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门老二》陌北

34、龙蛋（一）

　　重生许久以来，贺明月一直表现的对九仙山各种前尘往事很无所谓，即使是令他恨得咬牙切齿的叶兰舟，也是水过无痕，骂完拉倒。
　　……这次提到母亲贺夫人，还是他第一次在紫明月面前失态。

　　紫明月有点被吓到了，手忙脚乱的安慰他：
　　“贺明月，你，你不要这样……哎你现在这样不是也很好嘛……你要是实在想念贺夫人，等有时间去九仙山拜祭她就好了啊！哎你这，你真是——”

　　贺明月沉默许久，道：“……我如今，哪里还有资格去拜祭她？”

　　紫明月：“哎总有办法的……谢瑾瑜从前不是和你关系很好吗，让他带你去不行吗？儿子曾经的故友去拜祭自己的夫人，贺掌门总不至于不答应吧？”

　　贺明月苦笑道：“不可能的。”

　　紫明月：“……啊，为什么不能？”

　　贺明月又沉默片刻，才道：“母亲——贺夫人去的早。关于她的事……你可能不太清楚。”

　　仙界不少辈分高一些的人都知道，贺夫人虞敏芝的名字，几十年来一直是九仙山的禁忌。

　　虞敏芝也是个修为出众的剑修，且容貌十分出众。她与九仙山掌门贺尘之同为九仙山弟子，两人是师兄妹，少年相识相知，青年结为道侣，男才女貌，伉俪情深，一直是仙界中的一段佳话。

　　成亲不几年，贺尘之因为修为在仙界无两，也水到渠成由九仙山掌门首徒成为九仙山掌门。

　　之后又过几年，虞敏芝又顺利怀孕。

　　修仙之人因为违背天道逆天而行，所以相较普通人，孕育子嗣后代的可能性很小。因此虞敏芝的怀孕，令贺尘之欣喜若狂。孩子还没有诞下，两人已经无比期待，在商量多次之后，虞敏芝亲自为孩子取了小名明月。

　　然而世上事总难十全十美，随后仙界爆发了仙魔之战，九仙山作为众仙门之首难以置身事外，贺尘之也迫于道义，抛下怀孕的妻子，参与了仙界讨伐魔教的大战。

　　就是这场大战，令他深陷魔教陷阱，神魂被重创之后，从战场上消失失踪。

　　虞敏芝听到消息心急如焚，不顾自己身怀六甲，亲自携剑离开九仙山，赶往魔教寻找夫君下落。

　　可是在搜寻贺尘之的过程中，虞敏芝因担忧夫君动了胎气，提前产下了孩子。

　　陪同她的长老见状，立刻便召集了九仙山弟子，准备将她和孩子护送回九仙山休养。

　　可是魔教不知如何听说了虞敏芝产子之事，竟设伏偷袭护送她回九仙山的修士，意欲将她母子二人劫走。

　　虞敏芝修为本就不弱，有了孩子更是为母则刚，与一众魔教弟子殊死搏斗之后，带着重伤，护着儿子突围出去，躲进了魔教老巢，绵延千里的千波山中。
　　不仅如此，她还在躲逃的过程中，在山脉崎岖，林深叶茂的千波山一个幽深的无名山谷，意外找到了神魂重伤、昏迷不醒的夫君贺尘之。

