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50、凤凰

　　昊阳谷地处仙州极西，背靠昊阳山，脚下凤凰湖，植被从湖边铺开鲜绿的绒毯，湖水和绿洲的颜色饱和鲜明，像是嵌在苍莽黄土硬石上的翡翠。
　　瀚海金殿位在昊阳山巅，矗立笔直，尖顶直指天穹，在烈阳下熠熠生辉，夺目不可直视，宏伟的建筑铺陈下阴影，和山脚的绿植交汇成青灰颜色。
　　但也只是看上去光鲜。
　　瀚海金殿有着奢华的外表，实际上里面却常年不点灯，偌大的一座宫殿，其实也就只住了重瑶一个人而已。
　　直到梁清韵的到来，这座空荡荡的大殿里才多了几分人气。
　　瀚海金殿的内部，是晦暗的。
　　宝石在雕花金壁上发着淡淡的光，却根本无法将金殿中的廊道照亮，拔高的穹顶投下暗影，脚步声空旷地泛起回音。

　　重瑶走在梁清韵身前，他走到哪里，金殿哪里的壁灯就会燃起跳跃的火光。
　　梁清韵在他身后看着他挺拔的背脊，突然有些心疼。
　　雕花的墙壁上繁复绚丽，宝石珠玉熠熠生辉，却冷得很。
　　只有这么一个重瑶。
　　重瑶曾说过他的心是冷的，可重瑶自己的心呢？真的热着吗？
　　重瑶在前头骂骂咧咧道：“真不晓得你要看什么？麻烦精，太麻烦了。”
　　“喏，前边转过去那间大殿就是我小时候练功的地方，不过你最好别进去，”重瑶撇嘴往前面一点，转过头来，“喂，你怎么那副模样？又生气了？老子刚刚就是随口说说你，你要不要这么小心眼？”
　　梁清韵：“我没有生气。”
　　“还说没有？你皱起的眉头都能把我夹死了。”重瑶伸手去揉他的眉心，被梁清韵抓住捏了捏手心。梁清韵：“真没有生气，只是觉得瀚海金殿里太大太空了。”
　　“嗯，”重瑶低声应了，“从我小时候这里就是这样，我爹带着人修建的，又大有空，却哪里都躲不下我，每次都被我老子揪出来，然后就是没日没夜地修炼。”

　　二人转过拐角，热辣的气浪扑面而来，滚烫的金壁上镶嵌着一排一排的冰石，在这条廊道里都烫得发红。
　　梁清韵微微一皱眉。
　　重瑶就着方才梁清韵牵住他的手回握过去：“靠近我。”
　　梁清韵走近重瑶身边，重瑶一脱上衣，那些热辣的气浪像是洪流找到了疏泄口，全都猛烈地涌到重瑶身体里去。
　　赤金凤羽纹顿时发出光芒，流光溢彩好不漂亮。
　　重瑶：“这里穿不好这些，到时候别弄坏了。我回去再穿上，行不行？”
　　梁清韵点了点头。

　　这条廊道根本不需要照明，火光自主地将墙壁烧成赤金色，这里墙壁上的雕花也比其他地方地要古朴大气，墙壁上雕刻的是和重瑶身上一模一样的凤羽纹。
　　像是两侧张开的双翼，凤羽纹随着二人的深入变得更加刺目，深处的炙热让梁清韵蒸出了满身的汗，重瑶把他护在身后嗤笑挑衅道：“你能不能行？”
　　梁清韵冷笑以对，重瑶摸了摸鼻子。
　　走廊的尽头是硕大的浮雕对开门，门拱高去穹顶，门上雕刻着一只脖颈柔长优雅的凤，走廊两侧的凤羽纹汇聚在凤凰的背后，将整个廊道连接成一个气势非凡的整体。
　　“凤凰？”梁清韵疑惑道。
　　“嗯……其实不算是，”重瑶说，“它是凤凰的后裔，名为重明鸟，它的眼睛里有两个瞳孔，和我一样。”
　　重瑶目光灼灼地看着梁清韵，梁清韵觉得他话里有话，又有点莫名其妙。

