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玫瑰在荒野盛开》叶芽里

16、16

　　这个叫高尚的男人，原野以前还住在芒早诗家对门时便见过，只是他们之间没有过直接交流，加上他这些年变了样，高尚对他没有任何印象实属正常。
　　毕竟就连芒早诗怕是也觉得他们毫无交集。

　　可他们是有的，他们的交集就是她。
　　原野这些年都没忘了他的长相，也是因为她。

　　两家相邻的那几年里，高尚是最频繁上门找她的男同学，一向对不感兴趣的男生敬而远之的芒早诗，偏偏对他毫不避讳，甚至姓芒的全家人都待他亲如一家。
　　他们同校不同班，但放学后时常一起回家。

　　两人身高相衬。
　　一个始终留着黑长直发，搭上白皙皮肤和纤细身材，就算只是规整地穿着蓝白校服都能显得亭亭玉立，乖巧又优越。
　　另一个校服外套从没好好地穿在身上过，不是系在腰上，就是搭在肩上，手里抓着一颗篮球抛来接去的，总是闲不下来，并且还尤其喜欢脚步倒退着神采飞扬地和芒早诗讲话，为人十分阳光爽朗。

　　外形亮眼的男女生，青春闪耀又大方坦荡，哪怕路上遇见相熟的同学，被打趣被起哄，都丝毫不介意，甚至偶尔还会调皮地随着起哄声故意勾肩搭背着一起大笑，充分满足别人八卦的心态，同时也潇洒地完全不把后续可能会有的任何流言蜚语放在眼里。

　　原野记忆中相当深刻的场景就是那两人注视着对方一齐笑出声的模样。
　　他们都有很棒的笑容，牙齿均洁白整齐，笑起来时嘴角弧度相似，就算笑开到能看见后槽牙的程度，表情都不会崩坏，灿烂夺目又默契十足的画面明媚到旁人都觉得刺眼，生怕谁说他们不是天生一对似的。

　　而芒家其他人对高尚的态度更是亲切到诡异。
　　处于青春期、自我主张明确且绝不退让的芒新秋，不把姐姐当姐姐，无视摔门样样来，却相当把高尚当哥，成天跟在他屁股后头，高尚吹什么牛，他都听。
　　芒庆平因医院事务突然要出门，在楼道里正巧遇见来蹭饭的高尚时会亲热地摸一把他的头毛，做人有准则、最不喜欢管别人家闲事的芒医生，面对他却会毫不见外地教训一句：“臭小子，这两天是不是又跟你爸妈吵架了？”
　　余下的孙蓉则是只要开了家门，见到门外是高尚，没一次例外地均会扬着声招呼一句：“呦，我大儿子来了。”

　　这些情景是原野在与芒家做邻居的几年时间里零零散散却又真真切切地看在眼里听在耳里的。
　　以这种一家亲的相处模式，原野一度怀疑高尚至少应该是芒家父母的亲侄子之类的亲戚。

　　直到后来他跟芒新秋熟了才知道猜错了，同龄的少男少女原来是两小无猜的青梅竹马。
　　他们常常无所顾忌地一起笑闹，他们的笑脸明朗耀眼，他们相貌出众又开朗自信，她参加作文竞赛每回都是一等奖，他在校运动会上向来当仁不让，他们优秀且活跃。

　　原野忘了一切都不会忘记那时的自己是如何艳羡地远望着他们的璀璨，却从没胆量靠近一步。
　　高尚大概是十三岁的原野最初最清晰的标杆——起码要像他一样，才有资格站在漂亮聪颖的芒早诗身旁。

　　而今时隔多年，小胖子样的原野从头到脚地蜕变了，某种程度上他也成了许多人的可望不可即，但看着对面亲密无间的两人，能够感受到的却依然只有一如当初的无力感——他在努力成长，可高尚和芒早诗的关系同样随着时间有了进展。他好像无论怎样，都追不上他们的步伐。

　　原野的心脏直往下坠，坠得他有些呼吸不畅。

　　今天还有后半场要唱，他不能勉强自己继续留在这儿，他得出去喘口气。
　　原野一言未发地起身走向酒吧后门，看起来应该是去后巷里了。
　　芒早诗和高尚悄摸地注意着他的动向，直到完全看不见他的身影，故意搂搂抱抱的两人才彻底撒开手。

　　高尚边整理着他的衬衫，边嫌弃地皱眉眯眼瞥着旁边人，吐槽道：“真是狠心的女人。”
　　芒早诗像个老手一样，捋着长发，低声平静地说：“长痛不如短痛。”
　　理儿是这么个理儿啊。