　　虽然一个昏迷，一个重伤，但一家三口终于团聚。

　　谁知变故却在此时横生。

　　虞敏芝在一次为昏迷不醒的夫君疗伤时，因为神识交融，入境之后无知无觉，回神之后发现，原本置于身旁的儿子竟然不见了！

　　之后，虽然贺尘之勉强醒来，夫妇两人也被寻来的九仙山弟子找到，他们的儿子贺明月，却始终没有被找到。

　　仙魔之战结束之后，大魔头叶岑重伤被擒，魔教一众魔头伏诛，教众也被诛灭了大半。

　　贺尘之将九仙山上千弟子散了出去，在千波山中断断续续搜寻了半年有余，却始终毫无所获。

　　虞敏芝因此自责不已，悲恸欲绝，修为尽毁，身体一落千丈。

　　……直到四五年后，贺尘之带回去了一个白白嫩嫩，漂漂亮亮的五岁幼儿，告诉她，这就是他们的儿子，贺明月。

　　虞敏芝欣喜不已，对贺明月日夜不离，悉心照料。

　　然而也许是曾经过重的伤痛令她根基损伤太过，六年之后，虞敏芝还是没有熬过病痛折磨，仙逝而去。

　　接连失去骨肉与挚爱妻子的贺尘之，守着妻子的灵堂一夜白头，性情大变。

　　从此以后，虞敏芝三个字，成为九仙山绝不能提起的禁忌。

　　……即便是贺明月，纵然无数次思念着亡故的母亲，也从来不敢在贺尘之面前提起她。

　　这也是贺明月一直埋藏，不能提起的心中隐痛，谁知二十几年来从不敢提及的人和事，如今竟然也有能宣之于口的一天。

　　就着昏暗摇曳的烛影，低声讲完这些故事之后，在镜湖剑庄这个偏僻的小院，沉寂静谧的夜里，贺明月一时伤感不能自已，几欲落泪。

　　许久之后，他情绪才慢慢平复了些。

　　可是却一直没听到紫明月的回应。

　　他收敛情绪，有些疑惑的轻声喊他：“紫明月？你还在听吗？”

　　神识中没有声音。

　　贺明月又轻声唤了一声：“……紫明月？”

　　还是没有回应。

　　刚从伤感中走出来的贺明月，此时不禁怒火噌的上头：
　　自己这些往事，是连至交好友谢瑾瑜都不曾说过的，今天难得自己歇下重重心防，把这个小傻子当作朋友倾诉了许多，这笨蛋竟然睡着了？

　　他提高了声音，咬牙切齿喊道：“紫明月！你给我醒过来！”

　　“……干，干嘛啊？这么大声？”带着浓重鼻音的声音，忽然出现在贺明月的耳畔。

　　贺明月：“……”
　　他顿时冷静了下来：“……你怎么了？”

　　紫明月吭吭的囔着鼻子，鼻音重的几乎听不清话：
　　“……能怎么了？哭一下不行吗？这么让人难受的故事，还不行让人哭一会？”

　　抱怨之后，顿了顿，他又小声抽泣道：
　　“……贺明月，我觉得贺夫人她真是太悲苦了。还有你……你也是，我从前一直以为你是天之骄子，谁知道，哎，你太不容易了呜呜……”

　　贺明月听得有些哭笑不得：“……行了。你至于吗，我都还没哭呢，你怎么先哭上了。”

　　紫明月：“呵呵。你没哭。最开始哽咽的不是你吗？”

　　贺明月：“……”

　　……行吧。
　　他默了片刻，抬手手指隔空一点，熄灭了桌上的残烛，轻声安慰他道：“……好了好了，你不要哭了。我不说了。你平复一下心情，快早点睡吧。”

　　“嗯，好……”
　　紫明月低应了一声。

　　耳边的抽泣声渐渐低下去，贺明月听着听着，忍不住笑着摇摇头。

　　他在深沉的黑暗之中，慢慢合上疲惫的双眼。本以为自己会睡不着，谁知将郁结心中的往事都一吐为快之后，心中竟然意外的平静，困意渐渐上涌，不多会便陷入了沉沉睡梦之中。

　　次日再睁眼，已经是日上三竿。

　　贺明月睁开惺忪的双目，有些懵懂的望着灰色的粗布床帐。
　　昨晚他忘记落下床帐了，明快的阳光此时撒在床帐上，映出一片亮色的光斑，带着秋阳特有的暖金颜色。

　　这是什么时辰了，看日头，该近午时了吧？

　　贺明月怔忡片刻。
　　他好像……已经许多年没有睡过这样沉静香甜的一个好觉了。纵然在三鹿山上，了无心事，还有大师兄哄睡时，好像也没有如此的愉快的沉睡过。

　　正沉浸在刚睡醒的空茫之中，忽然房门“砰”的一声巨响！

　　贺明月：！！！

　　他飞快弹坐起身，随手摸起手边的东西冲门口猛地一甩——

　　“哐！”

