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48、狂想

　　空擎苍被重瑶的暴戾吓了一跳，还算得他比较沉稳。
　　重瑶拧眉道：“你感觉怎么样？”
　　空擎苍：“……有点虚，发生了什么？”
　　重瑶：“你不记得了？”
　　空擎苍摇了摇头。
　　重瑶观察片刻发现他是真不知道游笑对他做了什么，一时间胸中气焰更盛。
　　重瑶忍耐道：“没事了就好。你体内的真火突然异动，要不是老子来得快，你就要把自己给烧死了。”
　　空擎苍很是惊讶：“可我什么也没做！”
　　“好了，没事了。”重瑶二指并在空擎苍心口用三昧真火又探查了一番，“你最好把元楼的事情放一放，给我回昊阳谷呆着去，免得再出什么事，老子跑得要吐血。你这元楼长老也当了好些年岁了，回去好好休养生息，下次伏月会也不必来了。”
　　空擎苍拧眉道：“以前没有这样的事情发生过，而且我也并不想……”
　　“凡事总有例外，没有什么想不想的，老子说的你照听就是了。”重瑶不是很想再聊这个话题，眼中重瞳闪现。
　　空擎苍受他高等的血脉压制不得不低头：“……是。”
　　重瑶沉下眉眼。
　　门外寒溪亭等得焦灼，重瑶一开房门他就迎了上来：“凤君！擎苍道君他……”
　　“暂时没事了。”重瑶说，“你给他办一下交接的手续，等他行动恢复了让他和我一起回昊阳谷。”
　　寒溪亭对着重瑶的凌厉说不出一个不字。

　　“擎苍道君抱恙？”古秋筠拧眉，手上削着的萝卜兔子已经大致成型。游笑站在他身前伸手去摸他的眉心，要把那些褶皱抚平，被古秋筠牵住。
　　唐天正：“是呢，我也觉得奇怪，昊阳谷的体修不是以炼体为上吗，好好的元楼长老居然还会生病。此事还惊动了凤君，凤君前往长城亲自把他带回昊阳谷去的呢。”
　　古秋筠点了点头。那只半成型的萝卜兔子被游笑吃掉了，游笑舔了舔古秋筠的手指。
　　唐天正愤愤不平道：“不过凤君这事虽然是为了道君着想，但元楼长老轮替原本该通过仙君您的批复才对吧，凤君却直接把长老给换了，要不是溪亭道君传信来说，我们都不晓得这事。”
　　古秋筠笑着摇了摇头：“算了。”
　　“可是顶替擎苍道君的长老是，”唐天正抿了抿嘴唇，“是离火道君。”
　　“离火道君？”古秋筠觉得这个名字有些熟悉。游笑学着他的样子一歪脑袋：“咦火大居？”
　　古秋筠笑着把他抱在腿上，游笑就凑过来又亲又蹭的，喉咙里小声叫着“古古”，也不知道是真的叫他还是自己在打猫儿呼噜。
　　唐天正：“就是伏月会前在元楼会议上提出……要开道武大观的那位，脾气暴躁的老道君。”
　　古秋筠想起来了：“原来是他。”

　　唐天正：“按照溪亭道君在信里的说法，擎苍道君这次回去昊阳谷休养不定要个几年，凤君似乎也没有让他再回元楼的意思。这要是下次伏月会元楼长老是离火道君，那可怎么整？”
　　古秋筠笑道：“不是还有十年之后的道武大观么？你现在急什么，就算换了元楼长老，伏月会上仙道们也是要齐心协力的，离火道君并不会对我怎么样。”
　　古秋筠摸了摸游笑的脑袋，他原本乱七八糟的头发已经养得很好，光滑如绸缎，末端被古秋筠修理得整齐。
　　古秋筠说：“更何况离火道君当时说的也没有错，我的确是对不起翎冠羽衣，也对不起天河仙君。”
　　唐天正闻言低声道：“不管您怎么说，我却是觉得仙君您不会是那样的人。”
　　古秋筠抬头转向他所在的方位：“不会是哪样的人？”
　　唐天正抿了抿唇：“书上说的那种一念之差酿成大错的那种人……而且您这么好，当年的事情，什么手足相残什么的……一定是有什么苦衷吧？我觉得……”
　　“没有呢。”古秋筠笑道，“没有什么苦衷，也的确是一念之差，手足相残……也并没有说错。”
　　唐天正愣住。

