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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血花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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宋婷婷茫然无措的走在大街上。时间一分一秒的过去,她的脚步不停,最终在三中教学楼附近停下了脚步。她抬头,看到了站在楼顶上的宋微笑,但是宋微笑并没有看到她。
宋婷婷想跟宋微笑打声招呼,可是她才停下,就不断有人向她走近,人越来越多。这让宋婷婷产生了危机感,脑海中浮现了今早追赶她的那些警察。周围的人在叽叽喳喳的说着话,宋婷婷像是聋了,她什么也听不到,只觉得整个人被什么东西压住了。
呼吸开始困难了起来,无力的窒息感将她笼罩。宋婷婷不再停留在原地,她想从这人群中走出去,却好似失去了对双腿的控制权。她走得东倒西歪,走了几步就摔在了地上。
一双手朝她伸过来,是刚才宋婷婷摔倒时差点撞上的人,那人当时及时躲开了。宋婷婷脑子很混乱,她手撑在地上,大口大口地喘气。
“同学,你没事吧?”手的主人开口,不痛不痒的语气,像一句客套的问候。
宋婷婷像个随时都可能爆炸的不/定时/炸/弹,听见后抬了头,却像是受到了巨大的惊吓,她大叫了一声,借着地面的反作用力艰难地站了起来,低着头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
学校外面有一个装修的很漂亮的便利店,而从便利店后面绕过去,有个废弃的小仓库,很偏僻,很不起眼,也很脏,所以很少有人会进去。
宋婷婷就这么误打误撞地闯进了那间仓库。
她并没有嫌这儿脏,反而找了个角落坐了下来,抱住了自己的腿。她埋下头,心跳随着时间的流逝慢慢的恢复正常,充斥在双耳中的巨大喘息声不多久也消失了。
窒息感消失后,宋婷婷环顾四周,才发现这个地方光线很暗,本就无窗,只有接近屋顶的地方有四个巴掌大的小洞,她进来时因为害怕还顺手把屋里的长木板挡在了门前。宋婷婷伸出手,碰到了一个冰凉的东西,是个铁桶,她起身挪了个位置,让微弱的光线落在了铁桶上。
铁桶是绿色的,盖子打开后,刺鼻的气味暴露在了空气中。
宋婷婷充满着慌乱和紧张的眼睛却突然亮了一下。
宋婷婷帮孙广平整理过学生家庭信息表,迄今她还记得个别人的家庭住址。她第一个去的是连宗山家,到了连宗山家附近,宋婷婷把从小仓库带出的铁桶藏在了一个挺隐蔽的地方。
她抓住了一个从她面前走过的行人的胳膊,行人是个和方招娣年纪差不多大的中年妇女,突然被抓住,此人明显愣了一下:“小姑娘你怎么了?”
宋婷婷急切又紧张地问道:“阿姨,连宗山家是在这附近吗?”
中年妇女闻言指了指前方:“是啊,你看到没,前面有棵大树,走到大树边再往右走,从外往里数第三个就是。”
宋婷婷问:“那他在家吗?”
中年妇女表情微变:“小姑娘你是来找同学吗?”
宋婷婷点了点头。
“你那个同学连宗山,他死了。”
“死了?”宋婷婷一脸疑惑。
“是啊,”中年妇女有些吃惊地问她:“难不成是你们学校老师故意瞒着不让你们知道,这倒也是,难怪他父母没事就去学校闹,看来这学校确实有点问题。”
宋婷婷没说话,中年妇女见状没再说什么,就这么径直离开了。
宋婷婷的记忆停留在连宗山“摁”着自己的一双手的那一幕,所以她才那么恨连宗山,决定报复时第一个选择的就是他。中年妇女的话让她沉睡的记忆开始复苏,一个又一个的画面浮于于脑海之中,最后在她心里留下了两句话。
连宗山死了,凶手是她,她杀了人。
方招娣也已经去世了,在她还在少管所的时候,宋婷婷没来得及见她最后一面。
空荡荡的大街,一个又一个的人从宋婷婷身边走过。她想要找的人已经被她亲自送进了地狱,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做些什么。宋婷婷的心里没有任何的快/感,她有些慌乱,还有些害怕,其中还掺杂着一些说不清道不明的情绪。
这种情绪是当一个人还分得清是非、良心还未泯的前提下,做出了与自己所认为的“正义”和“对”相违背的事时会有的感受。
宋婷婷在不知不觉中已经走到了自己藏铁桶的地方,她将其挪了出来,刚转身就对上两道目光。
是连宗山的父母。宋婷婷没有见过他们,察觉到两个陌生人的注视,她十分的不自在,别过头去加快了脚步。
“站住!”宋婷婷不认得他们,而他们却认得宋婷婷。
宋婷婷顿住了脚步。
“你是宋婷婷吧,”连宗山的母亲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害死我儿子的人。”
连宗山的父亲没能拉住,宋婷婷看到鬓角微白的女人扑向自己,看架势像是要掐死她,宋婷婷依照本能躲开了,那只拎着桶的手被拽了一下,宋婷婷的手松了一下,桶掉在了地上。
刺鼻的气味开始扩散。
连宗山的母亲愣了一下,她抬头去看宋婷婷,宋婷婷站在离她两米的位置,一脸不知所措的样子,连宗山母亲的目光落在她穿着的棉袄的右边口袋里。
那是一个绿色的打火机。
连宗山的母亲瞪大了眼睛:“你害死我儿子还不够,还要到我家放火?”