　　“啊——！”
　　一声凄厉惨叫响起。

　　贺明月定睛一看，千江海抱着脑袋，满面怒火的站在门口瞪着他：“紫明月！你疯了！拿石头砸我！你是不是想我死啊！”

　　刚松了口气的贺明月拍拍脑门，无奈道：
　　“……谁叫你一惊一乍？进门不知道先敲门吗？开门还这么响，我还以为是什么人闯进来了。”

　　看来昨晚黑衣人忽然出现在他房间，还是给他留下了不小的阴影。

　　他趿拉上拖鞋，随手裹上袍衫走过去，掰过千江海的额头：
　　“来我看看，疼不疼？”

　　千江海松开手，大声嚷道：“那么大块石头砸头上！你说疼不疼！”

　　贺明月：“……”
　　他就这么眼睁睁的，看着她额角位置慢慢的鼓起一个半个鸡蛋那么大的，水灵灵的大圆包——

　　“是不是破皮了？有没有流血？”千江海低着头，气恼的大声问自己这个不靠谱的二师兄，“咝——哈！好疼啊！”

　　贺明月沉默片刻，松开手，决定还是撒谎为上：“……没破皮，一点事没有。”
　　……不愧是小师妹，脑壳真够硬的，都起了这么大以个包，愣是一点破皮。

　　千江海半信半疑瞪着他：“真的没事？那怎么这么疼？”

　　贺明月一边面不改色的撒着谎，一边饶过她往门外去，准备先躲开她一会：
　　“真没事。你别碰它，估计等会就好了。咱们先去吃——饭……”

　　看到门口的人，他声音忽然卡住。

　　千江海身后，谢蔷薇要笑不笑的站在门槛外面，看着他们师兄妹二人。

　　贺明月裹袍子的手僵在当场。

　　他此时披头散发，袍衫半解，乍看到谢蔷薇，下意识的第一反应，就是想先关上门挡住她的视线——

　　原来在九仙山，自己何曾以这么衣衫不整的形象出现在这位世交家的小妹面前？简直是为长不尊、岂有此理——

　　啊，不对，贺明月后知后觉的想起来，现在……谢蔷薇才是他的长辈。

　　他手忙脚乱的一边裹着袍子系着腰带，遮住皱皱巴巴的亵衣，一边卑微的向曾经的小妹，如今的师叔谢蔷薇告罪：
　　“……师，师叔怎么来了，呵呵……弟子不知您大驾光临，有失远迎还请见谅——”

　　谢蔷薇不做声，笑眯眯指指他的身后。

　　贺明月转身。

　　千江海刚从储物戒指里掏出一面镜子，正举到头上，一看之下，立马顶着鸡蛋一样油亮透明的大包，火冒三丈的转身，举起一看就很硬的拳头，一声大吼：
　　“紫明月！”

　　贺明月一哆嗦，下意识弯腰，将地上那个刚砸了千江海的布包捡起来挡在身前：
　　“你，你喊什么？你别乱来啊，我可是是你师兄——”

　　话音未落，就听“咔嚓”一声脆响。

　　千江海也听到了，怒火瞬间平息，疑惑的放下拳头。

　　谢蔷薇也好奇的迈步进屋，凑到贺明月跟前。

　　贺明月则僵直的伸着手臂，小心翼翼捧着手中的布包。

　　他瞪着手中鼓囊囊的布包，神情惊疑不定的，小声问着对面两个妹子：
　　“……是我眼花了吗？你们有没有看到……这个包……它怎么在蠕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