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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四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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楚伊这几天白天吸收了不少来自金乌的阳光,晚上又各种打野,这家医院的气息已经变得干净了不少,连带着医院旁的养老院也平和许多,楚伊觉得,或许到了自己出院的时候了。
在这么打算的时候,楚伊正让自己操作着轮椅准备去花园例行晒晒太阳。
这世界的空气不太好,金乌的阳气能吸收的只有一半不到,所以只能靠量来堆,一见晴天就尽量出来走走。
小花园在医院病房大楼的后头,连着隔壁的养老院,经常能看见有养老院的老人或独自或三五成群或由护工陪着,也在花园里头走动。
花园里头有一处是楚伊最喜欢的,那是个养着小鱼的小池塘,旁边一座小假山上搭了个亭子,亭子连着花园小径的小路上是修葺得枝繁叶茂的葡萄藤架。有山有水有树有活物,端的是生生不息小循环,配合金乌阳气,正是再好不过的。
因为幽静又环境优美,不少老人都挺喜欢来这里坐坐,今天楚伊过去的时候,亭子里果然已经有了不少人。中间的石桌开了个老年牌友会,三女一男四位老人各自占了一个石凳,其中一个后头还站了个中年男性,看起来应该是其中某人的护工。
亭子的一角坐着一对年迈的老人,男人的手里握着把老式的黄杨木梳,正小心翼翼地替老婆婆梳着头,见到楚伊,老人笑着对她点了点头。“小姑娘又来啦?”
“黄伯伯好,今天你们来得早嘛?”楚伊也笑着和他打着招呼,顺势将轮椅停在了他们对面的位置。
这对老夫妻楚伊算是认识的,黄阿姨因为得了老年痴呆,家里没人照顾就把她送到了隔壁这家养老院,黄伯伯每天都会过来,天气好的时候领着人在花园里走走,天气不好就在屋子里待着说说话,每天都会陪婆婆吃了晚饭才离去,第二天一早再来。听说老人家里住的离养老院还算近,早上走过来就当锻炼。
楚伊这几天每次过来都能碰到,一来二去也算混了个脸熟。她觉得,相濡以沫一辈子,一方神智已失如雏子,一方仍能如此不离不弃,当属佳话。楚伊喜欢美好的东西,感情也是。
楚伊吸收阳气并不用盘腿练功,她本生自天然,哪怕便是随意坐着躺着也能从自然中吸取精华,不过图的就是这里比别处自然精华更为纯粹,又风景优美罢了。
她靠在轮椅上,一边懒洋洋地刷着微博,一边看那桌牌局,间或瞅两眼那对老夫妻。黄伯伯还在慢慢地给老妻梳着头,黄阿姨的发质并不好,枯黄稀疏,不过黄老伯依然梳得细致认真,好像不是在梳头,而是在整理缕缕金丝。
养老院的老人大多认识,牌桌上的几个显然也认识这对老夫妻,一个便问着:“老黄,你家儿子今年还回来不?”
“听说今年年假不够,回国一次匆匆就走没意思,就不准备回来了。不过过两天女儿会来一趟,说出差,会住几天。”
“那孙子呢?今年不来你这里过了?”另一个阿姨问道。
话音刚落,牌桌上唯一的男性就道:“照我说还是别来的好,你家现在就你一个人,自己照顾好自己蛮好了。你家孙子又皮得厉害,你吃得消啊?再说了,孙子过来了,外孙要是你不管,你女儿又要不高兴,那叫你管,你一个人管得过来的?”
