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35、幽居

　　雨声在助眠方面的功效简直无可匹敌，忧郁的天气让人倍感无力，重瑶迷迷糊糊睡了一个下午接一个黄昏。
　　夜色已深，山谷里漆黑一片，阒静无声。
　　梁清韵在石壁上掏挖了几个坑洞，摆放上月光石，幽浅的光淡淡映照石壁，像流泻开的一段丝绸。
　　白天无所觉，到了夜里，重瑶肩背上的赤金凤羽纹在幽光中分外有质感，看得梁清韵引以为奇，没忍住在他小臂上摸了一摸。
　　重瑶身上仍旧滚烫，真火粘续起他体内的伤口跳跃着涅槃的生机，梁清韵的手触在他皮肤上有些凉，重瑶迷迷糊糊醒来：“唔？”
　　梁清韵揉了揉他的脑袋：“接着睡吧。”
　　重瑶便埋头继续睡着了。
　　梁清韵和衣躺在他身边，眼前是重瑶睡颜无邪如孩童，身后是满载夜色长流共凉风，只觉得六百余年来夜晚从来没有这样安稳过。

　　一夜无梦。
　　醒来时已是天光大亮，月光石在白天里灰不溜秋的不再光亮。梁清韵睁眼朦胧了两个呼吸的时间，第一反应竟是以为自己还在鹤落云居，直到半边身子酸麻的感觉扎过来，他才看见自己怀里扑着个人。
　　脑子一下清醒了。
　　连带着早晨半懒的身体也一下清醒了，差点没跳起来。
　　重瑶的身子从草褥上歪出大半枕在他肩上，一条手臂还箍着他的腰。梁清韵犹自镇定地摸了摸他的额头，温度下去了不少。

　　梁清韵没敢动，随着时间推移，太阳的光越过他的脸逐渐照在重瑶脸上，重瑶皱了皱眉眼，梁清韵便抬手用袖子给他挡住光，他却已是醒了，揉着眼睛坐起来。
　　“再睡一会儿么？”梁清韵问。
　　重瑶摇了摇头，身子一栽倒在草褥里：“烦。”
　　梁清韵掏了块手巾浸湿了给他细细地擦了把脸：“烦什么？”
　　“身上使不上劲儿，感觉跟废了一样。”重瑶说着接过梁清韵递来的水囊喝了几口，“你右手怎么了？抬不起来？受伤了？”
　　梁清韵淡淡看着他，重瑶脑子清醒过来：“……哦。”是自己压的。

　　“那什么……今天不吃秋莼了行不行？”重瑶说。
　　梁清韵点头：“行。”
　　“肯定是昨晚上发热觉得你身边凉快才凑过去的，我不是有意的。”重瑶又说。
　　梁清韵表示不太介意。
　　重瑶看着他神色平静的样子心跳莫名有些快，坐起身挨着他，两人接了个浅淡的吻。
　　梁清韵向来幽深的眼里染上温柔，他们拥抱在一起，重瑶撇了撇嘴小声道：“操……咱俩能不能别这么傻？”
　　梁清韵低低笑开。
　　他的笑声很少能听到，以前哪怕是心情愉悦的时候也不过勾一勾嘴角，梁清韵的笑声带着胸腔的轻微共鸣，连带着二人的心跳都要同步到一起去。

　　“等伏月会结束了，你随我回剑元阁吧？”梁清韵低声在他耳边说。
　　重瑶没有立刻回复，心跳和梁清韵的赛起跑来。
　　梁清韵说：“鹤落云居虽然是没了，但云卿君在剑元阁后山立了祠堂。等这次伏月会结束了，你要不要随我去看看？”
　　这个祠堂重瑶是早就知道的，天河仙君和梁清韵几位逝去的师兄的牌位供奉在里面，他曾去叩拜过上过香的，梁清韵也知道。
　　但如今再次说来就是另一番意思了。
　　重瑶慌足无措地从拥抱里挪开来：“我……还没想好……”
　　“不急，”梁清韵道，“我只是这样一提。”
　　重瑶心里轻松了一点点，梁清韵又说：“你时刻记着就好。”
　　重瑶默默点了点头。

