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43、别怕

　　游笑这声喊得清脆又响亮，惹得众人侧目。
　　连梁清韵也往那边看了一眼，游笑养圆了小脸被古秋筠抱着十分可人，嘟着嘴的模样分外纯真。
　　重瑶拉了拉梁清韵的袖子：“你刚刚是不是又生气了？”
　　“没有，”梁清韵说，“只是觉得奇怪而已，之前你在神道殿把古秋筠骂了个遍，今天倒是妥协了。”
　　重瑶扣了扣梁清韵袖子上的花纹：“你生气了？”
　　梁清韵叹道：“没什么好气的，现在他带着师兄的孩子，眼睛又成了那样，六百年也过去了，除了我，还能有谁恨他？”
　　“当年死在梼杌口中的那些仙道最终也有霜鸣成全的英名，师父当年便以此为由没有定他的死罪。世事本就无常变化，仙州的仙道们早就习惯了神道在上的旨意。也只有我……不甘心罢了。”

　　重瑶把手伸到他袖子底下揉他的手，梁清韵和他十指交扣，低声双关道：“好在虽然有些花儿开得早，有些花儿开得晚，但不论早晚总归是又等到了春天，到底会开的。”
　　重瑶笑他：“看过了秋冬等来了春夏的小蚂蚱？”
　　“嗯……”梁清韵淡声沉吟着在他手背上点了点，“回去要收拾你的。”
　　重瑶敛眉问道：“若是花儿谢了呢？”
　　梁清韵指尖一紧，没有再答话。
　　重瑶视线抬望向古秋筠和游笑，游笑也看着他。

　　忽而游笑蹭在古秋筠怀里往梁清韵和重瑶的方向上挤，一边催促道：“古古，古古！”
　　古秋筠无奈地朝叶萦蓝一笑，随即问游笑：“去哪里？你想要什么？”
　　可游笑只会“古古古”，萦蓝微微蹙眉道：“那边是清韵君和凤君。”
　　古秋筠稍微愣了愣：“无妨。”
　　古秋筠顺着游笑使劲儿的方向走过来，恰好到了他二人桌案前。重瑶有些局促不安地皱起眉头。

　　游笑指着梁清韵身前的玲珑茶杯道：“我的！”
　　梁清韵觉得挺有意思，于是把干净的茶具放在他手里：“你的。”
　　游笑又指着桌角一束装饰用的插花道：“我的！”
　　梁清韵便也将那束花放在他怀里：“你的。”
　　游笑将那束花插在了古秋筠发冠里，白色的玉琼花和嫩黄的月月桂乱七八糟戳在古秋筠头顶上，古秋筠也不恼，梁清韵不自觉地勾起嘴角。
　　游笑指着他的笑脸道：“笑笑。”
　　梁清韵将他的手反回去指着他自己：“你才是笑笑。”
　　游笑又指着他：“笑笑。”
　　古秋筠：“他是说你在笑。”
　　梁清韵闻言收敛表情，又觉得这样挺无趣，自嘲地又笑了笑。
　　随即游笑指着重瑶道：“我的！”

　　重瑶腾一下子站起来，慌慌张张地撞翻了桌案。梁清韵拧眉道：“你这是怎么了？”
　　重瑶怒道：“我不是他的！”
　　梁清韵哭笑不得，以为重瑶又在和游笑置气。
　　游笑仍旧不依不饶地指着他喊：“我的！我的！”
　　他的模样和声音尖锐地砸进重瑶的识海里，重瑶右眼内的血滴一顿一顿地砸在他脑海里，引发阵阵海啸一样地钝痛，连带着眼前都有些眩晕，他生生忍着不想在梁清韵面前暴露。
　　梁清韵没有发觉他的异状，只笑着横步站在游笑面前将重瑶挡在身后，淡声对他说：“不给你。”
　　四周看热闹的仙道们早已偷摸地把眼睛耳朵凑了老远凑近他们跟前，听到这句话无疑都是一怔，这还是那个冷面的阁座么？竟也会逗弄孩子了！
　　而这三个字听在重瑶耳朵里却和天籁一般，脑子里的混沌一清而散，钝痛也减弱了不少。
　　游笑气鼓鼓地看着梁清韵，一字一字道：“我、的。”
　　梁清韵觉得他话里严肃得有些怪异，却没有往深了想，毕竟谁能想到这么个十岁的孩子身体里有着龙神十几万年的灵魂呢？
　　“不给你。”梁清韵下意识地重复了一遍。
　　三个字第二次说出了口，梁清韵突然觉得心里一空，好像把原来的那些痛楚苦水一口呕尽，跨过雪原透心的寒凉，被暖风卷裹激出全身上下一阵惊麻，抹开及喉深寒，在僵硬贫瘠的泥土上开了一朵渺小又生动的花，让他真切地意识到重瑶是他的不可或缺，谁也不能将其夺走，除非先跨过他的尸体。
　　这花儿若是谢了，他便也葬在它脚下，心甘情愿。
　　重瑶看着梁清韵的背影倏然灼热，呼吸也有些发抖，他是他的。
　　重瑶喉咙一滚，心口热辣辣地疼，半是心酸半是甜蜜，甚至想此刻就伸出手去紧紧抱住他，把脸埋在梁清韵的背后大哭一场。

