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56、神道

　　梁清韵和古秋筠都不是当初的他们了，时间带走所有也改变了一切。
　　古秋筠在封寒禁地中一梦六百年，灵池不涨，灵力不修，却在重见天日后突飞猛进。
　　他失去了双眼，却得到了更多。
　　梁清韵在和重瑶在一起之前无有寄托，陪伴他的只剩了一柄剑，师父给他的剑。为什么他会有杀戮机器的称号，为什么他以小牧童的外表都能震慑住仙门仙道，都缘于他的剑。
　　凛冽杀伐的剑，浸满了苦难的剑。
　　如今两柄剑相交，一个心如死水无波，另一个修成山岳浩然，谁也不胜、谁也不败。
　　他们战了足有三天，最后古秋筠体弱，灵力率先枯竭，千嶂先生适时打断了这一场比试，判定为平局。

　　梁清韵深深地看了他一眼，不依不饶地问：“我要知道所有当年的事。”
　　古秋筠脸色苍白，只说了一句话：“开启十二玄楼下的封印，需要神道之力。”
　　梁清韵倏然变色！
　　凶兽智灵的开启需要神道之力，能够拥有神道之力的人只有神谕仙君，而当年的神谕仙君正是他们的师父——天河仙君。
　　梁清韵失声：“怎么可能？怎么会是师父？”
　　古秋筠苦笑，这正是他说不出口的原因。

　　当年他在十二玄楼参读古书，却意外地看见一个黑袍人的身影，鲲岛上十二玄楼是禁地，他握有仙君的手谕才能在里面借读，可他却看见了一个黑袍人的身影。
　　顺着长梯走入十二玄楼地底，空浮星光漫散着灵气，地下浓稠的是一眼深潭，硕大的封印法阵发出淡色的光。
　　古秋筠看见那人手中握着神道之光，脱口喊道：“师父？”
　　黑袍人像是没听见，神道光芒瞬间破入阵法之中，光芒大盛间有猛兽嘶吼，狰狞的双翼猛虎额上长着一张五官散乱狰狞的人脸。
　　古秋筠无波剑刹那而出：“师父小心！”
　　黑袍人却倏然化作一道神道光芒消散，梼杌智灵和古秋筠缠斗一起，可当年的古秋筠怎么敌得过凶兽？
　　梼杌智灵穿体而过，刹那间产生的痛苦让他弯下腰倒在了水潭里，梼杌寄生在他身体中。
　　痛苦、寒冷、孤寂、不可置信。
　　十二玄楼下躺着一个垂死挣扎的少年，紧闭着双眼咬碎了牙关，最终还是没能抵过梼杌的强大。
　　黑暗里倏然睁开一双眼睛，瞳孔中跳跃着红芒如血。

　　彼时鹤落云居山上夜风徐来，带着藤萝花香气，花垂怜下东歪西倒一片闹哄哄的小弟子们在喝酒玩耍。
　　新一届的伏月会到来，仙君和众多道君前往长城准备伏月会，留下一众孩子们寄住在鹤落云居山和几位仙君弟子切磋。
　　朝冷月抱着他的剑，看着他的花，大家喝着他酿的酒，吃着他做的小甜糕，朝冷月仍旧面无表情，却比以往的死板多了一点柔和。
　　小四小五赖作一团把小弟们逗得哈哈大笑，小五困得睁不开眼睛，最后被叶琳琅拖着走了，还在他脸上偷了个香。
　　寒希声招呼着一众小弟子回去睡觉，唠叨着年轻人晚睡晚起有伤阳气运行，对修炼不益，喝酒伤身，唠嗑伤喉咙，最好回去多喝热水泡枸杞。
　　梁清韵呢，他躺在屋顶上，什么也没想，什么也不做地发着呆。

