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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0、五凶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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极渊黑暗中不知岁月久长,如今也终究到了要离去的时候。
“世上有光也有影,有清也有浊,有生也有死……我原本想说,有你我便死而无憾……”
“可我还没有和小七道别……他会哭的吧。”
“也很久没有去看秋筠……”
“我实在不是一个好师兄。”
游风回牵着妻子站在魔域极渊的虚空黑暗里,面容俊美,眼含清泪:“罢了,离别也是重逢。”
“风回……”庭芜仙姝眼波微动泛起泪光,面纱飘脱风去,露出一张姣美的容颜。
赤龙在黑暗中静静的没有去打扰他们在生命最后时刻的温柔。
对于它而言,仙道长久的生命是长久,却终究不是亘古,陨灭仍旧存在,漫漫时光萧萧看过,也就通悟了活着千年还是万年并没有什么区别,人求道,道成仙,却还是困在这一方天地、一个世界。所有为了自由而努力的人最终并不能获得真正的自由,有道和无道又有什么区别?有情和无情又有什么区别?
生,还是死,都不过是一方天地的规则,是框缚自由的枷锁镣铐。
游风回歉意地望着妻子,轻轻在她额头上印下一吻。
叶庭芜轻颤着主动将唇送与爱人唇边,晶莹的泪滴和深情的话语一同流漫:“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我与同旦。”
天涯尽头,生死之间,这轻柔好似风过无踪的一吻或许没有什么意义,明明只是蜻蜓点水,没有绝望地凶猛,也没有恐惧的支配,有的是云遮新月的羞怜,有的是紫丁香夏夜里的心动,有的是六角亭里清秀乖涩的初见……
一吻恍若千万年。
叶庭芜向来冷淡矜持,哪怕成亲之后也是如此,少有这样献吻的时候,千岁的风回仙君偷偷少年一样红了脸。
情感在初生和向死的一刻来得最为纯然。爱能捱得过距离,能对抗时间,却偏偏会输给无奈。有些事不可不为,有些事明知不可为却仍旧需要人前赴后继,在这里面生死都被舍弃,又何况乎私欲?
游风回捧着爱人的脸,温柔地伸手将她鬓角一缕散发向后拢去,他重新牵过妻子,看向黑暗里道:“天总是会亮的,哪怕极渊也是一样。”
“嗯。”
这的确是少年人的勇气了,向死而生的勇气。
游风回:“来吧。”
这个仿佛被宇宙遗弃的黑暗角落里的某处突然开始蠕动,从中间破开亮起一只直径数丈的竖目,中间九尺长的赤瞳里跳跃着澄明的光。
一股强大的神力化作丝丝烟雾侵入仙君与仙姝体内,二人相对相携,神阙祖窍处灵池大涨身体里乍现白芒,灵池奔涌而出冲破□□束缚环绕滚动,被撕裂的痛苦让他们连痛苦都未来得及惊呼肉身就已陨灭。
灵池抽离经脉,金丹剥出窍府,在池中飞速的追逐化成一圈金色的光圈。他二人的魂魄相视一笑,弥散此间。净洁的灵池来回翻滚化成一潭沸涌的泉水,虚空中一头肋插双翼、人面虎身、豪刺倒竖的魔兽灵体被赤龙扔至其中沸煮,秽气升腾消散,魔兽灵体发出惨烈的嗷鸣:“不——!不要!我错了!龙神饶我——!”
可容不得它告饶求生,只消须臾片刻,梼杌的智灵已经蒸发殆尽。游风回和叶庭芜用整整十年的时间修习净灵之术,为的就是这短短须臾片刻。
黑暗里赤龙长啸一声,从它逆鳞的空洞处蹿出一条晶莹剔透的五爪赤龙带着破空电光钻进两颗金丹之间,游风回和叶庭芜的灵魂看着金丹所在,目光极尽温柔,而后渐渐消散。
金丹猛然旋转得越来越快、越靠越近,赤龙在它们中间发出阵阵龙吟,溅起金蛇般的电光,几次试探之后,它们好像做了某种决心,猛然地退开又激烈地汇聚,紧紧相拥裹缠起赤龙再也不分彼此,像两条阴阳鱼一般首尾相衔糅合在一起,金光大盛。
一片乳白色的光晕从中泛漫,光球“叮当”裂开,像破土发芽一样抽出一条通体晶莹的娇蔓,花藤有韵律地轻摆渐渐舒展而开,在顶端结出一个赤色晶莹的花苞。
不一会儿花苞在藤蔓上轻颤着飘脱,缓慢上浮,层层突破极渊中浓重的混沌和秽气,重见天日。
花瓣一层层一片片地舒展打开,一个粉雕玉琢的婴孩在莲台之上睁开了双眼,他的左眼眼角和他父亲一样有一颗盈盈朱砂小痣,赤色的双瞳在阳光照耀之下如红宝石一般漂亮。小婴孩舒展身体伸了个懒腰,晶莹的莲台花瓣一片片变小飞入他的口中,小婴孩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成长,他嘟囔着揉了揉眼睛撑坐起来,已经变成十岁左右的小少年模样。
莲台将他送到极渊旁边的草地上,紫电风沙的异相早已不复存在,魔域深处寂静平和。小少年赤白柔嫩的足趾轻轻摩擦着草叶,他十分惊奇地蹲下来抚摸着草地,柔软的触感让他开心不已,莲台在他离开后通体变成晶莹的红色,像一颗红宝石嵌在了小少年的胸口,好像又让他长高了一点。
他获得了新生,获得了自由,在古秋筠养育他的那十年里也获得了从未有过的温情。
“重瑶,”游笑突然叫住他,“你说所谓的智灵究竟是什么?”
