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神道在上》应迟

58、壁画

　　瀚海金殿大而空洞，梁清韵逐层逐步地走过去，从上到下一点点将它寻了个遍，最终站在了底层最末端的一个走廊里。
　　尽头处的殿门低矮，里面反常地透着凉气，梁清韵推开门，一股幽冷的气息迫近身前，墙壁上的月光石散着冷意，高耸的墙壁上画着玄而奇妙的图案
　　梁清韵皱了皱眉，点亮了墙上的灯。

　　火光倏而温暖，映照着墙上泛着古旧的鹅黄，大片沉重的黑色之中画着一道竖形龙目，血色瞳孔里泛着一点亮光。
　　接着旁边有一道蓝色的人形身影，没有五官面目，座下朝拜者数众，外围是一圈猛兽，五彩祥纹的凤凰、青鳞赤喙的文鳐、肋生双翼的猛虎、九头狮身的开明兽……共十二只。
　　梁清韵伸手轻轻碰了碰那凤凰身上的羽纹，和重瑶的一模一样。
　　再接下去，人族中出现了一位首领，跪伏在冰夷神君面前垂泪恳求，冰夷手中托着一颗金丹，抚摸在他头顶。
　　拥有了金丹的人举着强壮的手臂，脚下是他号召的人族同胞。
　　浩浩荡荡的修炼开始了，逐一逐二的人族体内都有了金丹，而从他们口鼻逸散出的秽气却缠绕到了走兽和圣兽的身上。

　　梁清韵脚步一顿，在他面前的仍旧是那只凤凰，只不过它身上五彩黯淡失色，被缭绕的秽气一点一点侵蚀成黑色，周身的火焰也没有了原来的光明，变成了深沉的黑。
　　圣兽奔走到赤色长龙的面前哭号怒吼，控诉着冰夷和人族的罪恶。
　　他们和人类都是烛阴创造出来的生命，都是它的孩子。
　　烛阴找到了冰夷，但金丹修炼之法不可逆转，冰夷同样将人族视作它的子民。
　　兽类遭到秽气侵袭逐渐堕落成魔，和人族之间的仇恨非战所不能消。

　　两厢敌对，双神决裂，冰夷身化天地将烛阴打入地下，将此界山河搬运，大地弯折，把烛阴关在了球状的囚笼里，东西南北四方汇于一处，回天海呼啸而起。
　　冰夷挖出了烛阴的逆鳞，又用自己的心脏将囚笼的最后一个出口封住。
　　它二者本就是天地所生极阴极阳之物，却偏偏互化有无，在心口处生出极阳极阴的心。
　　冰夷的心是一个黑沉不见底的漩涡深渊，一切秽气都被它吸纳吞吐，嚼食殆尽。
　　而烛阴的逆鳞皎洁而明澈，四方菱形上有万千切面，像是两块台面相交的钻石——梁清韵猛然色变，那是——神谕大殿。

　　魔域深处，悬崖之上，游笑看着脚下浑浊凝黑的极渊。
　　重瑶和文鳐站在他身后，长久地沉默。
　　游笑回头看了重瑶一眼：“你在想什么？”
　　重瑶低头道：“在想梁清韵说的话，他说你我都是……人。”
　　“的确，”游笑嗤笑了一声，看了看自己手，“脆弱、渺小又可悲。”
　　“主上，”重瑶问，“您究竟是如何变成了游笑的？”
　　游笑回避了这个问题继续盯着极渊：“还有六年，足够它们出世了。”
　　似是喃喃，游笑说：“极渊，冰夷的心脏，只能从中生出极灵或极秽之物，这是他专门给我设立的囚笼，却困不住魔兽。”
　　游笑的背影看起来有些落寞，他为人才不过二十载，样貌还十分的年轻，却有一颗已经被黑暗浸透了十二万年的心。

　　瀚海金殿中的壁画上，冰夷神君陨落了，他将灵锥神谕殿留给了仙道，化身万里神障山，将仙道和凡人彻底分隔，回天海成了极渊和四方天地之间的阻碍，而他化身为二，两道光束奔赴两处，各落南北。
　　壁画上画起了赤野大战，也画出了重明鸟的来历，一路看下去，重叹剖心换血，在瀚海金殿里化成了一抔飞灰，而新的凤君重瑶，睁开了满载他父亲万余年的记忆。

　　紧接着秽气从他腿上蜿蜒而上，赤色的重明鸟在神谕殿前失去了碧穹之心，遮天蔽日的黑色凤凰重出于世，神谕殿被投入极渊之中，滔天海浪冲破万里魔域席卷长城，那只没有心的凤凰坠入了海水里……
　　梁清韵颤着手抚了抚墙壁，突然地感到一阵心悸。
　　壁画到此处便戛然而止，最后一幅图上画着一颗金丹，曲线从中而过，将它划分为黑白二色，是一张太极图。
　　梁清韵抿紧了嘴唇。

　　游笑就坐在悬崖上，腿搭在悬崖外丝毫不惧，微风撩开他额前一点碎发，他也不甚在意，只看着远处。
　　极渊深不可测，广不可察，一眼望过去，黑色的深渊更像是海。
　　而他坐在悬崖边，不知在想着什么。
　　或许是古秋筠，也或许是他的父亲……游风回。
　　他成为了一个人……着不知道该不该算是龙神的耻辱。
　　但事实就是这样。
　　他想要从极渊中逃脱，就只有这一个方法，就只有这一次机会。
　　而他原本是想一死了之的。

