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千秋以聘》晚春寒

6、第 6 章

　　同一时间的人间，君主唤了几声江谷柠，问她中意何处的宅子。

　　谷柠回过神，看着被安排在角落的千逸神君，看着他低垂着眉眼，与这喜庆的人间格格不入。

　　莫名地，她觉得分外有意思。

　　高高在上的神君与凡人格格不入是为清冷，无人照拂的皇子与宴席格格不入是为可怜。

　　她稍加思索，且不说这情劫是真是假，如今千逸神君这副样子全是拜自己所赐，既然有欠便要还。

　　她且陪他在人间玩玩，也让西天那位好好看看这凡间尘气是不是真的脏得很。

　　“江小姐怕是难以抉择，要我说，先在宫中住下来，日后再......”

　　“谢娘娘好意，听说西峡梨花开得正好，巧在江家在西峡正好有处宅子，望谷柠能住西峡。”江谷柠查了一下，西峡在城郊，正是如今三皇子萧逸的府邸所在之处。

　　“这......”

　　皇后还没说话，皇上先为难了起来，他略思索，又劝道，“城西虽幽，但多有不便之处。”

　　“此季正值秀洲梨花盛开，谷柠头次离家，思乡情切，还望皇上成全。”江谷柠说着，强挤下几滴泪水，看得众人一愣一愣的。

　　“江小姐恐怕不太清楚形势，城西的梨花是开得好，但这梨花嘛哪里都种得。选一处宅子住着和这女人一生选一夫家是一样的道理，过后要是后悔可就难办了。依本宫看，江小姐还是再斟酌一些得好......”

　　“是啊，差点忘了这事，我父亲说让谷柠来选夫婿来着......”谷柠扫了众人一圈，眼见着皇后神色渐缓，状似认真想了想，又道，“谷柠觉得逸王甚美。”

　　明明是寻常语气，却让在座的人都惊了不少。

　　“江小姐莫非是认错人了，后进来的是尘王......”皇后没反应过来，只听着逸王，赶紧再次开口，眼神示意尘王说两句。

　　尘王淡淡地瞟了江谷柠一眼，冷笑一声，不作应答。

　　“没有，我要他。”江谷柠抬手一指，目光准确地落在逸王身上。

　　众人跟着她所指的方向看过去，只见逸王缓缓抬起头，目光冷冷看不出情绪。

　　他或许以为是场恶作剧，和前不久皇后设宴，抢着要照料她的那些名门贵女没什么不同，那隐藏在眼角的厌恶微微一动，不过是为了彰显善意柔情。

　　到底是十几岁的少年，他也曾心高气傲，鲜衣怒马名动京城，如今一日三碗药吊着，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看着周边的人演戏少工具时，又情真意切地将他请出来。

　　他做惯了别人显示美德的工具，此时面对这秀洲来的女人，眼睛都不眨一下，等着她将剧本演完，如何与自己收场。

　　“朕早就听说秀洲人善，连蚂蚁都舍不得踩死。”皇上爽朗一笑，他像多年前应付那些照料逸王的名门贵女一样，夸她品性善良，而后又道，“江家的品性朕已明了，但婚姻大事不可这样论，朕看太子今日亦是憔悴了些，辅助朕管理国家大事最是劳累......”

　　朝中人人皆知他偏心太子，纵使太子能力一般，长相一般，但君王的偏心是太子像他，而王贵妃从来当宠。

　　江谷柠听他独自说着，觉得很有意思，她常年在凡间，深知凡人的品性，一眼便看透了皇上藏在夸赞里的小心思。

　　“谷柠，你意下如何？”皇上换了称呼，一幅慈父模样，无声地在向江谷柠传达他的意思和他对太子萧君的重视。

　　皇后冷冷一笑，与丞相对视一眼。

　　丞相还未开口，江谷柠又大声说道：“秀洲地小，谷柠肤浅，好美色。”

