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聘》晚春寒

18、第 18 章

　　周亭不知用了什么法子，不出十天，就将皇陵一案查清楚。

　　连带着，在朝中从不结党的礼部尚书张桡也站位萧逸。

　　他给张桡送的大礼够大，竟是郑成娇对外宣称养的男宠，查来查去是她的亲哥郑成工。

　　郑成工监工皇陵，手上有账本记录了皇陵所有的收支。

　　天子花费巨资买的金丝楠木竟然是一堆普通的木板，花费不过几十两银子。

　　至于其他的银钱，全都流向了方山以南的泰山脚下，说是有人在那里养兵。

　　折子一道又一道送回京都，证据全都指向丞相和尘王。

　　丞相怎么都没想到人生中唯一一次轻敌，换来的是自己被连根拔起。

　　尘王被禁足，丞相打入天牢。

　　郑成工在周亭的设计之下，对萧逸行了一个臣子礼，自此，东骞侯一家与逸王，便分不开了。

　　一切进展都很顺利，顺利到萧逸都觉得恍惚。

　　他甚至都没明白自己想要什么，就被推着走上皇权这条路上。

　　周亭说自己会推演之术，百算百灵。

　　萧逸在去泰山前，曾郑重其事地问过他。

　　“周先生不妨直言，此行所求什么？”

　　周亭手指不自觉地搓揉着拇指间的翠玉扳指，许久，仍是回道：“天下安稳，四海升平。”

　　萧逸深深地看向他，而后启程去泰山。

　　直到马车消失在官道上，周亭拇指上的扳指才亮出一道翠绿色的光线，光线之中有声音传出来，透着淡漠和疏离。

　　他说：“他若执迷不悟，大可扶持萧尘，泰山埋骨可作他的归宿。”

　　“你......”周亭顿了半晌，说不出一句完整的话。

　　“我推算过，他是最合适的储君。”周亭小声说道，“ 我查过他，相信权利会是他最终的选择，至于情爱，祖宗您也说了，不过镜花水月当不得真。我相信他总有一天会明白的。”

　　“我只能说，如何做我自然无法要求你。但你要记住，泰山是我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周家不止你一位适龄家主。”

　　烟雾散去，周亭看着头顶上汇聚而成的乌云，极轻地叹息一声。

　　前些日子，他那成仙几百年的老祖宗突然从画像里爬了出来。

　　要他出山，送逸王去死。

　　他们周家数百年都只扶持真正的天下之主，这还是头一回，要去杀未来的天下之主。

　　他信奉祖先，但更尊崇天命，故而找到萧逸。

　　但也正如祖宗所说，这周家主也并非他一人当得。

　　*

　　方山的天，如今变得极快，晨起还是艳阳高照，午后便乌云盖日，不到一刻钟的时间，大雨倾盆。

　　谷柠以路途劳累为由拒绝了萧逸的泰山之行。

　　她站在城墙上，看着萧逸一身白色锦袍，骑着乌骓马疾驰而去，衣秧在马上翻飞，衣摆绣着的梨花簇拥着扫过黑色马背，与雪白的马蹄辉映。肆意张扬，有些耀眼。

　　凡间的话本里，总说“鲜衣怒马少年郎”，谷柠在心里想，也不过如此。

　　“别看了，咱们该走了。”赢鱼走上前，拉了拉谷柠的衣摆。

　　“你说好看的皮囊那么多，为何有些人偏生就是有些耀眼？”谷柠冷不防问了一句，问完自己都觉得有些好笑，也不等赢鱼回答，自顾自摇了摇头。

　　“看谁看谁了，”赢鱼想了想，十分认真地答道，“有些人本身很普通，看他的人眼里生了光，就将光镀到他身上去了。”

　　“你在邽山还学这个道理？”谷柠忍不住好奇道，“有机会得跟你去邽山玩玩。”

　　“别了吧，”赢鱼声音有些落寞，淡淡地说道，“不会有人喜欢哪个地方的。”

　　“怎么说？”

　　“邽山只有死气，谁会喜欢啊。”赢鱼摇了摇头，似是不愿再想。

　　“你喜欢什么样的？”谷柠状似随意一问，心里却在不断盘算。

　　“光，”赢鱼没想太多，告诉她，“我想邽山有光，有清澈的河流，如果还能有花就再好不过了。”

　　“这么简单？”谷柠突然又说道，“种花我擅长，到时候给你邽山种满。”

　　赢鱼笑了笑，眼里有水光闪烁，许久才低下头，说道：“不可能的，邽山是灾祸之地，不可能长出那样美好的东西。”

　　“谁规定它不能长出花来？”谷柠摆了摆手，不甚在意地问他。

　　“这......不知道，从来如此......”

　　他也不知道为何邽山没有光，没有清澈的水，也没有花，有的只有无尽的黑暗和怨气。

　　有生以来，皆是如此。

　　“走吧，想不通就别想了，小赢鱼。”谷柠指了指天，突然说道，“我带你去找花。”

　　“你这次要说话算话，拿到凤鸣琴，你就放我走。”赢鱼边跟谷柠谈条件，边幻化出原型，生出翅膀，稳稳飞停在谷柠面前。

　　谷柠不知从哪里搞来一个毯子，往赢鱼身上一丢，指挥着赢鱼：“再变大点......”

