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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第五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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后来雨停了,清虚也没有催鹤年离开,鹤年便自在地留了下来。
他是上界仙,早已不食人间凡物,不与清虚分米粮。
但他馋,山中果物已有千年未曾尝过,鹤年便时常化作仙鹤模样,去山里采果子吃,还不忘给清虚也带回来,乐此不疲地与他讲:“这个是虫儿果,特别酸;这个是果子叫白娃娃,没什么味道但是水分多;这个是甜的,就是个头太小了,可它越小越甜,叫小葡子……”
清虚从未听说过这些奇奇怪怪的名字:“这都是谁定的称呼,仙人吗?”
“对,”鹤年便笑眯眯地告诉他,“都是我这个仙人取的名字。”
清虚觉得好笑,连连笑道:“你一张嘴全是妄语。”
鹤年看着他的笑容发呆:“那时候山中只有我一只妖,不敢与人说话,只能和水魅山魈聊天,这都是我和那鬼扯出来的名字,想着能有一天告诉……”
他把话语囫囵过去,自言自语说:“我还以为我早忘了这些事。”
清虚便道:“你心有执念,这大概就是你没能扛过天劫的原因吧。”
鹤年笑了两笑,也不反驳,问清虚:“你可知我是如何炼成妖的?”
清虚:“我不知。”
“我原住在鹤洲湿地,小时候贪玩,爱往村边去,在那儿遇见个采药的男孩,怪可爱的,就喜欢与他一道玩耍。人是万兽灵长,出生时便有先天灵气,鸟兽与人相处得久了,便容易开窍。”
“这窍是七窍的窍,先是耳聪,能听懂人话;再尝五味,有了人的嗅觉和味觉;待到眼中蕴纳一点灵光,是为目明,修炼之后便可口吐人言。”
“天眼未开之前,看不见灵气。于下界而言,灵气便是天道,是缘分。我当时只是一只普通的鹤,看不见灵气,直到有一天能听懂人言,才明白过来,那男孩先天灵气必定丰沛。”
清虚只是普通凡人,方丈教他念经,师兄教他简单的医术,他便只会念经,只会用药。
从未有人和他说过这些修炼之事。
清虚听得十分入迷,问:“然后呢?”
鹤年道:“于飞禽走兽而言,七窍哪怕只开了一窍,都已算是只妖,只不过大小不同罢了。对于他那样的先天灵物,便是妖的大补之物,若我吃了他,定能开通七窍,也能大增修为。”
清虚害怕,往后退了半步,惶然道:“我信你定不会这样做!”
“当然没有!”鹤年哭笑不得,“你以为仙魄是那么好修的么?我又没有入魔!”
鹤年说:“修为只是法力,成仙却要算善恶功德。吃人的妖死后都要入饿鬼道的!”
清虚这才放松下来:“那后来呢?”
鹤年说:“当时我不知道修仙的事情,什么也不懂,险些真的动了妄念,要把他吃掉,但终究不忍心。他把我当做朋友。那时我贪玩,临到要迁徙的时候还依恋他身上的灵气,不舍得离开,然后被捕鸟人的网缠住了翅膀。”
“我心灰意冷,觉得自己必死无疑。人终究是残忍的,我不应该留恋。但是最终是他救了我,给我的翅膀上药。”鹤年低头看着清虚,低声道,“和你一样。”
清虚不好意思地撇开头去:“他是个善良的孩子。”
鹤年说:“可我却做了最令我后悔的一件事。”
清虚的面色还是苍白,少年人的目光却何其明澈,像是汪了一潭灵泉。他问:“什么事?”
“第二年的时候,族群回到南方,它们找到了我,也发觉我开了七窍。它们便推荐我去北方的一处道观,它们告诉我兽可成妖,妖可修仙。鹤是禽类中少有的道心通灵之物,许多道观都收开了窍的鹤妖去修行,好叫它们别成为吃人的恶妖。我便去了。”
鹤年低声揪着手里的叶芽低声道:“我便抛下那男孩去了。”
清虚思忖道:“万法皆生,系缘生缘灭,你只不过做了你的选择,与他分别罢了,但你并没有忘记他,有何悔憾。”
“自然是有悔憾的,”鹤年说,“道观很小,灵气稀薄,道长也不懂如何教妖修行,只叫修道的童子念道藏给我们听。我觉得无趣,这般行来妖力还不如在他身边的时候长得快,于是我偷跑回到鹤洲,却发现他已经……已经进入轮回中去了。”
清虚惊讶:“怎会如此?”
鹤年叹了一口气:“三千下界中,有人有妖,人看不见灵气,小妖也看不见,可有些将成大道的大妖却是看得见的,他们有的修仙,有的修魔。”
清虚神思一震:“难道说那孩子……”
鹤年苦笑道:“何况下界虽然与轮回相隔,但还是有执念深种的孤魂野鬼,死活不入轮回。他们的地魂死在哪里,便会徘徊在哪里,他们的生魂恨着谁,就会跟在谁的背后。”
“他不是被大妖吃掉的……”鹤年看向青山,青山便也看向他,鹤年说,“湿地中总有沼泽和深潭,凡人失足踩进去了便出不来,在沼泽中被一点点淹没直到窒息,是痛苦的死法,人死得不甘,便会有执念,地魂束缚在沼泽边,久而久之变成水魅。”
“我回去之后听旁边一只游荡的孤魂说,我当年走了没多久,村中便来了一破帽僧,停留半日,为那孩子开了天眼,让他可以看见鬼魂。他身上的先天灵气太盛,鬼魂都愿意跟着他。”
清虚问:“这是为什么?”
“因为游荡在人间的孤魂执念未销,只能没有肉身没有七窍的活着,可作为曾经的人,他们也有欲,想触碰,想饮食,他们也有情。鬼魂可以通过食人、害人来满足这种欲,也可以通过被超度来彻底放下执念,重归轮回中去。”鹤年眉目清秀露出一段天然的慈悲,“超度的过程,便是用灵气洗涤他们的执念和憎恨的过程,灵气可以让他们觉得舒服。”
“孤魂对我说,那天男孩在水边看见一缕地魂,那地魂还是孩童模样,哭得很是可怜,那孩童的地魂从未害过人,却惶恐、饥饿,甚至不知道自己已经死了,于是男孩超度了他。”
“那怎么会死……我知道了,”清虚愣住,呆呆地说,“他也只是个孩子,那破帽僧人给他开天眼只是希望他能吸纳灵气,能躲避妖鬼,僧人只呆了半天,并没有教他如何超度……他是用自己的先天灵气去超度的那个地魂。”
“是的,”鹤年看着清虚低声说,“他超度了方圆十里的山魈水魅和游荡的孤魂,只有和我说话的那只鬼,不愿入轮回自行选择了放弃,这才留了下来。灵气是人的根本,人之所以和走兽不同,正在于他们通七窍,眼中有灵气。一个人的灵气若是用尽了,他就死了。”
清虚觉得悲伤,沉默着为那个孩子诵读经文。
鹤年看着清虚的侧影,低声说:“他生来就有一颗佛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