　　后山里古秋筠从剑上摔下来，和野兽一样匍匐着在山林中前进，发髻散乱，身后的无波剑一阵嗡鸣想要把主人唤醒，却无能为力。
　　古秋筠和魔兽一样喘着气，通红的眼睛在黑夜里透露着诡异。
　　古秋筠从最开始的跌跌撞撞到后来直起腰身被梼杌智灵完全控制，一路走到了封印着那只小魔兽的地方。
　　这里有天河仙君制作的剑阵，但古秋筠是和天河仙君提出净化魔兽概念的第一人，也是和天河仙君一起研究魔兽的人，仙君的剑阵里他出入无人之境，以至于最后将阵眼刺坏，放出了魔兽。
　　血色起源于这个平静一如既往的夜晚，却改变了一切。
　　那原本是一只瘦弱的猫，却在灵池灵肉的喂养下一路成为了梼杌新的身体。

　　死去的仙道弟子们眼睛睁大涣散，四溅的血花染红了鹤落云居山。
　　柳云眠的解脱懒散的笑，叶琳琅恨又难舍的眼神，朝冷月喊他的那一声“二哥”，还有生生耗尽了灵池震碎了金丹的寒希声……
　　游风回再不和他说话，梁清韵每每看见他时厌恶憎恨的眼神……
　　他被封住五感，跪在天河仙君身后，他想问一句为什么，却始终问不出口。
　　那是他的师弟，也是师父的弟子，他想不出理由，也无法逃避事实。
　　六百年来封寒禁地里时间像是不会流动，那些残忍的他亲手做下的事情让他几欲疯魔，最主要的是，释放凶兽智灵的不是他，而是他的师父……
　　是他敬爱的师父，是梁清韵曾经带着懵懂情愫的师父，是风回师兄最为尊敬的长辈，是他死去的师弟们的对于亲人的寄托。
　　他说不出口。

　　而在六百年后，他和梁清韵站在道武台上。
　　这一回是小七赢了，真正的赢了，却再也没有台下小弟子们的欢呼，没有师兄弟们围簇在一起笑闹，没有师父温柔的注视，没有鹤落云居山，没有花垂怜也没有醉人的酒。
　　梁清韵眼睛通红，呆滞地看着他仍旧不敢相信。
　　他们二人间的言语没有让道武台外的人听见，众人都十分纳闷，这两个人是怎么了，呆着一动不动。
　　重瑶却站起了身，看着西方天外眼神严肃，好几位仙道都随他看过去，那边却空空如也什么都没有。
　　游笑突然出现在他身侧拍了拍他的肩。
　　重瑶骇然转身，对上游笑的一张笑脸。

　　游笑：“凤君在看什么呢？”
　　唐天正惊讶道：“笑儿你什么时候来的？”
　　“就刚刚啊，从后面走过来，你们都没有发现我吗？”游笑一脸人畜无害，“秋筠和师叔打完了吗？谁胜谁负？”
　　“平局。”重瑶盯着他。
　　“啊，那可真是可惜了，我以为秋筠会赢的，”游笑看着重瑶问道，“凤君看了这么久，累不累？”
　　重瑶看着他紧闭嘴唇。
　　游笑说：“都说倦鸟归巢，凤君在外游玩已久，不知什么时候才能归巢呢？”
　　“你说呢？”重瑶警惕地看着他，游笑浑不在意地理了理袖子：“我看不如……就现在？”
　　话音落地，道武台边的花林里猛然响起一声唳啸！

　　花林里硕大的长鱼从地底跃起，展开遮天蔽日的身形，其状如鲤、背生双翼，苍纹、白首、赤喙，出现地突兀而惊悚！
　　众仙道错愕转身，重瑶体内灵力奔涌，炙热的火焰瞬息扑向了游笑！
　　游笑不慌不忙伸手轻轻一握，铺天盖地而来的火焰瞬息止步，在游笑身前似乎有着一面屏障，将火焰尽数阻隔在外。
　　与此同时重瑶体内的血液逆循，被游笑隔空抓住了咽喉，痛苦的蜷紧了足趾！
　　古秋筠愕然转向游笑的方向，熟悉的声音让他有些不可置信。
　　梁清韵面目一冷，碧穹重剑扫向游笑！
　　游笑冷哼一声把手中的重瑶扔了出去，伴随一声嘹亮凤鸣，道武台上的空气炙热波涌，铿锵金石声音激溅而出，重瑶右眼之中的重瞳里淌下血色，双臂一挡，截住了梁清韵的剑！
　　梁清韵霎时色变！

