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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6、无辜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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日薄西山,重瑶和梁清韵二人已到了山脚,林木间溪流冲刷出一片空地潺潺而过,水流两侧的地面上铺着的不是河卵石子,而是透着幽光的金玉。
他两人猫腰蹲在树上,等待着岸边叼衔玉块的欢狸族群回家,再对其实行暗杀。欢狸的尖耳外翻,身上花纹和虎皮一般,奇异的是欢狸只有一只眼睛竖立在额头上,身后却有三条粗长的尾巴。
独眼让它们在黑夜里视力大减,这也是为什么梁清韵选择晚上行动的原因。
欢狸在冬天到来之前都十分热衷于筑窝,河岸边的玉石是它们的最爱。它们的族群十分庞大浩荡,不大的水岸空地上足有数百只,它们为争抢漂亮的玉石时常出现争斗,尾巴就是它们强有力的武器。
梁清韵和重瑶都没有说话,因为欢狸的听觉十分灵敏,但他俩也并不着急,只等着夜幕降临,这些大猫赶紧各回各家。
梁清韵身上换了一套衣衫,群青外袍让他躲藏在林中极不显眼,腕口扎紧束成箭袖,长发绾起利落干脆,显得极为精神,秀气的样貌下是一把锋锐的宝剑。
他认真起来的样子总在沉静中带着冷漠,重瑶盯着他后脑勺,脑子一片空白,把梁翘的道号在舌尖上滚了一圈——“清韵”,很贴切。
夜色压过斜晖,欢狸族群逐渐散去,梁清韵和重瑶正打算跳下树,树下却突然传来动静。
二人连忙止住身形。
灌木丛中两只欢狸一前一后踏着小步走出来,鬼鬼祟祟的。它们看上去体型不大,或许是刚成年,尾上的毛还没有变得十分丰满。
两只欢狸显得十分焦躁,前面一只踏足甩尾像是在跳舞,冲着身后的另一只发出古怪的叫声。
“快来!我想死你了!我要和你生孩子!”前边那只欢狸说。
重瑶吓了一大跳,连忙捂住了梁清韵的耳朵,梁清韵也吓了一跳,茫然地看着重瑶。
梁清韵没有听到刚刚那只欢狸在说话!重瑶心里顿悟,紧接着就听见后面那只欢狸讲:“宝贝儿你太辣了!我这就来!”
重瑶被这露骨的求偶方式惊呆了,粗鲁放浪的言语让他不忍去听,那两只欢狸似要开始办正事了,重瑶又连忙遮住梁清韵的眼睛。
梁清韵:“???”
耳畔传来欢狸似是争斗的嘶吼声,梁清韵犹自纳闷,不知道重瑶这又是在发什么疯,手上的碧穹剑向声音传来处轻轻一划,两只欢狸应声倒地。
重瑶松了手错愕地看着他。
梁清韵唇语示意他:怎么了?
刚刚还在甜言蜜语的两只欢狸就这样死在他眼前,重瑶突然地有些明白了文鳐的话,此刻只觉得胃里翻滚有些想吐。
重瑶握住梁清韵的手说:“我们走吧?我想走。”
梁清韵拧起眉,他们的打算原是一路杀回去,清剿一些他们能够解决的魔兽,这样虽然会和大部队汇合得晚一点,却也能做到给神荼郁垒减负的作用。
重瑶看着梁清韵眼里的疑惑,额上冷汗滴落:“我有些不舒服。”
梁清韵似是还想问些什么,重瑶却一把扑过他:“老子头疼得要炸了,快带老子走!”
他这一嗓子声音可不小,迅速引来得欢狸族群出窝张望,且有要往他们这边走的趋势。
重瑶听见耳边欢狸族群说:“发生什么了?那边好像有人!我们快去看看!”
“太可怕了!这里居然有人!我们要死了吗?”
“我还不想死!”
“龙神保佑!别让人族再来杀我们了!”
“我们只想在这挖一点玉石头,就不能饶过我们吗?”
“好饿……好饿啊……”
“……”
梁清韵和重瑶两个人要暗杀欢狸族群,一个杀,一个放火,配合起来断不会叫它们发现,此时面对数量众多的欢狸却还是有些勉强。梁清韵只得御剑升空,他怀里还有一个“头疼欲裂”的重瑶。
而重瑶的脸色也的确是很不好看,让梁清韵虽有怀疑,心里还是焦灼更甚。
“你怎么回事?”梁清韵顺了顺他的背脊,语气说不上指责,却也没多好。
一个谎言说出了口就要用无数个去圆,重瑶听见下方传来一声欢狸的哭声尖叫:“我的孩子!他们杀了我的孩子!!我的孩子是无辜的啊!”
重瑶闷声道:“我也不知道,我……胸闷头疼。”
梁清韵也顾不上生气了,又摸不出重瑶的腕脉,不知道他的病症到底如何,只好这样让他靠着自己肩上慢慢缓缓。
梁清韵拧眉道:“你身上太奇怪了,是不是文鳐那时做了什么伤了你?明明好了,也不发热了,怎么还有胸闷头疼的毛病?”
“……我也不知道,我醒来时就不在幻象里了。”重瑶说。
梁清韵担忧地说:“罢了,还是不要清剿魔兽了,我们先回营地和他们汇合,营帐里有医道子弟,回去让他们给你看看先。”
重瑶点头道:“嗯。”
苍穹剑升于高空,魔兽中没有鸟类也少有会飞行的普通魔兽,空中路线十分安全。
此时月上柳梢头,梁清韵顾忌重瑶的身体并没有飞得很快。心里仍旧疑惑不解,实在没有明白,这才问他:“你刚刚捂住我的耳朵眼睛是在做什么?”
