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朱者赤》泉石

1、1-4

　　（一）

　　今天布伦特医生问了我画集的事。

　　她很耐心，向我问每一幅画表现的内容。

　　一开始我什么都不说，我觉得说了她也会像其他人一样，质疑我为什么会画这种东西。
　　他们根本不明白，这些究竟是怎样美丽的东西，只会批判我，这也是我被送到布伦特医生这里的原因。
　　她看着我不说话，主动问了我。

　　“这个女人站在水里，她是湖中仙女吗？”布伦特医生这样问我。

　　我觉得她在装模作样，我画的是什么东西他们一定都告诉她了。
　　她是在劝我向那些人用其他方式解释这些画，然后顺利拿钱走人吗？
　　我当时想绝对不会让她如意。因为她，我被迫失去了能拿画笔的时间，像一个傻子一样呆呆地坐在这里，和她说一些没有价值的话题。

　　“不，这个女人是在走向死亡。”我冷漠地打断她。

　　出乎意料的，她没有露出嫌恶或是震惊的表情，也没有表现出丝毫的不耐烦，和我之前见的那位赖恩医生不同。
　　她露出了感兴趣的神情，身体向我的方向倾斜过来，露出了倾听的表情，并且对我说道：“死亡确实是一个让人着迷的话题。”

　　这一刻我明白了，她和其他人不一样。

　　我们之间的谈话成功地展开了，她会和我讨论我笔下那些人物的表情、动作，以及我对他们倾注的感情。

　　我如此爱着我笔下的人物。

　　他们的死亡充满着安详，在最美丽的时候，以最洁净的姿态死去。
　　不是死亡挑选了他们，而是他们选择了死亡。

　　之后，布伦特医生问我，为什么我画的这些人都是即将死去的，而没有已经死亡的人。

　　我告诉她我想象不出来，因为我没有见过死者。

　　她露出了深思的神色，并问我回去能否作一幅画。
　　一幅不完全的临摹，她拿了那幅我要临摹的名作照片给我看。

　　那是一个暗色调的房间窗台，一个长裙女人背对着站在窗前看着外面的风景。
　　她要求我去掉窗外的风景，并告诉我可以改变窗户的样式，以及女人的姿态，但窗外必须是一片空白。

　　“这算是留堂作业吗？”我好奇地问她。
　　她笑着说我可以这样理解。

　　“我画完就能来找你了吗？”我继续问她。

　　她告诉我不行，我们必须要按严格的时间间隔见面。
　　我有些失望，因为她比我见过的其他人都要有趣，我喜欢她。

　　对了，她还要求我不要忘记记日记。

　　（二）

　　再一次见到布伦特医生，我不仅带上了画，还带上了我的日记。

　　她看见我的日记有些惊讶，问道：“你愿意我看你的日记吗？”
　　我告诉她当然可以，因为我喜欢她甚于其他想要看我日记的人。我也毫不介意她看见我在日记中对她的评价。

　　事实上，我很高兴有一个人能够分享我的心事。

　　她看了之后告诉我以后她不会再看我的日记了，让我放心写自己想写的东西上去。
　　我不明白，我觉得我没有在日记上做隐瞒。

　　接着她问我为什么不给日记加上日期。
　　我告诉她我不喜欢加上日期，我觉得如果把信息写得太详细，自己的一切信息都会被泄露出去，而我自己能记得这些事发生的时间。

　　然后我们继续谈论那些有关画的事，她问我为什么我在画中极少用到红色。

　　我说我不喜欢，红色让我联想到一切杂乱无序的东西。
　　但我并不是不用，我会在画火的时候用上大量的红色。

　　她很诧异，问我为什么之前画集的摄影集没有这类的画。

　　我沉默了很久，才告诉她，我把那些画都撕掉了。
　　那些杂乱的、疯狂的、令我害怕的东西，充斥着血、破坏与无序。

　　布伦特医生问我：“那是你见过的东西吗？”

　　有些是，有些不是。
　　所以我才害怕。

　　（三）

　　布伦特医生让我把那幅临摹的画带回去，然后让我重新画一幅。以这幅画为蓝本，在其中添上我自己想象的，窗外的景色。

　　无论是天气、女人的姿态还是窗外的景色，都能由我自己选择。

　　谈话结束时，我听见外面的吵闹声。
　　布伦特医生和我谈话的地方和中心街离得较远，周围环境还是很清净的，这也是我能安下心的原因。外面究竟发生了什么事，声音都传到这里来了。

　　我随口问了一句，布伦特医生有些讶异。
　　“今天海贼王要在广场处刑，您不知道吗？”

　　我确实不知道，他们什么都不让我接触，还说这是为我好。

　　布伦特医生沉吟了一会儿，接着告诉我我可以去看看。
　　“这对乔伊斯小姐的恢复有好处。”布伦特医生这样向我的护卫解释，终于说服了他让我去看看。

　　我不明白布伦特医生这样做的原因，她说：“这是死亡。”

　　（四）

　　大街上人潮涌动，只有中间清空了，留给了海贼王一条通往处刑台的道路。

　　我在人群中和护卫走散了，但罗格镇的大家都很友善，多数人都互相认识，大概率上是出不了什么事的，所以我并不怎么担心。

　　然后，我就在拥挤的人群中，和他们一起抬头注视着处刑台上的男人，见证了他的死亡。

　　在周围人的欢呼声中，留下遗言的海贼王再无声息，我清晰地记得当时我的手指在轻轻地颤抖，我迫切地想要做些什么事，像是想要反抗什么东西，心里似乎有一头怪兽在咆哮。

　　可又在下一刻，这些感觉都消失地无影无踪了。

　　我茫然地看着高台上倒地的尸首，只觉得一片虚无，像是什么都不存在了。
　　这就是死亡，留下的只有空虚。

　　天边闷雷阵阵，雨来得很快。兴奋的人群逐渐散开，人群中到处都是讨论海贼王宝藏的交谈声。

　　我没带伞，只得用手挡着脑袋找避雨的地方。
　　晕头转向之间，我的余光捕捉到一缕红色。

　　转头看过去的那一眼，我感到心脏停止了跳动。
　　那是无法用语言来描绘的红色，雨水将那头色泽暗沉的红发淋湿，使那抹红色多了一丝沉静之美。
　　不是混乱、不是鲜血、不是扩张，是静静燃烧着的火焰。

　　少年拿着草帽挡住脸，我看不清楚他的表情。
　　我不由自主想上前找他搭话，肩膀突然被搭住，同时头顶的雨消失不见了。

　　“乔伊斯小姐，该回家了。”
　　我不甘心地看向少年的方向，最终还是选择了妥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