重瑶看着游笑摇了摇头。
“爱情又是什么?”游笑的脸上露出一点迷惘,“你爱梁清韵么?”
重瑶被他问得一愣:“……主上,你问这个做什么?”
“角枕粲兮,锦衾烂兮,予美亡此,谁与独旦?”游笑自问自答说,“我与同旦……”
华美的陪葬卧枕漂亮啊,繁复的锦被绣纹精致,我爱的人埋葬在这里,可是有谁陪他到天明?
他再不会有重见天日的那一天,而我陪着他等待……
冰夷把他关进极渊的时候,是不是就是这样想的呢?
他们是天地秩序的代表,共生同死,相随相伴,只要一个出现于世,另一个必然也会出现。如果把一切都拨乱反正,没有魔兽也没有仙道,是不是一切都能从头开始?
游笑看着脚下的极渊,眼里蕴起疯狂。
阴阳相生,同时产生又会同时湮灭,就像他和冰夷一样,极渊虽然浩大,可只要遇上了灵锥神谕殿,一切都会在碰撞中归于混沌。
六年,还有六年凶兽重生。
还有六年就到了天地轮回之数。
仙道在长城加固防御,所有的弟子都被召集,所有闭关隐士尽数唤出,风雨欲来,仙州和魔域之间只隔着一道伏魔渊。
只剩下那个用生命交付了爱情的凰羽,依旧孜孜不倦地刮起烈烈罡风,守护着她想要守护的一切。
瀚海金殿里的壁画被揭露剖析,仙道兵分二路驻守长城和神谕殿。
如果灵锥神谕殿就是龙神的心脏,那么他势必不会放弃。
梁清韵站在神谕大殿之中,看着霜鸣钟中正平和的静默。
这里有星辉流转,也有光影斑斓,一片片神道光屏律动着,属于重瑶的那一道光屏仍旧存在。
梁清韵伸手摸了摸,把自己的光屏挂在了他的旁边。
魔域中动荡传来猛兽呼啸,极渊里马身人面的凶兽奔雷一样疾驰而出,嘶鸣声传达四海,虎纹而鸟翼,身形并不硕大却极为灵巧,在空中奔走根本看不见残影。
他身上交织着深邃的秽气,脸颊上左右各有三道黑色纹路,显得诡异又衬托出他面色的苍白。
“英招。”游笑只一抬手,奔雷声已响在身前,凶兽俯首蹭着他的掌心,口中嘶声,却不能说话。
重瑶沉了眉眼。
英招又近前来和文鳐打招呼,看着重瑶怒目而视。
文鳐笑道:“这是凰羽的后辈,已归于龙神麾下。”
英招多看了他几眼,沉默地转身伏倒在游笑身边。
接下来的几年里魔域中风云变幻,魔兽聚集,九尾狐霜华现世,独角豹纹虎的狰兽奔出极渊,凶兽已聚其五。
伏魔渊边再立巨阵,只是比原来要更加薄弱,仙道齐聚数百万众,缤纷光华汇聚,法器制作炉运转不休。
仙道历十二万九千六百年整,春天的阳光和往年一样明媚。
无数魔兽黑压压从魔域深处而来,原本没有的鸟类也在游笑把重瑶带走后补上了空缺。
遮天蔽日乌泱泱万里。
为首的那个青年换了坐骑,英招双翼展开,游笑懒散地坐在它背上对元楼上的古秋筠一笑:“秋筠——我好想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