　　“那地方暗无天日，你还回去干嘛？”

　　直到他们飞在半空中，谷柠才悠悠说道：“你曾给我织了个梦，我也织一个梦给你好吗？”

　　“什么梦？”赢鱼人身突然跳出来坐在谷柠对面，他有些茫然道，“你不像是个正常人，但你比正常人还不守信。”

　　“种满鲜花的邽山啊，你不是想要吗？”谷柠伸手扯了一根他翅膀上的羽毛，轻轻挥着扇风。

　　赢鱼很是无语，但只能忍气吞声跟她讨价还价：“你把我留在这里，邽山那边知道，会给人间带来更大的灾难的。不如你把我放回去，你还要什么，我都帮你去找。”

　　“哦，那你去给我找鸾心境。”谷柠轻轻笑了一声，又说，“看吧，你不行，还是好好跟着我吧。”

　　“鸾心境？”赢鱼终于反应过来，他深深地看着谷柠，许久才说道，“那可是......”

　　剩下的话他没说，他甚至都在怀疑这女人是传说中毁天灭地的大反派。

　　“你拿不到的，放弃吧。”赢鱼想了想，又说，“当年鸾鸟一族牺牲了全族才练出一面鸾心境，且鸾心境已经祭天了，换得如今三界安宁。你让我去哪里给你找？”

　　“不知道呢，找到凤鸣琴之后去岐山看看呗。”谷柠没太在意，想了想又说道，“别想着回去了，回去也是死路一条，跟着我还能快活一段时间。要是运气好，就可以永远快活了。”

　　这次，赢鱼没再说话。

　　她说得没错，赢鱼做任务就是以生命为代价的。他完成任务，就该死在方山，没完成任务，回去也会被族长祭天。

　　天命不可违！

　　“我先睡会儿，到青州你再叫我。”谷柠打了个哈欠，抱着赢鱼几根羽毛呼呼大睡。

　　赢鱼查到近来青州百鸟齐聚，夜晚琴音和鸣，一些没有开智的鸟通通成精，疑似凤鸣琴出现在青州。

　　谷柠醒来的时候，人已经在青州的地界上。

　　她闻着味醒来，匆匆捂住鼻息，问赢鱼：“怎么这么臭？”

　　赢鱼拉着她站在青州城里，遍地卖鲍鱼。

　　青州靠山吃山，饮食上以鲜辣为主，怎么青州集市上到处都在卖鲍鱼这种产自海里的食物。

　　“老人家，怎么都在卖鲍鱼？”谷柠随手拉住一个买了一筐鲍鱼的老者，手指无意探在她的手腕边，随即极快地收手。

　　将死之相。

　　“老朽不知道，姑娘还是快离开青州吧。”老者看了谷柠一眼，拎着鲍鱼匆匆跑走了，他脚比身子先行，身子歪歪扭扭地往前倾，很是诡异。

　　谷柠随手扯下一块赢鱼袖子处的衣物，揉了揉塞进鼻子里，拉着赢鱼跟上老者。

　　七拐八拐，途径几条巷子之后，老人终于拐进最里面的一个巷口。

　　破旧的木门打开，里面传来的臭味比先前在集市还更浓郁一些。

　　谷柠这副凡人之躯反应极大，没忍住弯着腰呕了一下。

　　“爹，我要吃肉~”

　　院子深处的角落里，走出一个被铁链绑着的中年男人，他面目赤肿，满嘴是血，四肢不齐，五体不和，走路摇摇晃晃。

　　也是将死之相。

　　“儿，你快进去躲着。”老人边走边对中年男人说，“如今集市上已经没有你能吃的肉了，你先吃吃这鲍鱼解解馋。”

　　“你骗人，”中年男子一把推倒老人，吼道，“你别以为我不知道你给我吃的都是人家不要的烂肉，新鲜的根本不是这个味道。”

　　“你胡说些什么？”老者一把鼻涕一把泪，忍不住捂着脸哭了起来。

　　好半晌，他才仰起头，又劝中年男人道：“儿啊，我们离开青州吧。”

　　“不去，我要长寿，我要成仙。”中年男人突然咆哮道，“你把我解开，我自己去找吃的。”

　　“我听说朝堂已经派人来查了，刚破了皇陵案的逸王会亲自来青山。”老者说着抹了把脸，又说，“丞相那么大的官都被逸王拉下来了，我们无权无势的留在青州只有死路一条......”

　　老者见自己儿子漠然的样子，忍不住哭得更大声一些。

　　他原本是青州一个卖羊肉的屠户，虽不至于富足，但也能维持生计。

　　谁曾想，前不久，青州上空突然出现无数长相奇异的鸟。有的还会说话，引导人们人食人，说是吃了能长生成仙。

　　见过那些鸟的人就跟疯了一样，一心只想着吃人肉，根本控制不了。

　　可他明明见到那些吃人的人都死了，城中尸臭难掩，青城太守不上报朝廷，反而让人从遥远的滨海运来鲍鱼以掩尸臭。

　　“不给我是吧？好，那我死给你看。”男子丝毫不管老父亲哭得多惨，用头去撞石桌，瞬间鲜血四溢，引来一阵鸟鸣声。

　　谷柠抬头望去，只见天边飞来一只大鸟，它张口便来：“死吧，死了就得永生了。”

　　男子听了他的话，更加卖力地往石桌上撞。

　　“好了好了，爹让你吃。”老者突然扑起来，将男子抱在怀中，细细地去擦他额角的血。

　　“真的吗？”

　　“真的”

　　老者说完就自顾自地去生火，他艰难地将前不久买回来的大锅架在柴火上，又去舀水。

　　做完这一切，他才又站在男子面前，带着祈求小声说道：“答应爹，吃了这顿你就离开青州好吗？”

　　“好，爹你快去买......”

　　“扑通......”

　　男子话未说完，只听见“扑通”一声，老者跳进了大锅里。

　　谷柠想去阻止，被赢鱼拉住。

　　“他命里如此，你去救他是让他陷入更大的痛苦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