　　梁清韵：“《仙州史谈》和《白泽万兽图谱》中都有记载，龙凤曾经是天地圣主，在魔兽出现之后，为护佑天地清和，双双陨落。原来凤凰还有后裔？”
　　“……嗯，只是传说而已。”重瑶一边低声说着，一边将手掌贴在浮雕大门上，刹那间殿门上的重明鸟就像真的起飞了一般，火焰的红色如同火焰一样跳跃，在重明鸟的身躯上流转生辉。重瑶沐浴在火光之中惬意地扬起脖颈，身形舒展，放松而优雅。
　　所有的红光都汇聚到重瑶体内，就像是深不可测的漩涡，鲸吞着一切的热度。
　　廊道上的光亮都被重瑶吞噬，由后向前地一点点暗了下来，只有重瑶身上的赤金凤羽纹红得发亮。
　　梁清韵惊奇地看着这一切。
　　而接下来他看到的更为震撼！
　　随着廊道光亮的完全消失，高大的拱门在他面前缓缓打开，重瑶牵着他往前走了几步便再不能前进——
　　这是一个火红的熔浆世界，而他们正站在火山边的峭壁之上！

　　剧烈的热把一切都扭曲，空气在这里模糊得干燥，刺得人眼睛生疼！重瑶似有所觉地覆住了梁清韵的眼睛，在他挡住梁清韵眼前的时候，梁清韵看见了，重瑶的双目已完全地变为了重瞳。
　　梁清韵喉咙也干涩：“你在这里练功？”
　　重瑶笑说：“不是，在底下。”
　　岩浆里。梁清韵喉间哽住。
　　呆了一会儿，重瑶拖着梁清韵走了。
　　拱门在他们身后闭合，热度源源不断地从里面释放出来，将殿门和墙壁重新染成赤金色。
　　走出了廊道过了拐角，梁清韵贴着身后冰冷的金壁，察觉自己满身的汗都被蒸干了。
　　他想说话，嘴唇却干裂得发痛，唾液好似都要蒸发殆尽了。
　　重瑶捧着他的脸十分懊恼，轻轻地凑过来舔舐他的嘴唇。
　　有点痛。
　　心里也不太好受。

　　重瑶吻在他眼睛上，舌尖的一点唾液湿润着干涩的眼线。梁清韵伸手抱住他：“你从没和我说过你修炼是这样‘炼’的。”
　　“有什么好说的。”重瑶嘀咕道，“体修就这一个方法修炼。”
　　梁清韵：“其他的体修也是这样？”
　　重瑶想了想：“不太一样，他们受不住。”
　　“那你怎么受得住？第一次见你的时候你才……十岁不到，那时候你修炼的地方就是这里？”梁清韵。
　　重瑶：“嗯，不过那时候不在底下，就在门口坐着。后来才一点点往下挪的。”
　　“难怪我从前见每次你，你身上都一股焦味儿。”梁清韵笑了笑，也没太笑得出来。他伸手摸了摸重瑶的脸：“苦么？”
　　“还行，”重瑶笑说，“就是总一个人呆着，觉得很……无趣。”
　　重瑶牵着他往回走：“所以每次都想着逃跑去找你玩儿。”

　　梁清韵淡淡嗯了一声：“那时候我对你不好。”
　　“是不太好，冷冷的，”重瑶撇撇嘴，“可也只有你乐意陪着我。别的那些人不是怕我爹就是怕我。”
　　梁清韵笑了笑：“那可能是那段时间你也只遇上了我，没遇上我师兄他们，他们肯定也乐意陪你。”
　　重瑶停下脚步：“说不清楚，这事挺奇怪的。反正我就只能找到你。”
　　梁清韵有些好奇：“你是怎么找的？”
　　“直觉，”重瑶摊摊手，“老子哪知道是怎么找的？可能是小时候亲你一口亲出味儿来了，之后就跟着味儿走。”
　　梁清韵拧了把他的嬉皮笑脸：“胡闹。”