　　古秋筠笑了笑：“天正，你觉得魔兽是什么？”
　　唐天正拧眉道：“魔兽是……秽物。”
　　古秋筠：“你小的时候，第一次听说魔兽的时候，你觉得它们是什么？”
　　“可怕的怪物。”唐天正笑了笑，“那时候养育我的长老们总会和我们这些小弟子玩笑，不听话的孩子会被魔兽叼走吃掉。”
　　“可我第一次听说魔兽的时候，我觉得他们很可怜。”古秋筠顿了顿，那是他十五六岁失忆之后，第一次听风回师兄给他介绍仙州、魔域、仙道和魔兽。讲到魔兽食人凶残，在千年赤野大战之后被关入魔域，仙州才得到太平的时候，少年古秋筠反问道：“它们就不可怜了吗？”
　　游风回的反应和此时的唐天正一模一样：“为什么会可怜？”
　　唐天正：“魔兽是天地秽气而生，以秽气为食，也贪爱灵肉，它们自甘堕落成魔，为什么会可怜呢？”
　　游笑把玩着古秋筠霜色的头发默不作声。

　　古秋筠摇了摇头：“我并不认为魔兽是由秽气而生，以秽气为食。如果魔兽靠着吸食秽气就能生长，它们又何必费着吞噬灵肉，转化灵气的力气呢？只要在魔域中不断地和同类竞争相杀就可以了。”
　　“但事实却恰恰相反，”古秋筠一手食指轻敲在另一手的手背，“我守过五次甲岁，观察过二百个魔兽族群的生活方式，却没有一种魔兽族群会在自然状态下与同类相争。只有在受到仙道围剿之后，魔兽领主为了增强实力，才会选择吞噬同类。就这一点而言和我们所阅读的典籍上完全不同。”
　　唐天正震惊了。
　　古秋筠继续道：“而且，这二百余个族群在自然状态下不仅不会同类相残，魔兽种群之间也不会相互吞噬。它们大部分都吃形态混沌的植物和并非魔兽的弱小的虫蚁。只有在遇到仙道的时候，会展现出对于灵肉的贪婪。”
　　古秋筠：“这也就是说，它们要吃的不是秽气，而是灵气。”
　　唐天正说：“那它们也不值得可怜啊，它们吃人！难道也可怜吗？”

　　“天地为炉，初生混沌，我们所保护的人间就处于混沌的状态，脚下的泥土、墙壁上的苔藓、山水花鸟，都是混沌的状态。混沌，意味着阴阳调和，平衡运转。魔兽想要吃灵肉，也是一个期望自身达到混沌的表现。”
　　古秋筠说：“但仙道却不一样，仙道对于秽气是没有想要吸收的愿望的。我们在金丹作用下吐秽纳灵，自身选择了修道，对于凡俗混沌有了超脱的姿态，所以可以无欲无求。”
　　“那么也就是说，魔兽们并不是先天的魔兽，也不是先天的秽物。不然就不会有对于灵气的渴望了。”古秋筠敲着手背，“你说对吗？”
　　唐天正愣住：“这么说……的确有几分道理，但我还是觉得有哪里不对劲。”
　　古秋筠笑道：“毕竟是推翻了书上所有关于魔兽的见解，自然是会觉得有些不舒服的。”
　　唐天正坐在古秋筠旁边的石阶上：“那然后呢？如果魔兽不是先天的魔兽，它们又是哪里来的呢？”
　　古秋筠拧了拧眉：“这也是我所没有想明白的地方。因为如果按照这样的思路继续下去，会掀翻史书上一个更大的论证。”
　　唐天正：“什么论证？”
　　古秋筠：“你们幼时去学堂念书，学的第一本书是不是《三五历纪》？”
　　唐天正点了点头：“是。”