宋婷婷摇了摇头,边小声说着“没有”边后退,她正准备逃离这儿,被连宗山的父亲抓住了胳膊。
“小姑娘你是警察那儿跑出来的吧,”连宗山的父亲同时抓住了她另一只手,把她两条胳膊别到了背后:“我已经报警了,警察马上就来,你呆在这儿别动……嘶!”
被连宗山的父亲抓住不能动弹,让宋婷婷想起了之前马卢斌那些人对她一次又一次的伤害,她惧怕且憎恶这种被控制的感觉。好不容易冷却的恨意,在这一刹那又重新燃烧了起来。
燎原之火的形成有时只需要那么一瞬。
宋婷婷最后还是挣脱了,倒不是连宗山的父亲抓不住她,而是因为最后警察出现了,抓着不停挣扎且发出刺耳叫声的少女,实在是不好看,他便松了手。
宋婷婷在警察距她还有二三十米时开始跑,虽然距离越来越近,但最终因为她进了热闹异常的三中,警察很快就跟丢了。同时,为了追上宋婷婷进了三中的警察,撞上了另一“案发现场”。
三中有个高三的女生从教学楼的天台上跳下来了,当场毙命。也就是没两分钟之前的事,刚刚才有人拨打了110和120。
警局那边接到报警的警察还没来得及赶过来,误打误撞闯进去的警察被人流团团围住。
宋婷婷趁着混乱甩开了警察,又跑了很久,最终到了一中,她曾经的学校。三中是高中,高三的学生开学比一中早,一中的学生还在家过着他们的寒假生活。宋婷婷回了她待了快三年的班级,她站在门外,看着玻璃窗内的世界,这里留给她的记忆,最多的就是屈辱。她盯着那些课桌看了一会儿就不忍再看,混乱而又可怖的记忆接踵而至,宋婷婷心里的怨恨愈来愈重。
宋婷婷趴在了教室前方的阳台上,篮球场,足球场,乒乓球台,跑道……目光所及之处皆是一片空荡,偶尔会有风吹过来,包裹着冬日的寒意。
她突然很想很想从这儿跳下去。
可她又觉得不该这么算了。
学校食堂旁边的超市门是关着的,宋婷婷就去了校外的超市,买了一个信封,一张纸,还有一支红色的笔。
宋婷婷又回到了九零六班前方的阳台上,像她平时写作业那样写起了“信”。她的字很漂亮,她写得认真而专注。风吹起薄薄的纸张的一角,她就耐心的把纸张压平,如此反复,丝毫不厌倦。写得最专注的时候,她的嘴角露出了一个浅浅的微笑。她是真的很爱上课和写作业,前提是不被人打扰,就像现在,只有她一个人,没有凳子,用着不是课桌的“课桌”,写着不是作业的“作业”,还是这一生中最后一次。
宋婷婷写道:
“绝望是什么?
绝望是你明明知道别人是错的,可你得承担他们的错误带来的伤害。
绝望是你相信和敬重的人明明知道你受了伤害,却只想着息事宁人。
绝望是你明明没有错,却还要低头对做错的人说‘对不起’。
……
很久以前我就知道这世上没什么公平可言,就像别人家庭美满,众星捧月般长大,而我只能跟着母亲蜗居在一个破旧的小房子里,没有财富,也没有人脉,我和母亲孤苦相依。
……
我没有痛恨过自己的出生,那是我不能选择的。我痛恨那些因为我不能选择的东西而去伤害我、去颠倒黑白的人,比如,没有父亲是我不能选择得,是他抛弃了我,我没有错,可是为什么那么多人因此嘲笑我,对我指指点点呢?
……
又比如,被欺负被伤害明明不是我的错,可为什么很多人都说‘为什么他们只这么对你,而不去那样对别的女孩呢’?
……
我只想通过自己脚踏实地的努力,得到自己想要的生活,我想证明我总有一天会过得比一般人都要好,我把尊严踩在脚底下,我以为黑暗都是有时限的。然而还没等到它离去,我就已然一无所有。
……
我知道我也做错了,我杀了人,这是我的罪过。我知道大家只关心结果,不在意我的动机是什么。但请让我再说一遍,这是最后一次了,因为我将试着用我的生命换取这封书信内容的真实性。
……
我,宋婷婷,今年十五岁,从我五年级开始……
我希望大家记住这些人的名字:……”
宋婷婷咬破了自己的手指,在信的最后用血签上了自己的名字。
操场上盛开了一朵灿烂的血花。少女成了一具冰凉的尸体。她的手里还紧握着那封信,白色的信封上溅了几滴暗红色的血,美得触目惊心。少女的双眼还未闭上,似乎在等待着能将承载她最后心愿的信捡走的人。
“依照现在的情况,那就是说捡走这封信的人最后还是选择了‘息事宁人’,”姜南城伸手轻按沈年的肩膀:“该往后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