　　古秋筠无奈地笑着，拍抚着游笑的背道：“不得胡闹。”
　　游笑瞪着梁清韵，皱着小脸一哼，抱紧了古秋筠：“古古，我的。”
　　古秋筠笑着宠溺地捏了捏他的脸：“嗯，是你的。”
　　于是游笑又兴高采烈地拉着古秋筠要往别处跑，古秋筠朝梁清韵低声说：“抱歉。”
　　梁清韵摇了摇头。

　　仙童们收拾齐翻到的桌案，又端上了新的灵果美酒，重瑶却不想喝了，脸上隐隐地不耐烦：“我们去四处走走吧？”
　　“都行，”梁清韵环视一周，将偷窥的八卦仙道们的视线一一堵回去，“这里的人的确是太多了。”
　　两人下了乘月醉高台，远处的月蟾宫宫殿清雅隽丽，从里透出不夜的灯光。洵美峰下蓊蓊郁郁，在此深春之时分外幽静美好。林间穿挂着彩绸绫罗，吊下朦胧的萤灯，夜晚也不觉得幽森。溪流的声音远远的，夜鸟时鸣，林间缭着雾气。
　　重瑶匆忙忙走在前边，梁清韵原想散步观景，看一看月蟾宫的风光，没想着重瑶却走得那么快，他不禁道：“你这是要赶去哪里？”
　　重瑶听着四周再没有别人，一转身用力抱着梁清韵吻了上去。

　　梁清韵始料未及，被他撞着连退了好几步，背上抵着树干才停下来。重瑶的吻主动而热烈，急促地咬着他的唇，火辣的热度传递到梁清韵身上，梁清韵几乎是立刻给了他回答。
　　稍久，吻歇，梁清韵的嘴唇都被他咬破了皮，梁清韵低哑道：“疯了？”
　　重瑶把眼睛压在他肩上，呼吸还有点喘：“早疯了！”
　　梁清韵喘息着摸着他的背，鼻尖轻轻地碰了碰他的：“想我了？”
　　“有点，”重瑶低声道，“这劳什子仙雅集有什么意思，我们走吧？”
　　梁清韵：“现在走别的人可就都知道咱们的关系了，你不是不想让别人知道么？”
　　重瑶抓了抓头发懊恼道：“那算了。回去路上还要个好几天，先晓得不来了。”

　　梁清韵：“你就发疯吧，突然这么急做什么？”
　　重瑶低声道：“我是你的。”
　　梁清韵算是明白过来，心下更是翻起朔风飞雪，身无彩凤飞翼，却让他飘飘然冯虚而起，心中顿开一点灵犀。梁清韵端着面子装正经道：“你和他一个孩子怄什么气，他也就随口一说，什么也不懂。”
　　重瑶没理会，反正他也说不了，说了也无法解释，他现在自己都不晓得为什么龙神会到了游风回的孩子身体里去。重瑶只又重复了一遍：“我是你的，翘哥……”
　　梁清韵好些因他这一句话没忍住，深吸气道：“嗯，你是我的，不给别人。”

　　春衫轻薄，他两个又抱在一块儿，重瑶抿了抿嘴角，忍了忍，没忍住，低声说：“你说这里会不会有人来？”
　　梁清韵的呼吸顿时一沉，低斥道：“别发疯。”
　　重瑶道：“加个禁制、结界什么的，轻点就是了，我小声的别人也听不见。好不好，翘哥？”
　　梁清韵红着脸道：“不行。”
　　“我们去树上，不在底下。好不好？翘哥哥……”重瑶抱着梁清韵耍赖，一声声喊他翘哥哥，把手去拽梁清韵的腰带，梁清韵红着脸拗不过他，只象征性地拦了拦。