　　古秋筠：“《三五历纪》开篇讲道：天地伊始，混沌如鸡子。神道生在其中，万八千岁，天地开辟。阳清为天，阴浊为地，一日九变。天气蒙鸿，萌芽兹始，肇立乾坤，启阴感阳，分布灵气，乃运中和，是为人也。”
　　唐天正接话道：“阴浊汇生，魔兽现世，食人凶劣，翻覆太和。神道不忍生灵涂炭，乃赐谕择君，炼结金丹，吐秽纳灵，诛魔净秽……”
　　“就是这里，”古秋筠轻声打断他的话，“如果将天地看做一个混沌的整体，阴阳平衡，而魔兽又不是自主地去吸收了秽气，那么它们身上的秽气是怎么来的呢？为什么是魔兽先出现呢？”
　　唐天正浑身一震：“你是说……！！”
　　古秋筠的声音也有一点颤：“是的，如果魔兽不会自主吸收秽气，那么天地间的一切都处于混沌平衡的状态。那么魔兽的出现就只有一种可能——仙道吐秽纳灵，吐出的秽气凝结，被走兽吸收，将它们变成了魔兽……”
　　唐天正喃喃：“这怎么可能？魔兽是……我们创造出来的？”

　　游笑愣愣地看着古秋筠，抱着往他脸上亲了一下，古秋筠吻了吻他的发顶。

　　“这也只是我的猜测而已。”古秋筠喉咙有些紧，他已经很久没有这样说出自己的想法了，“这种猜测需要一个事实来论证——”
　　“要证明魔兽吞噬灵气，灵气在魔兽体内会不受控制地转化成秽气，这样才能证明它们是被动地吸收秽气的。而在这个事实基础上，既然魔兽能将灵气自动转化成秽气，或许只要一个逆向法阵，就可以将秽气转化成灵气。”
　　古秋筠继续道：“尤其是，如果能让仙道和魔兽之间形成一种动态的互相平衡，或许……我们可以和平共处。而不需要将魔兽关押起来，让仙道去当魔兽囚笼的司狱官。”

　　唐天正怔怔地看着古秋筠：“所以当年那只魔兽的确是您带到仙州来的吗？”
　　古秋筠：“是的。我将这个想法和天河仙君说了，然后从魔域中偷运出了一只幼年魔兽，想要找寻将魔兽身上的秽气转化为灵气的方法——魔兽食灵肉而生长，它们必然是能把灵气转化为秽气的——那么秽气也应该能转化为灵气才对，转化的方法或许就在魔兽体内……但是我们没有找到。”
　　“后来梼杌智灵附在我身，的确是我放出了那只幼兽，杀了同门……无论是清醒还是昏聩，下手的终究是我……”古秋筠的声音有些沙哑，说的话太多了，他的喉咙里已经泛起血的铁锈味道。
　　唐天正追问道：“梼杌智灵到底是怎么来的呢？”
　　古秋筠淡下脸色：“我很累了……”
　　“啊……”唐天正知道古秋筠不想说，急忙道，“那您好好休息。”

　　古秋筠抱着游笑走进屋里，想了想又转身对唐天正说：“今日和你说的，都只是猜想，在没有找到秽气转化成灵气的方法之前，我说的这些都仅仅是猜想，无法构成事实。你明白吗？”
　　唐天正笑得很腼腆：“我明白的，听过了就也只是听过了，伏月会上还不是没法做到手下留情置同胞于不顾，我也不会和别人去说的。”
　　古秋筠笑着点了点头，要进门的时候又被唐天正叫住：“仙君。”
　　古秋筠：“嗯？”
　　唐天正：“虽然现在没有事实支持，但神谕从不会错呢。”
　　古秋筠笑了笑。

作者有话说

　　《三五历纪》原本的讲的是盘古，这里改动了……顶锅跑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