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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5、肖以泽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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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阿泽,你别担心”,女人的声音疲惫而又坚定:“我和你爸一定会想尽办法解决这件事的,你会自由,我们的家还会和以前一样,只是时间问题,你在这里好好休养,好好听医生的话,等你好了,一切就会过去,一切都会从头开始……”
肖以泽的目光有些涣散,他看着眼前这个在笨拙地安慰他,话一直没停下来的女人,女人的声音并不好听,说的话也是千篇一律的废话,但肖以泽莫名觉得安心,他的意识飘远,突然想起了小时候的事。
肖以泽八岁之前的记忆都比较模糊,他有选择性遗忘一些东西,比如,他那个在父亲离开后精神有些失常的母亲,在她死后,他的记忆中几乎只剩下她对自己好的样子,如果不是看到自己小指的残缺,那些虐待似乎从未发生过。
肖平生接走他的时候,已经重新有了家室,肖平生的新妻子其实与他是同乡,父母早亡,一个人在异乡漂泊多年。
肖以泽发现自己这个后母很年轻,舒绒只比他大了十五岁,而且她和肖平生也并没有孩子,看肖平生突然回国接了个孩子回来,她心里还挺高兴。
舒绒的工作并不忙,和肖平生结婚后,肖平生有过让她做全职太太的意思,她没答应。肖以泽被接回来后,舒绒倒是去换了一份更为轻松的工作。
舒绒第一次看到这孩子就觉得喜欢,听肖平生说了肖以泽在这之前经历的事,她觉得这么小的孩子就经历了这些实在是可怜,她很是心疼,忍不住多喜欢这孩子几分。
那时候的舒绒,才刚刚二十岁出头,身上都是蓬勃的青春气,较之“母亲”,她对肖以泽来说,更像一个温柔体贴的大姐姐。
肖以泽那会儿和现在还是不一样的,现在的他几乎已经很难回想起母亲给予他的那些伤害,其实那会儿他也记不得多少,但是那种恐惧犹在,而这种亲生母亲的虐待给予他的恐惧最终转移到了一个更为陌生的女性身上。
他刚到父亲的新家时,他是害怕舒绒的。当时舒绒觉得这孩子可怜,刚经历了那么多事一个人睡可能会做噩梦,她就跟肖平生说自己去陪孩子几天,肖平生对此没有意见。
然而舒绒没想到自己成了孩子的噩梦。她半夜听到动静醒来,发现肖以泽不在床上睡觉,她愣了一下起身,借着窗外的月光,她发现那孩子用被子把自己裹成一团,缩在墙角,远远地看着她。
黑夜里舒绒看不清肖以泽脸上的表情,开灯后她发现那孩子看着她的眼神里满是恐惧。舒绒向肖以泽走近,发现他整个人在发抖。舒绒接着靠近,那孩子就忽然无声地流起泪来,嘴里断断续续地嘀咕着:“不要打我……妈妈,不要打我……”
舒绒感觉自己的心被狠狠地揪了一下,她一把抱住这个半大的孩子,轻声安抚:“别怕,别怕,打你的那个妈妈早就不在了,现在你有爸爸,有我……”
当时舒绒的话就跟现在一样,很多很长,却慢慢将肖以泽安抚了,此后无数个日日夜夜,肖以泽每次都是在这样的安抚声中平静下来,直至摆脱这样的梦魇。
不过这些并没有在他的记忆中留下任何痕迹。
大概是他出现这种状况的一个月后,舒绒把他叫过来,同他商量:“阿泽,明天阿姨带你去医院好不好,你晚上总是从床上跑下来缩在墙角,这样下去也不是办法,你要是愿意去我就跟你爸爸说,不愿意就算了。”
谁知肖以泽听完后,居然一脸诧异地看着她。舒绒弯下腰与他的视线平齐,小心翼翼地问道:“怎么了?”
肖以泽睁着一双无辜的眼睛:“阿姨……是我晚上睡相不好看吗?”