　　古秋筠耐心地指着游笑手里的茶杯道：“这是杯子。”
　　他的嗓音还是有些沙哑，应该是回不到清朗的那种程度了。
　　游笑把杯子扣在手指上晃来晃去，眼睛滴溜溜地转：“古古。”
　　“杯子。”
　　“古古。”
　　“杯子。”
　　“古古。”
　　古秋筠敲着手背：“……古古？”
　　游笑咯咯笑着凑过来亲了他一口，到底没把杯子两个字学会。
　　古秋筠无奈地摸了摸脸：“不可以亲。”
　　游笑眨眼看着他，突然眼睛闪亮地大喊道：“亲！”
　　古秋筠哑口无言。
　　游笑蹭过来啄了他两下：“亲！亲！”
　　古秋筠把他摁在肩上，扶额叹了口气。
　　游笑笑眯眯地说：“笑笑，亲，古古。古古，我的！”
　　古秋筠捏了捏他的脸：“一会儿笨一会儿聪明的，拿你怎么办？”
　　游笑趴在他肩上笑嘻嘻地，眼睛里跳着光。

　　洵美峰下，重瑶坐在梁清韵身边大喇喇地光着身子，手里勾着赤衣布料道：“你看这根本都不结实，扯一下就坏了，屁用没有。弄得老子都没得穿了，垃圾玩意儿！以后老子不穿了。还好老子带了条裤子。”
　　梁清韵默默看着他志得意满的表情，从藏戒里又拿出一套一模一样的衣衫来，淡淡道：“我带了备用的。”
　　重瑶：“……操。”
　　梁清韵斜眼睨他：“污言秽语。”
　　重瑶气道：“比不上清韵道君实干呢！”
　　梁清韵红着脸没话说。
　　重瑶乱糟糟把衣物一套，窝进梁清韵怀里拧他的脸，没好气道：“不过口上占你点便宜，倒像是我把你怎么样了似的。你脸红什么？弄得全昊阳谷的人都以为是我欺负了你，却没想到老子天天喊着‘操操操’的，连个屁也没……唔到……”
　　梁清韵捂了他的嘴拧眉道：“再发疯就揍你。”

　　重瑶掰开他的手还想胡来，梁清韵突然道：“之前你问我花儿谢了怎么办。”
　　重瑶愣住。
　　梁清韵问他：“你会怎么办？”
　　重瑶张了张嘴，最后笑说：“老子就那么随口瞎白活，你那么在意做什么？我也没想过这个问题啊……”
　　“你今天有些不对劲。”梁清韵说。
　　重瑶的心被吊了起来。
　　梁清韵在夜色里摸了摸他的脸：“太热情了。”
　　“哧，我还以为什么事呢吓我一跳，老子平时不热情吗？以前你不爽吗？那要不我以后都像今天这样来？”重瑶嘚不嘚啰嗦着，身后梁清韵突然坐起来目光灼灼地看着他的眼睛，重瑶再说不出乱七八糟的话来。

　　梁清韵吻着他的唇，格外温柔，快要把重瑶溺毙其中。
　　重瑶喘道：“不对劲的是你吧？你到底在怀疑我什么？”
　　“说不清楚，”梁清韵说，“总觉得你在害怕什么。之前就有这种感觉，你不愿和我去祠堂的理由是觉得以后我们会分开。今天又问如果你我之间花儿谢了怎么办。”
　　梁清韵柔声问道：“你……是在害怕么？”
　　梁清韵抵着他的鼻尖。
　　重瑶莫名地就很难过，一度哽咽得说不出话来。要他怎么说？怎么告诉梁清韵他其实一直在欺骗他？怎么告诉梁清韵其实他身体里有一半的血来自于他最厌恶的凶兽？怎么告诉他这甜蜜的一切都只不过是他的自欺欺人？
　　梁清韵没说话，静静地等着重瑶的答案，也不着急。
　　重瑶沉默许久，低声说：“……是。”
　　“怕我们有一天会分开？”梁清韵柔声低问。
　　“……嗯。”
　　梁清韵按着他的后颈把他搂在怀里抱了个满怀，顺着他的背脊一下下地安抚。
　　重瑶听见他说：“别怕，我在呢。我也是你的。”
　　压在梁清韵肩上的眼泪险些没有止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