　　高尚没心没肺，也没真要为伤了心的少年抱不平的意思，听完她的话，转脸儿就和卡座里的其他人热闹上了，酒喝完两杯，烟瘾也犯了，摸出烟盒想点烟，被乔麦连踢带踹地赶到后巷里。
　　“还有没有素质了！室内不让抽烟，在这儿抽完再进来！”

　　高尚酒意微醺，正处在飘飘然的状态，被毫不客气地赶出来都一句没计较，低头燃了烟，深吸一口后，身体摇摇晃晃地转了半圈，再抬头就看见了巷子里的原野。

　　亲眼见着了，他才反应过来：对哦，这哥们儿在他之前就来了后巷。
　　高尚心情好，吐着烟，盯着他笑了下，紧接着便把敞开的烟盒递上去，“来一根？”
　　原野没接烟，也没理他。

　　高尚看他没反应，撇撇嘴，收起烟盒，自顾自地吞云吐雾，同样不管他。
　　只有昏黄灯光照亮着的狭窄小巷里，微凉的晚风来来回回，都没能吹散一丝一毫来自酒吧里的吵闹和不远处马路上的嘈杂。
　　这地方，确实只适合抽烟，不适合静心。

　　“你很喜欢她吗？”心口始终发闷的少年，被喧闹声吵得失了理智，犯傻似的跟人追究起这个或许不该他过问的问题。
　　高尚烟酒一起上，此刻快乐得有些过头，心思完全没放在旁边人身上，恍惚间听见问话一下子都没反应过来，茫然地指了指自己，才问：“你在问我啊？”

　　巷子里没别人。
　　原野别开脸，并没有耐心跟他指出这一点。

　　高尚见他没动静，于是左右看了眼，片刻后带着酒气自嘲地笑出声：“哦，也没其他人。”
　　他像是终于开始努力集中精神思考一样，含糊地重复了一遍方才听到的问题：“我喜不喜欢芒早诗？”
　　高尚笑起来，“喜欢啊，谁会不喜欢她。”

　　亲耳听见这个理所应当的答案，原野怔了一下，低下头，忽然不知道自己追问的意图是什么，事到如今，又还能怎么样。
　　他倚墙而立，不再说话。

　　上帝视角的高尚看他这状态，忽然来了兴致，随后仿佛嫌眼下剧情不够精彩一样，勾着嘴角，明知故问道：“谁都会喜欢她，所以你也喜欢她吧？”

　　原野没应答。
　　高尚开始觉得好笑。

　　男孩儿也不知道才喜欢芒早诗几天，这就开始故作深沉起来了。
　　二十岁通常是一个男人一生中最巅峰的时期——身体在巅峰，欲望在巅峰，青春在巅峰，所以玩心也在巅峰。
　　更别提眼前的少年有才华、长得帅、看起来又不缺钱，人们其实不能过分要求像他这样拥有各方面优越条件的人会对另一个人长时间集中注意力。

　　他在这一分钟深情得似乎都能把心掏给你，下一分钟就有可能把信以为真的你捧出来的心践踏在地上，真到了那时候，你或许会认为是他残酷无情，可他没准儿只觉得自己就是贪玩而已。
　　他还没长大，他说的好听话只能被当作甜言蜜语，而甜言蜜语纯粹是一种氛围，你可能不一定要去打破这种氛围，可也千万不要当真，更不要指望他最后会为这种氛围买单负责。

　　高尚作为一个男人，自认为相当了解年轻男人的想法，甚至傲慢地觉得他能够看透眼前的少年。

　　他虽玩笑式地说过好几次让芒早诗索性尝尝鲜得了，但也知道她随了她爹，始终保持着精准的做人准则，不会愿意在无谓的人身上浪费时间。

　　高尚心中对原野不屑，可为了帮芒早诗更快摆脱他，表面上还装模作样地安慰道：“哥们儿，这门打开，你只要走进去，酒吧里就有各种类型的美女在等着你，其中少说有一半不会拒绝你。你说你现在这年纪图的不就是个开心，多去跟有意思放得开的姑娘打打交道，哪儿还会有什么忘不了的人啊，高兴就好，别太较真，是不是？”

　　“你是只要开心了，就谁都能忘得了吗？”原野冷不丁问道。
　　高尚疑惑蹙眉，想不明白他是怎么在他的一通话里抓到这个点的，但他刚说出口的话，无论如何也不能立马自己推翻打脸，于是只好不走心地笑着，仿佛他真是这么想地大声强调：“当然了。真要是开心了，自己姓什么都忘得掉，如果没能忘得掉，说明还得找更多的乐子。”

　　原野漠然看向他，淡声问：“只要有别的乐子，你就会忘记芒早诗吗？”
　　高尚闻言，猛地噎住，算是彻底被自己的话堵住了嘴。

　　可原野语气温和，其实并不是在质问他，他只是想说：“可我忘不了她。”
　　怎么都，忘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