　　当日里梁清韵在石洞口挂上了紫草编的垂帘，洞中的月光石又幽幽泛起浅水一样的光。重瑶的身体到了下午还是会照例滚烫，整个人在半睡半醒间翻来覆去。脑子里的梁清韵时而对他笑，时而对他冷漠，也有时会变作深沉的厌恶。
　　梁清韵每日清晨在山谷里练过一套剑法，下午则去山脚下探查沿河一带的魔兽分布情况。
　　重瑶也逐渐习惯了每日早晨从梁清韵怀里醒来，生活舒适得想让他一病不起。可现实是，半个月不到他身上的伤就全好了。
　　糟糕的身体恢复机制，他根本瞒梁清韵不住，也不想瞒着他。躺十天半个月这样的事情也实在是难熬。

　　梁清韵前几天就发现了他健康向上的身体状况，只默默地没有说破，任由他耍赖。石洞外的紫草草帘昨天已被梁清韵撤去了，重瑶苦丧着脸遮住眼前的光。
　　“再睡一会儿么？”梁清韵问。
　　“你都把帘子撤了，老子睡个屁！”重瑶闷声闷气往他身上一搂，“……再睡会儿。”
　　梁清韵抿唇道：“时候不早了。”
　　“早着呢，古秋筠不是和你说叫我们在这等着他？”
　　“重瑶……”梁清韵无力道，“马上要到冬天了，天气寒冷，魔域中秽气越重，我们要赶在第一场雪到来之前退出魔域，这是惯例。今年伏月会顶多能清剿到第二列山脉中段，你我赶去和他们汇合，说不定还能在退出魔域之前将第二列山脉清剿完毕。”

　　重瑶没说话，梁清韵揉了揉额角：“你不用这样……等我们出了魔域也可以……”
　　重瑶抬头看他，左右不一的瞳孔让他的面貌看起来很……奇怪。梁清韵略带羞赧地把后半句补完：“……可以生活在一起。”
　　重瑶的心噔噔噔地跳，梁清韵摸准了他的羞，轻捻着他的指尖问：“好不好？”
　　重瑶红着脸，自从他二人挑明关系后他样貌里的凌厉都要化成了绕指柔，时不时就犯呆，不像是那个威风的凤君总像是个手足无措的小孩。重瑶潜意识里觉得这样下去有些不太对劲，又说不上来是哪里不对劲。
　　“我怎么觉得……你越来越变态了？”重瑶红着脸说。
　　梁清韵冷眉一挑捏住他下颌，变脸比翻书还快：“你只要说‘好’就可以了。”
　　重瑶再次刷新了自己心里对梁清韵的认知，这么多天梁清韵对他一直照顾有加、温柔体贴，几乎都要让重瑶忘了这人是个爱变脸的变扭精。但重瑶又觉得他这样时而温柔时而霸道地模样非常的……性感，重瑶没忍住咽了口口水，一个好字没过脑就颤巍巍说了出口。
　　梁清韵笑着奖给他一个吻：“晚上行动。”

　　好吧，重瑶想，总归是要回去面对的，他藏起来的秘密也不知道能藏到几时。
　　不用为此费心的时日只剩下今天一天，于是他舌尖一勾梁清韵的唇含糊道：“再亲个？”
　　两人虽是半月来一直生活在一起，但都谨守着亲密的那个度，毕竟相识多年一下子转变身份多少还是不太容易。重瑶是因为他不敢，梁清韵则是因童年阴影仍旧不太能接受和人靠得那么亲近。况且唇舌太炙热容易引发点别的事故，现在并不是花前月下的好时机。
　　此刻重瑶却顾不得许多了。
　　谁知道那该死的龙神会做出什么事情来，如果今天就是他们能够温存的最后一天呢？如果明天仙州魔域就翻覆成灰烬了呢？如果梁清韵届时恨死他了呢？！
　　重瑶觉得有些窒息，愈发不愿放手。