　　回到了居住的宫殿里，梁清韵下温泉去洗澡，重瑶屁颠屁颠跟着去，他走到哪温度都会变得刚刚好，很惬意。
　　梁清韵随口问他：“在熔浆里修炼，和灵脉真火有什么关系？为什么他们不在熔浆里修炼，就用不了灵脉真火？”
　　重瑶懒散地仰靠在池边，双手搭在温泉边沿上：“普通的体修耐不住灵脉真火的温度，老子在熔浆里泡惯了，不怕了。”
　　梁清韵又问：“灵脉真火和三昧真火到底有什么不同？为什么用了灵脉真火的体修会失去神智？”
　　重瑶瞧了梁清韵一眼，答道：“其实开启禁制就是把三昧压缩聚集成灵脉真火的过程，这样会更有威力。但体修没有灵池，灵气流动在经脉之中，一旦普通体修使用了灵脉真火，很容易经脉受损。灵脉真火不会熄灭，跟在身体中随着灵脉运转，一旦把脑子烧坏了，可不就疯了么？”
　　梁清韵似笑非笑：“你的脑子是不是就是炼体的时候烧坏了的？”
　　重瑶：“去你大爷的吧！”

　　梁清韵朝着重瑶招了招手，重瑶慢腾腾晃悠过来贴着他，梁清韵摸了摸他身上的凤羽纹：“这个就是灵脉的灵气所在吧？”
　　“嗯……”重瑶懒懒的。
　　梁清韵不再多问了。
　　重瑶心里惴惴不安的，连带着心跳都快起来。偏偏的他还不敢多问，只觉得这感觉像挖心挠肺一样，让他难受得很。
　　温泉旁边烫了茶，梁清韵指使着重瑶给他端过来，经了他的手，茶的温度也变得刚刚好。梁清韵喝了一口，清香馥郁溢满唇齿。
　　梁清韵：“之前我骗过你一回。”
　　重瑶紧张起来。

　　梁清韵：“匡玉来找我，是因为他怀疑黄乌身死另有蹊跷。我听了他说的也觉得十分古怪，却又不好问你。”
　　重瑶拧眉：“什么古怪？”
　　梁清韵：“他怀疑，灵脉体修在使用了禁法之后，思维和行动会更似魔兽，不似人类，所以霜鸣钟不会为他响起。我觉得他说的是无稽之谈，但结合他所言的黄乌死时的情景，逻辑竟又能诡异地合理。”
　　重瑶根本不知道黄乌的事情，也根本没想到梁清韵会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
　　梁清韵拧眉道：“我这几天总旁敲侧击地问你，可我实在是受不了这样做，也不想这样做。”
　　他放下茶盏：“所以他猜的是对的吗？你能告诉我吗？”
　　重瑶喘息着霍然起身！

　　与此同时，剑元阁中游笑正在习字，他说话学得很慢，练字却意外地在行。
　　古秋筠刻得那些方块字是阴刻的，游笑便拿着笔顺着刻痕写，转而写在纸上，竟也能写个八九不离十。这实在是很让古秋筠惊讶，连龙神自己也有些不太相信。
　　唐天正是在一旁用言语给古秋筠实况解释的，他也有些呆，然后一忽会儿笑开：“看来笑笑很有符修的天赋？”
　　游笑不给面子地把笔扔了。
　　“呃……”唐天正摸了摸鼻子。
　　古秋筠拧眉低斥：“笑儿，不得无礼。”
　　唐天正给他把笔捡回来：“没事。”
　　古秋筠就在桌案边，手指微微触着游笑的手腕，这样能把他写出来的字的模样猜个大概。
　　游笑噗噜噜吐了会儿舌头，老老实实地重新写字。
　　写完还要念一念，念的正是《仙州史谈》里的一段——
　　“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九苞应灵瑞，五色成文章。有醴方思集，非梧不栖翔。庭仪风雅协，岐啸兆周昌。”

作者有话说

　　有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九苞应灵瑞，五色成文章。屡向秦楼侧，频过洛水阳。鸣岐今日见，阿阁伫来翔。——李峤（唐）《凤》
闻鸟居丹穴，其名曰凤凰。九苞成羽翼，五彩焕文章。有竹方思集，非梧不惮翔。庭仪徽舜协，岐啸兆周昌。——林熙春（明）《来凤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