　　“什么？”

　　“你说什么？”

　　皇上与王贵妃几乎同时开口，两人皆被触到了内心那根敏感的弦。

　　当今皇上的母妃杀猪匠出身，自身容貌不佳，再加上王贵妃曾带着太子流落民间数年，容貌已养成，山珍海味温柔窝也改不了太子如今的容貌。

　　“皇上，谷柠来京时，家母嘱咐小女挑一个貌美的。小女左看右看，还是逸王最合心意。”

　　一个挑字撕破了满座的体面衣冠，逸王萧逸神色如常，太子萧君气得嘴唇都在发抖，尘王萧尘倒是笑了笑。

　　“早......早.......就听说秀洲乃......南蛮之地......”王贵妃终究是气不过，一句话几乎是咬牙切齿地说不完。

　　“还请皇上守诺，谷柠选逸王。”江谷柠不卑不亢，高声又说了一句。

　　王贵妃一听，直接晕了过去。

　　皇上没说可以，也没说不可以，只叫人传唤着太医，宣布退朝了。

　　江谷柠见皇上没给个准确的答案，想着直接去找萧逸问问，娶了自己两全其美。

　　她甚至都在计划着怎么能将这过程缩短点。

　　首先和萧逸成亲，而后看着他平安活到三十岁，自己再跟着效仿凡人殉个情啥的一命呜呼，回到玄牦山，他们就两不相欠了。

　　江谷柠想着想着突然吓一跳，总觉得这场景似曾相识，就好像曾经发生过似的。

　　她甚至记得自己曾经想着怎么死时笑起来的样子，和现在自己咧开嘴的样子简直是一模一样。

　　很是邪门。

　　“果然是个肤浅的商贾女，”萧君突然站在江谷柠面前，冷冷地又说道，“自古南方出刁民，秀洲犹是，古人诚不欺我。”

　　“太子殿下慎言，四海天下皆是王土，怎可行这般言论，不知道的还以为殿下您瞧不起南方人呢？”萧尘也没走，挥着扇子站在萧君面前，硬生生要给他按一个储君不贤德的名声。

　　虽说王城权贵在帝都，但谁不知道南方出文人商贾，一个口诛笔伐要你命，一个钱多地多要你想。

　　太子这罪名要是按上了，朝中文人少不了又要弹劾他。

　　“四弟你可别乱言，我说的是......”太子情急之下，堪堪停住嘴，没将更没脑子的话说出来。

　　他要是说只针对秀洲江家，恐怕弹劾他的人又会更多。

　　只能狠狠地瞪着萧尘。

　　“是什么？”萧尘看着太子，轻轻啧了一声。

　　“是......萧尘你别太过分，好好认清自己的地位，别忘了我是君你是臣。”太子怒火中烧，也不忍了，指着萧尘就开始骂。

　　“谢太子殿下提醒，臣一日不敢忘。”萧尘目光逐渐变冷。

　　谷柠懒得看他俩吵架，赶紧跟上推着轮椅远去的萧逸。

　　“王爷，等等我呀。”

　　她人未到，声音就已经传到萧逸耳边。

　　冷不防的，他推轮椅的手速慢了一些。

　　谷柠刚本想用法力跟上，却发现自己用不了一点法力。只能急急忙忙小跑着追上萧逸，双手扒在他轮椅扶手上喘息。

　　这江谷柠自小大门不出、二门不迈，走几步就喘。

　　可怕的是，谷柠还用不了法力，只能拉着萧逸的轮椅扶手固执地不放手。

　　“何事？”萧逸看她终于缓过来一些，这才问道。

　　“你何时娶我？”