重瑶闻言脸色古怪:“它、它们刚刚在……交|配……”
梁清韵错愕无语地看着他:“……你怎么会事先知道的?”
“猜的。”重瑶摸了摸鼻子。
梁清韵挑眉看他,觉得这件事有些莫名其妙,虽然他也不至于乐意去看两只魔兽那什么,但重瑶的举动莫名给他一种此地无银三百两的感觉……他的凤君竟这么羞涩的吗?
“你头还疼吗?”梁清韵。
“好些了,”重瑶道,“……还是有点儿。”
“嗯……”梁清韵手指穿过重瑶的发丝不轻不重地按揉着,让重瑶倍感舒适,心里负罪感却愈发深重。
他能听见魔兽的语言,这无疑又是龙神之血的作用,血脉的力量让他自然而然地接受成为魔兽的一员,这种念头萌芽后重瑶的心尖儿有些发颤,这实在是一件可怕的事情。
他会不会有朝一日满身秽气甚至失去智灵变成一只只会杀戮和繁衍的猛兽?
“重瑶?重瑶?”梁清韵皱眉喊他。
“啊,啊?”
“你在想什么呢?”梁清韵脸色莫名。
“发呆,”重瑶瞪眼道,“你揉得太舒服了。”
梁清韵探了探他额头上的温度,并没有发烧,梁清韵说:“叫你你也不应,傻了么?”
“我刚刚一瞬间……突发奇想,人和魔兽都是天地间的生灵,为什么要自相残杀呢?”重瑶说。
梁清韵当即沉了脸:“为什么要拿人和魔兽去比?”
重瑶一时哽住。
“魔兽都是些不开化的秽物,没有情感也不知爱痛,除了繁衍吞噬别的什么都不会。更何况它们杀而重生,几乎拥有着不朽的生命,从这一点上看它们甚至连生灵都算不上,只能说是秽气的聚集体。”梁清韵的脸色很不好看,带着警惕和告诫,“我劝你不要这样去想。古秋筠便是从这里一念错道的,别和他一样误入歧途,落得个六亲不认的下场。”
重瑶垂首不言,眼底沉得凝水:“如果它们确确实实是生灵,也拥有思维呢?如果它们和仙州的普普通通的动物并没有区别呢?和灵溪里的游鱼没有区别,和树上的鸟儿也没有区别呢?”
梁清韵没太明白:“你在说什么?游鱼会想着杀人吗?鸟儿会想着吞食同类吗?”
重瑶也不太明白他想要和梁清韵说的究竟是什么,当下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我也就一时瞎想,不作数的,你也别想了。头又开始疼了。”
“嗯。”梁清韵轻揉着他的额角,“别想了。你来魔域之前不是还和我说,是什么样的人就去做什么样的事,仙道就要做仙道应该做的事。诛杀魔兽,尤其是凶兽,是我们最应该做的事不是吗?”
重瑶:“……嗯。”
作茧自缚。
那他是什么呢?他该做什么呢?
梁清韵载着重瑶一连飞了十天,熟悉的山脉才出现在二人眼前。
梁清韵停在竹山丹水河上微一皱眉:“我想下去看看。”
重瑶:“嗯。”
梁清韵下到丹水河瀑布下,他和重瑶被文鳐传送离开的地方。
自文鳐一战已有一月之久,文鳐的尸体已经化成秽气消散,尸骨无存,但那种怪异感始终萦绕在他心头。
凶兽开启了智灵和没有开启智灵是存在很大差别的。
梼杌开启智灵之后会以附身的方式控制古秋筠,以达到斩杀仙道给自己提供养料的目的。而当年的朱厌和穷奇更是引动兽潮,鏖战三年之久,战况惨烈堪比当年赤野之战。最后天河仙君共当时四位仙门门主孤身涉险引开凶兽,仙道们将魔兽诱入伏魔陷阱一网打尽,穷奇逃走,朱厌被狙杀。但仙道们同样付出了巨大的代价,霜鸣长鸣不息,月蟾宫大小宫主尽亡于凶兽手下。
天河仙君一鼓作气追杀穷奇,涉险进入魔域深处,迷雾毒障之后,出来时已躺在重叹臂弯中再无生机。
相比当年,这只文鳐死得太轻松了。
梁清韵正思考着要不要下水探查,那边仙道营帐方向飞来一队人马,为首的是白面书生匡玉,他旁边跟着一位少年,正是唐天正。
唐天正遥遥便见得梁清韵的碧穹剑和重瑶标志性的赤发,当下又惊又喜急忙冲了来:“阁座!凤君!你们回来了!”
重瑶拧眉不悦:“怎么又是你?”
唐天正怂包地一吐舌头躲去梁清韵背后。重瑶翻了个白眼。
后边的匡玉也追了上来,他似乎恢复了原来的心态,嘴角带着儒雅的微笑:“清韵君,翙羽君,好久不见了。”
梁清韵、重瑶和匡玉都曾见过的,梁清韵对他的印象还不错。
“见不见的咱关系也就那样,”重瑶显然对这位匡玉也还算熟稔,唇角勾一抹哂笑,“怎么你和这毛头小孩儿搭对?黄乌那小子呢,你们不是经常形影不离的么?”
匡玉脸色微变,唐天正也收起笑容,重瑶便觉得不大好。匡玉将黄乌身陨的事和他二人讲了,二人也是一阵沉默。
重瑶道:“事情已经过去了,一个霜鸣而已,是不是英灵有它评断也有众人评断,至少你知道他在你心里是兄弟、是英雄就够了。身前身后的,哪管得了那么多。”
匡玉没想到重瑶会亲自安慰他,以往和这位凤君相识只觉得昊阳谷大约都是些傲慢无礼又自恋的,头一回看见这位凤君善解人意的一面,匡玉只微笑叹息一声:“凤君说得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