“今年两个小孩都不过来,我给他们都说过了,”黄老伯笑着道。“年纪大了,吃不消了,而且我还要照顾娟秀这里,放着两个孩子在家我也不放心。”
“都说养儿防老,我看啊是一点意思都没有,小孩大了自己有家庭有工作的,哪里来什么时间管我们啊。像我这样身体还算好自己进来的还算识相,听说现在瘫掉的,很多养老院都不肯收……”
黄老伯的手顿了一下,不过立刻又恢复如常,只是脸上的笑淡了几分。“娟秀当时就是考虑到了这点,不顾我们劝阻执意住了进来,她从来主意大脑子清楚,我是不如她的。”
“娟秀姐算是运气好的啦,你这样每天过来的,和在家里有什么区别对吧?而且说真的,老了最怕的,还是瘫掉在床上吧?哎呦,那种死不死活不活的日子,我想想就觉得还不如一脚去了干净。”
这话一出,几位老人的脸上都有些难看,黄老伯手上一重,梳子像是拉到了黄阿姨的头皮,惹得老妇人吃痛地低呼,眉头都皱了起来,回身就一手拍在了黄老伯的手臂上,不过力道显然不重,就像小孩子不高兴时候的拍打,嘴里也嘀咕着楚伊听不懂的方言。
黄老伯立刻把梳子放在一旁黄阿姨够不到的地方,一手抬起任黄阿姨拍打,另一手轻轻地拍着黄阿姨的背脊,轻声哄了两句,见黄阿姨不依不饶也只是温和得笑着哼起了曲子,那曲调轻缓柔和,该是什么江南小曲。
楚伊猜这曲子应该记载了两位老人之间过去的回忆吧,黄阿伯哼了才一小会,黄阿姨已经不再气怒的模样,笑眯眯地坐着,昂着头静静地看着黄阿伯,黄阿伯嘴里哼歌不停,手上重新拿起了梳子。
旁边的几位老人都看得真切,眼中多少露出了些羡慕。
愿得一心人,白首不相离。
楚伊的手机突然响了起来,亭中静寂却又美好的瞬间像是被打破了一般,几位老人都有些尴尬,楚伊也有些不好意思,对黄阿伯歉意地笑了笑,摇着轮椅下了亭子才接起电话,没有想到,居然是兰姨。
兰姨来电话,一来是给她说一下,她父亲因为依然在国外有重要的会议要主持和参加,所以暂时是不会回来的,这也算是交个底;二来倒是她自己的关心了,问问最近的情况,医院的伙食如何。
因为家庭特殊的关系,以前的楚伊是不喜欢兰姨的,不过现在的楚伊心平气和,客客气气和兰姨聊了两句,虽然说不上热络但也算不上生硬,这种态度加上上一次兰姨来探视时没有收到任何冷言冷语,境遇明显让她感觉到楚伊这里的示好,语气都热情了几分,挂电话前已经说好了晚上会带骨头汤过来,毕竟骨折的人最适合喝大骨汤了。
其实楚伊本身并不想这身体和以前的关系牵扯过多,以免露什么马脚,但天性使然做不出对陌生人都恶言相向,谁知道人算不如天算,这般的冷漠对待居然都能让对方以为是示好。楚伊只能自我安慰想,以前两人关系也是不熟,就算如今走动得多了些应该也不会察觉什么,至于态度突变,自然都能归结在死里逃生一次上,君不见连费穆她都选择了疏远,那想通了上一辈的恩怨与自己无关,决定接受后妈的善意之类的,也是说得通的吧。
有了这电话打岔,又因为先前的气氛有些微妙,楚伊想想那一桌老年牌友的脸色,还是决定就这么回病房吧,正好也差不多到了张晓王兰他们过来的时间。
这之后几天,每次楚伊去小亭子那儿差不多都能碰到那几位老人,也是春光明媚,正是踏春好时节,这些被困在养老院的老人们不能远走他处赏春,既然这亭苑四周景色优美,在这里坐坐也是挺好的。
听老人们聊天多了,也知道了不少这些老人的事情,好比说牌局里唯一的男性陈老伯,早些年是市里家装建筑业比较出名的大老板了,钱赚得不少,但老婆走得早,当年两家人生怕幼子会被新妇欺负,一直不许他再婚。陈老伯一来和老婆感情深厚,二来忙于工作,等儿子长大后更因为生怕引起父子感情不和,再婚之事一拖再拖。
儿子后来长大了,子承父业,公司维持得很不错,儿子也成家立业,不过陈老伯前年突发了小中风,这之后儿子就以家中无人照顾陈老伯为由将他送来了这里。刚开始陈老伯还将这事当做炫耀的资本,毕竟这家叫夕阳红的养老院是当时由政府投资建设的以房养老模式的高级养老机构,而且能进来的人大多都是有点身份地位的,他老陈一身铜臭还能混进来,可算是儿子孝心了。
不过没多久老人就悔了,那什么叫孝心啊,根本就是当个大型垃圾给抛弃了。从陈老伯进来开始他儿子就再也没出现过,刚开始还一个星期一个电话,渐渐地除非公司有事,不然儿子名字永远不会主动在手机屏幕上亮起来。
他的那几个牌友也是,别看前半辈子混得风生水起老了有荣幸进这家高级养老院,其实大多内心孤苦。他们这种人多少都自傲的,以前多少也算家里或者工作上的顶梁柱,可如今老了,就一文不值了,被抛弃在这里无人问津,每天像□□一样等待可能会来的问候电话,或是在固定的日子装得特别精神特别开心得等家人过来探视。
渐渐得他们各自组成了小团体,说起来也不过报团取暖,好像陈老伯的牌局四人组就是如此。
像黄阿伯夫妻和睦的,哪怕一个已经进来另一个还会每天不离不弃的终究是少数,大部分老人哪怕不是孤寡,也和孤寡差不多。老伴要么被其他子女接去照顾,或者还要在家里教养第三、第四代孩子,哪儿有这么多时间会来养老院看望,便是偶尔来一次也是匆匆就走,说他们不羡慕黄家这老两口,那真的是自欺欺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