　　谷柠一开口便直入正题，任他萧逸也算是见识过这世间的大多数人，此时也难免被惊到。

　　“江小姐玩够了便用点脑子，以后这种话还是不要再胡说了。”千逸见她一脸平淡的样子，就知道自己被耍了。

　　“我没胡说啊，你什么时候娶我？”谷柠实在是累得慌，半边身子都靠在轮椅上，眼神直勾勾地看着萧逸，她都怕自己下一秒就叫他起来让自己上去坐。

　　“不知廉耻！”

　　不待萧逸回答，太子就冲了过来，骂了一句。

　　“滚开，你这丑东西。”谷柠想也没想，回了一句。

　　“你说什么？”萧君不可思议，先前在大殿中江谷柠明里暗里嫌弃自己长相就算了，如今竟敢直接骂自己丑。

　　他怒火中烧，想都没想就伸手朝江谷柠扇了过去。

　　不等江谷柠反应过来，她就被千逸带着跟着轮椅转了几圈，人稳稳地跌坐在萧逸怀中。

　　“你这丑东西，竟敢打我？”江谷柠说着站了起来，指着萧君又要开始骂。

　　“你还敢说？”萧君不可思议到了极致，气得直冒汗。

　　“难道你不丑吗？”谷柠说两句又觉得累，干脆又靠着轮椅扶手对着萧君骂。

　　难道你不丑吗？

　　萧君到底是沉不住气，气得冲了过来，被随身侍卫拉着走了。

　　萧尘啧了一声，看向江谷柠，突然认真道：“在下长得也不错，江小姐要不考虑考虑在下？”

　　他太过直白，以至于谷柠要骂他也丑的话都不太骂得出。

　　有一说一，他虽然长得不如萧逸容色艳丽，却也称得上端方好看。

　　谷柠只好摆摆手，算是不骂他了，也算是拒绝。

　　“莫非江姑娘觉得我也丑？”萧尘有些不太相信，一张大脸恨不得怼在谷柠眼睛上，让她好好看看。

　　“倒也不是，”谷柠见他长得也确实不是很丑，想了想又说道：主要是我喜欢最好看的。

　　“如此，那就恭喜三哥了。”萧尘倒也不纠缠，直接走了，太子今日被气成这样已经足够让他感到愉悦了。

　　谷柠见萧尘也走了，捂着胸口气喘吁吁。还不忘问萧逸：“你要怎样才肯娶我？”

　　萧逸不知她话里几分真假，只觉得太过离谱，转着轮椅就要走。

　　谷柠没控制好力度，一整个人砸在地上。

　　萧逸见状停了下来，示意手下将她扶起来。

　　“江姑娘，我没什么可以给你的，你到底要什么要想清楚，别玩过头了一发不可收拾。”

　　他对她算是忠告，说完就等着谷柠答复。

　　谷柠还沉浸在江谷柠这副柔弱身子的无用悲伤之中，冷不防被他一说，愣了一下。

　　萧逸见她这副样子，心中大概明白了，冷笑一声就要走，被谷柠急忙拉住。

　　“怎么？”

　　他的声音带着冷意，想来自己再说娶不娶的话也不会得到答复。

　　略微一思索，谷柠小心翼翼地问他：“你这座椅能不能也给我搞一个？”

　　她那渴望的眼神太过真诚，柔弱的模样又太过明显，以至于萧逸都想不到这话还有什么侮辱的意思。

　　只觉得这人，着实有病。

　　萧逸脸色几经变幻，看都不看她一眼，走了。

　　“不娶就算了，连个椅子都舍不得？”谷柠暗自腹诽，白眼都快翻上天了。

　　正准备张嘴骂上几句，萧逸的侍卫去而复返，丢给她一个轮椅。

　　等到江谷柠的侍女梨安赶到的时候，就见自家小姐坐在轮椅上睡得正熟。

　　她的头顶是残落的夕阳，身后是巍峨宫殿，四周都是巡逻站岗的士兵，她就那么熟视无睹地睡着了……

　　同一时间的逸王府上，侍卫来报，真心实意，肺腑之言。

　　“王爷，那江小姐当真是个傻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