　　云涡翻涌盘旋在空，灰蒙黑暗的天色压得极低，狂风卷碎乱石飞沙，道道紫电惊雷劈裂天地落在方圆千丈的漆黑极渊里，一条通体晶莹剔透的赤金巨龙在极渊中挣扎翻滚，发出惨烈的嘶鸣。
　　极渊旁侧一头壮如山岳的凶兽虎伏在地，两根粗壮的獠牙下翻倒长，虎面王字之上蠕动着长出一张狰狞人面，凶目怒视着前方的一男一女，张嘴竟口吐人言：“游风回，你一再阻我好事，我要你死！”
　　凶兽前方的持剑仙君面容温和，语气温和得好像只是在诉家常：“梼杌，你残害仙州，杀我师弟，今日就算陨落辞灵本君也要将你诛杀在此。”
　　他眼角的一颗朱砂泪痣鲜活又慈悲，他的翎冠羽衣无瑕而翩翩，在一片混乱不堪的风沙雷电背景下也好像身在桃源。他身侧的庭芜仙姝一身薄紫道袍，以轻纱遮面一滴紫晶额坠，露出上半一双香冷清冽的眼睛，手中横抱瑶琴，没有说话。

　　“我杀你师弟？哈哈哈哈哈！那本就是你亲爱的师弟们自相残杀！虚伪的人族！就凭你们两个也想杀我？妄想！”梼杌虎头上的人面大笑，高仰嗷鸣，口中掀起飓风裹挟着腥臭浓重的秽气向游风回扑去。
　　庭芜仙姝素手弹拨，琴音铮鸣如雷扫起音刃万千，从游风回身后破空飞出，四面八方围堵飓风斩去。风回仙君提剑直奔梼杌而去，长剑迎风暴涨由内而外乍然迸开神道之光，狠狠刺向梼杌胸膛。
　　梼杌踏碎山石虎身跃起一掌拍向游风回的沐阳剑，掀起狂风呼啸，金肉相击发出的却是刺耳的刮擦石砺之声，虎爪摩擦着剑锋而过铜皮铁骨的肉掌被剑上的神道之光灼烧翻裂，血花崩碎。梼杌吃痛嗷叫，脑袋上那张人脸露出痛苦怨恨的表情：“你竟已是神谕仙君！”
　　游风回没有说话，长剑吞吐光芒再向梼杌刺去，梼杌仓皇躲过甩了甩受伤的虎掌，浓重的秽气从它伤患处溢出，道道黑浪编织缠绕，瞬息将伤口愈合如初，梼杌翻身再次向游风回不要命地奔去，口中喷薄腥臭飓风：“哈哈哈哈哈，你竟已是神谕仙君！那你老不死的师父终于是死了吧！哈哈哈哈哈！当年你师父杀了我之后也身受重伤，是谁给我报了仇？朱厌还是穷奇？”

　　游风回一向温和的面容沉了下来，一剑比一剑更加凌厉地朝梼杌而去。庭芜仙姝音刃绞碎狂风，曲调一转换成浪纹琴波阵阵散乱梼杌心智，延缓它狂乱的动作。
　　游风回甚至砍下它的一只虎掌，梼杌却仍旧在瞬间完好如初，梼杌与他二人掀风狠战，虎身毛发根根倒立如尖刺，嗷叫嘶吼扑咬拍摁，额头上诡异狰狞的人脸却在放肆大笑：“我说了，就凭你们两个还杀不了我！瞬息愈伤，杀而重生，就算你师父杀我、你杀我，总有一天我仍要踏上你们仙州的土地，将人族全部倾覆！”
　　极渊之中粗壮的紫电奔驰如雨，赤金巨龙身上的鳞片崩碎开道道伤痕，它在极渊之中痛苦的挣扎却如何也不得解脱。
　　沐阳剑幻化千道剑阵并着破风音刃击杀梼杌脖颈，斩首、或是诛心，是唯一能杀死魔兽的办法，但正如梼杌所说，就算它死了也仍旧会再次集天地秽气重生，仙道和魔兽之间的战争永不止息。

　　梼杌人面狰狞凶狠，庞大的虎身周围卷起狂风，身形骤然缩小逃出剑阵之外，变成一个眉目无双的少年模样，两道清泪从他琉璃一样美的眼睛里流出：“风回师兄，不要杀我！”
　　游风回刹那间瞪大了眼睛身形巨震：“秋筠……？”
　　“他不是！风回小心！”叶庭芜在他身后出声提醒，游风回瞬间召回沐阳剑，少年目眦尽裂，嘴角撕裂至耳下翻长出两颗獠牙迅疾直奔游风回而去，叶庭芜的音刃飞袭少年脖颈和心口，游风回极速倒退长剑回刺少年背心，少年怪笑着在半空生生扭转身体调转方向，长剑与音刃相撞发出玉石铿锵之声。
　　硕大的梼杌身形破开少年身体涨大了奔着极渊而去，那条赤金巨龙已在无数紫电暴击之下奄奄一息，龙吟嘶吼越来越凄惨悲壮。
　　梼杌虎口仰天长啸伴随着额上人面的诡异笑声：“渡劫失败！只要吞食了它我就是新一代龙神！”

　　叶庭芜的音波幻化绳索勾缠梼杌步伐，却被它踏掌崩断，游风回御剑裂空，神道之力加持着堵截在了梼杌身前。
　　“你找死！！”梼杌兽口大张如同漩涡一样拉扯游风回咬去。
　　叶庭芜惊叫：“风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