　　梁清韵感觉自己像是一朵飞上了天却迟迟不炸开的烟花，升空的过程永无止境。再这么下去他便忍不太住了，梁清韵支起身喘息道：“够了。”
　　“不……”重瑶勾住他的脖颈进一步凑上去，唇齿相依，满是不舍，一下又一下地吻他。
　　重瑶的指尖从领后沿着颈项的弧度一点点往里探，带起一连串啪啦呲花儿的电流，梁清韵低喘着握住他的手，察觉出重瑶情绪上的一点不太对劲来：“你怎么了？”
　　重瑶没答话还想勾着他亲，梁清韵抬起身来不让，重瑶的眼圈一下子便红了。
　　梁清韵哪见过他这样子，连连捧了他的脸问：“怎么回事？”
　　重瑶抱着他肩背埋首不吭声儿。

　　“重瑶？”梁清韵身上滚烫的情|欲被重瑶此番模样打破，心里觉得难受得紧。
　　重瑶哑声说：“你那天说带我去祠堂的事你不多考虑考虑吗？若是以后你遇见更好的人了呢？若是你以后发现我并没有你想象得那么好，你反悔了呢？”
　　梁清韵头一次在他两人身上看到了年龄的差距，呃……活了七百年差七岁的差距……重瑶这样的人竟也会有这样小媳妇一样的想法，梁清韵有点想笑，又有些感动。
　　“我是考虑好了才问你的，”梁清韵说，“我原先只怕这么早说这个会有些突兀，却不知道你想的是这些。
　　“天地那么广阔，谁也不能说你就是最好最合适的那一个，可偏偏就是遇上你了，怎么办呢？如果只是为了找一个‘更好的人’，就可以把一切始乱终弃变成心安理得，那我和景南楼里的那些客人有什么区别？”
　　梁清韵捧起重瑶的脸，拇指温柔地滑过他的眉眼：“我不是为了贪欢才想和你在一起的，不是一时兴起，也断不会朝三暮四。只是突然察觉到，啊，身边有你真好……要是……要是能一直这样下去就好了……”
　　重瑶已经听得呆了，梁清韵讲到这自己也有些羞红：“总之，你已经成为了……我的习惯，我就自私地想把你也变成我的责任，把我也变成你的习惯……我不太知道要怎么说，但大概是这样的。”

　　重瑶沉默良久，梁清韵头一回说这样露骨的情话心里十分忐忑，却听重瑶低声问：“……可要是我不想你负责，也不愿和你去剑元阁呢？”
　　梁清韵顿时一怔，脸色忽而变了：“你难道不喜……”
　　“不是！”重瑶慌张打断他。
　　梁清韵拧眉看着他，重瑶十分心虚：“我就、就是一时这样想了，在一起就在一起，不用谈什么责任什么的，以后就算分开了也……不会相看两厌。”
　　“为什么会分开？”梁清韵的声音冷了点。
　　重瑶说不出话了。

　　梁清韵脸色更冷：“难道你是觉得你会遇见更好的别人所以才这样说？”
　　“不，不是……”重瑶汗都要淌下来了。
　　梁清韵稍微缓和些，脑子里想法很多，琢磨着又试探问：“那是觉得拜了天地先人，有礼教束缚就会没那么自由？”
　　“也不是……不说这个了吧？总之你让我多想想。”重瑶不知道如何作答，生硬地转换话题，“……对了，我们什么时候出发来着？”
　　梁清韵却以为自己说中了，这是他能想到的最符合重瑶的答案，也不愿逼迫他什么，心底终究是舒了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