沁出来,喉咙里都是哽咽咬牙的斗争的声音。
重瑶一点一点把梁清韵紧握的手掰开,将手指穿进梁清韵指缝间和他十指紧扣,碧穹剑摔落在地上。
梁清韵涣散的眼神攫住眼前的人,汗和泪交融在一起,梁清韵看见重瑶脸上的水渍,是他的还是重瑶的眼泪他看不清楚。
眼前的人是谁?是另一个救赎还是另一个深渊?
梁清韵呼吸紊乱地一点点俯首,直到唇上碰到了柔软,神思才有片刻地惊醒。
他在做什么?!
梁清韵惊起,想要抬手一摸嘴唇,手上十指相扣的阻碍让他浑身一震:“你……”
重瑶面色绯红,目光丝丝缕缕地纠缠着他的,梁清韵呼吸一下子急促起来。
重瑶看着石洞的洞顶,低声道:“我不觉得你恶心。我永远也不会觉得你恶心。”
梁清韵看进重瑶的眼睛里,喉间一动,想要说话又不能。对视仿若穿越千万年的亘古,在彼此心里纠葛出名为救赎的藤蔓。
梁清韵终于找回了自己的声音,抖得可怕:“真的?”
重瑶点了点头。
梁清韵抚上他面颊摸了一手的眼泪,梁清韵声音渐低:“那我可不可以……可不可以……”
重瑶眼睛一眨也不敢,脑子里所有的想法都被轰然烈火熔化成一锅咕嘟冒泡的毒|药。梁清韵的呼吸像人鱼魔音一样,带着呼啸尖叫将他余光所见的一切都褪去颜色,只看着梁清韵的眉拧到怎样的弧度,看着他越靠越近,看着他眼中迷离是如何决然地闭上把一切退路都断在身后……
梁清韵压实了嘴唇,重瑶感觉自己像是被浪潮推拍上礁石的泡沫,在一切寂静里轰鸣,轰鸣又从脑海里远去,心跳疾如轮弦,在思绪崩断的那一刻碎成了千万瓣星光,星光尽数亲吻在他唇上——是那样柔软。
梁清韵的唇甚至还在颤抖,他在害怕,害怕重瑶最后还是会把他推开。
然而重瑶并不能。
他之前想的什么“要不要给他回应”“要怎样拒绝”全都是放屁。梁清韵给他的一点关怀和温柔就能让他满心欢喜,一个拥抱和眼神就足以让他受宠若惊。如今梁清韵剖开一颗满是旧伤疤的曾经给他看,对他说:“我需要你,我想吻你”,重瑶就再也走不了了。
呼吸急促,亲吻很快就绝望地热烈起来。
交替、吞咽,纠缠的舌尖夺走了彼此所有的呼吸。他们像被遗弃在岸上濒死的鱼,突然被水包围了、亲吻了,心底挣扎难忍的渴望一夕美梦成真,几乎是难以抑制地渴求更多。
梁清韵的手从他下颌抚去了后颈,指尖陷进卷软的发丝里,一种名为温柔的眷爱从心底层层叠叠地泛起来。他快要被重瑶烧化了。
幼年阴影从来跟在他背后,这些肮脏的过往令他羞于和仙道为伍,掩埋在心底里的曾经不仅没有消亡,反而生出根须和尖刺。原本在鹤落云居的花垂怜下好容易得到了命运的宽恕,被救赎的希望又很快破灭消失。
舌尖实在是苦的。
可身边总有一个人相伴,似近似远,却从不离弃,用着他的桀骜和果敢一次次鞭笞着梁清韵向前、向前、再向前,去直面深渊,去获得战胜自己的勇气。
梁清韵不知道自己是何时深陷的,纵然他心底敏感又怯弱,但他还是想像重瑶那样,去争取些什么,去坚定些什么,他想从重瑶的身上获得力量,也想成为重瑶能够自由和依靠的翅膀。
他快要被重瑶烧化了。
唇齿进退间像是在战场抵死浴血,把盔甲利刃都撕扯挑翻,只在贴身近搏间分出个生死胜负,谁也别想好过!
重瑶气息全乱,搂着梁清韵的背脊狠狠压向自己,想要近一点再近一点。
他身上烫极了,快要把梁清韵烧化。
身体的反应诚实热烈得让人尴尬,彼此灼热的喘息填满空隙,衣料的摩挲都成为了阻碍,终究是梁清韵还理智些,先一步微微离了他的唇,勾连的气息和味道甚至让重瑶毫无意识地贴近,目光沉溺地诉说“还要”的恳请。梁清韵轻啄了两下退开去探他的额:“烫……好像又烧起来了。”
“……不是发热。”重瑶低声说,眼睛里还带着迷离,不自觉地按着梁清韵的背和他鼻尖相抵蹭,是鸟儿抵住指尖来回磨蹭意求摸头和勾痒的那种亲昵。
动作间的甜蜜险些让梁清韵把持不住,梁清韵微微仰起脖颈,重瑶的动作便停下,慢慢回过味来身上更是发烫。
梁清韵抵着重瑶的额头低声问他:“我们这算是什么?”
重瑶羞赧地小声道:“你说是什么就是什么。”
梁清韵脸红道:“道侣?”
重瑶咽了咽口水:“太快了吧?”
“……”
重瑶感觉到梁清韵的眼睫轻轻扫过他面颊,梁清韵低声几不可闻:“那……恋人?”
轻轻柔柔的低语也扫过他的心房,重瑶比他更小声:“……嗯。”
梁清韵轻舒了一口气,重瑶捻着扣他袖口上的云纹别过头默不做声。
梁清韵目光沿着他的肩巡到胸口,凤羽纹鲜艳更比从前,沿着肌肉起伏勾画得十分美观。重瑶的身材并不夸张,爆炸般的力量蕴藏在身体内部,随着肌肉顺沿而下收束进窄紧的腰里,线条分明。
“……等回去了做几件袍子你穿吧?”梁清韵口干舌燥地小声说。
重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