他不记得。舒绒很快意识到这一点。不知道为什么,当时她突然想起了肖平生跟他说过的事,他说警察那边说,当时作案工具上有检测到肖以泽的指纹。
如果这孩子记不得自己曾经做过的事……
舒绒也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冒出这么可怕的想法,她感觉自己的身上好像都出了些冷汗,直到肖以泽拉住了她的手,孩子的声音有点紧张:“阿姨,你是生气了吗?阿姨如果想让我去医院的话,我肯定会去的。”
肖以泽也不知道为什么,来这里短短半个月,她对自己这个没有任何亲缘关系的后母,居然完全放下了内心的警惕,而且他能感觉到,自己对对方还有一些依赖。
“阿姨逗你玩呢,”舒绒回过神来,看着眼前这个还没自己肩膀高的孩子,突然下了个决定,她话锋一转,笑着说:“阿姨就是听说小孩子都害怕医院,不知道你怕不怕。”
肖以泽低下头小声说:“……怕。”
舒绒摸了摸他的头:“那我们不去了,阿姨也是逗你玩的,但阿泽太瘦了,平时要多吃点,身体才会好,身体好了就不会生病,不生病就不用去医院。”
肖以泽重重点了点头:“阿姨,我会好好吃饭的。”
当时的舒绒,觉得自己做了个正确的决定。这么小的孩子,如果让他知道可能是自己杀了人,还害死了母亲,他会怎么想?他能承受这样的事吗?虽然生母虐待过他,但通过这些天的接触沟通,舒绒看的出来,肖以泽这个孩子,对他母亲的感情很深很深,毕竟相依为命这么久。
虽然她的猜想可能毫无依据可言,但不怕一万,只怕万一。舒绒觉得这个孩子太可怜了,他不应该再经受一些挫折,她希望他剩余的童年时光,是明媚的,快乐的,阳光的,不再有阴霾和痛苦。
肖以泽晚上睡觉时出现的疑似梦游的症状,在半年后消失了,他的情况稳定下来后,舒绒就开始让他一个人睡。但这孩子大概是因为半年的陪伴对她产生了依赖——肖平生工作很忙,大部分时间只有舒绒陪着肖以泽,肖以泽经常在她快睡的时候,抱着枕头来到她和肖平生的房间,小孩子瘦瘦小小的,站在门边可怜巴巴的望着她:“我想跟阿姨……爸爸睡一起,我一个人害怕。”
那时候肖以泽最喜欢父亲出差的日子,那样他就可以一个人和阿姨睡在一起。这样的日子一直持续到了十一岁,那年他过生日,肖平生跟他说:“阿泽,你已经十一岁了,以后就不要来爸爸和阿姨房间睡觉了,你是男孩子,而且长大了,跟阿姨、爸爸睡在一起不合适。”
肖以泽一直是个乖孩子,听完后他重重地点了点头:“知道了,爸爸。”但他的情绪还是有点失落的。
舒绒没察觉到这孩子的情绪变化,她捏了把肖以泽的脸,然后把蛋糕糊在了他的脸上,笑笑说:“我们阿泽长大了,是小男子汉了。”
她意外地发现这孩子的眼睛似乎亮了一下,不知是不是他的错觉。
肖以泽从回忆中回过神来,不知不觉中舒绒已经讲了很久很久,他这会儿突然插了一句:“你和我爸最近还好吗?”
舒绒看肖以泽这样子,知道他肯定没怎么认真听自己刚才说的话,也不知道他刚才想什么去了,她没好气地问:“我刚才说了什么,你听清楚了没?”
舒绒此时已经站了起来,肖以泽坐在病床上,他像小时候一样,抬头看着她,眼神清澈而又无辜,在这个人面前,他总会不由自主地回到十几年前还是孩子时的那种状态,他说:“对不起,我其实没有认真听完,但在你来之前,我就知道你会说些什么。你放心,我会好好的,我还想见见我未出生的弟弟,我想……”
他顿了顿:“我想看到阿姨和爸爸永远快乐幸福地走下去。”
肖以泽十六岁后,再也没叫过她阿姨,舒绒诧异地看了他一眼,很快又稳定了住了情绪,装作自己在情绪上并没有什么波动。
肖以泽说:“快回去吧,我爸等下应该就到这儿了。”
舒绒说:“你不想和你爸说些什么吗?”
“下次吧,”肖以泽仿佛很疲惫,他躺了下来:“暂时不知道能说些什么。”
舒绒帮他倒了一杯水放在床头,接着就离开了,肖以泽望着她的背影,若有所思。
他年少时最初的悸动,暗生的情愫,全是因为这么一个不可能的人,因为知道不可能,所以他悬崖勒马,没有再继续剑走偏锋下去。
她是否知道呢?肖以泽觉得她大概是懂的吧,自己年少时那么莽撞,除了克制住了没有直接宣之于口,很多时候都将情绪与想法写在了脸上。
但那又有什么用?
当那份情感扎根时,就已经是结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