　　游笑身上光芒闪动迅速落在文鳐背上，古秋筠持剑上前挡在了所有人的前面一剑破空，带着神道之光呼啸奔过！
　　文鳐发出一声尖锐的笑声，在古秋筠的不可置信中，长鱼背上迎风站立的青年只伸手一点，剑光猛然破碎成片，在文鳐身前簌簌落下。
　　他看不见自己的剑术是如何被破掉的，但他听到了那个熟悉的声音：“秋筠——”
　　重瑶目光呆滞，右眼的重瞳像是燃烧着火焰。
　　千嶂先生和庭芜仙姝同时起阵，古秋筠根本没有去想其中缘由的时间就再次提剑而上！
　　长城仙道数以万计，仅仅要熬死一个文鳐绰绰有余，可是游笑表现出来的强势让所有人都灰了心，尤其是接下来发生的更为不可信的一幕。

　　他们周边的昊阳谷弟子口中发出凄惨的尖叫，金丹破碎，龙神印记闪烁着光芒，灵池翻滚逆流透出阵阵玄色转化为秽气，从昊阳谷仙道弟子们口鼻中逸散而出。
　　一根根鸟类的羽毛从他们皮肤底下生长而出，原本的仙道弟子面目狰狞化作了凶恶的魔兽，双翼在他们背后展开，尖喙突起，爪勾凌厉，再也看不见人族的模样。
　　与此同时西方黑压压飞来一片鸟雀猛禽，无数声鹰啸鹤唳从四面八方激起，扑棱棱腾空万计飞羽！
　　重瑶喘着气，身上金红交错，眼中燃烧着挣扎的火光，没有随着他们一起变化。
　　梁清韵发着抖，他有想过重瑶会是像匡玉所说的那样身体里流着兽族的血脉，却始终以为他是凤凰后裔、圣兽一脉，从没有想过它们会魔化得这么彻底。

　　事情发生得太过突然了，所有人都没有发现预兆，所有人都在昊阳谷弟子化成魔兽的时候就已经呆滞了。
　　游笑却没有让他们继续进攻的意思，所有的魔兽都整齐跟在他身后。
　　所有的人都看着这个半点灵力都没有，却好似掌控了一切的人。

　　古秋筠几乎是抑制不住地问：“你到底是谁？”
　　“我就是游笑，”游笑说，“风回仙君和庭芜仙姝是我的亲生父母。”
　　古秋筠咬牙切齿：“你究竟是谁?”
　　游笑笑得愉悦：“你又是谁？古秋筠？不，你不是。”
　　“我是游笑，又不是游笑，你是古秋筠，又不是古秋筠，”游笑说，“我不会伤害你们，暂时不会。我只是拿回一下属于自己的东西，养了许久的鸟儿想要自己飞走，实在是太不可爱了。”
　　游笑掰过重瑶的头：“你说是吗，小鸟儿？”
　　梁清韵死死盯着他二人。
　　“清韵师叔不用那样看着我，如果你知道了一切，还不一定要怎么恨他呢。”
　　重瑶低下头去。
　　游笑向他伸出了手，于是在众人面前，向来桀骜的凤君低下了他的孤冷，将游笑的手贴在自己额头上：“主上。”
　　游笑用着胜利者的姿态笑着看着梁清韵。
　　梁清韵眼前发黑，狠狠颤了几颤，被唐天正扶住。

　　游笑说：“秋筠，和我一起走。”
　　古秋筠咬牙不言，游笑笑了：“我给你们讲一个故事，你们听不听？”
　　古秋筠：“休得胡言乱语！”
　　游笑恍然不觉：“我说的并不是胡言乱语，你不是想知道魔兽产生的真相吗？你不是想知道我是谁吗？你们难道不想知道这小鸟儿是怎么来的吗？”
　　梁清韵看着重瑶低顺地站在游笑身边的模样怒极攻心。
　　游笑又说：“难道你们不想知道，当年天河仙君是怎么死的？不想知道究竟是谁放出了梼杌智灵吗？”
　　重瑶倏然抬起了头，呼吸颤抖地看着梁清韵，泪痕就那么从脸上滑过。

　　古秋筠攥紧了拳，便听得游笑看着他说：
　　“神道？何为神道？我是神，你是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