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7、曲高舟远 ...

  •   因为收治了赵高,秋桑甚至与同僚约好,请她先帮自己代工,但秋桑并没料到,赵高归心似箭,甚至只待了不到半个月。

      明天,六月初三,是他离开的日子。

      和赵高去膳房吃完午饭后,秋桑委托在膳房做事的一个姐姐帮忙准备干粮,随后送赵高回家。

      一路上,她与赵高隔着一小段距离并肩而行,赵高没有说话,只看着经过的房屋、树木,看着他面前即将要走的路。

      这没什么特别的,赵高本就是话不多的性子,通常都是有人起了话题,他才顺着聊一两句,有时他的言辞还略显刻薄偏颇。

      秋桑也没有说话。

      她其实很少一大段一大段的和人说话,岛上的人大多性格孤僻,不爱多言。

      可是她想着,赵高初来岛上,也许有很多事不懂,那她就应该多解释一些,而后来,她也找到了给人做解说的乐趣。

      她介绍着,看到赵高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心中会有一种莫名的成就感。

      她想分享的时候,赵高是一个很好的听众;想要讨论的时候,赵高是一个善于辩驳的对手;想要求知的时候,赵高又仿佛一个渊博的智者。

      秋桑沉默地和赵高走在路上。

      真可惜呀。她想。

      不长的路途在这段沉默中走到尽头,秋桑的手扶着门框,目送赵高走进院子。

      赵高的步伐很从容,他的肩膀宽阔,身形高挑,每一步都能迈出很大距离。

      即使身着平凡常见的粗布麻衣,他身上的气质也与岛上的人截然不同。

      自信,骄傲,稳重,端庄。

      秋桑说:“我要去大药房做药了,你可以先休息一会,饭后不要立马练剑哦。”

      赵高正要推开他房间的门,闻言,没回头地应了一声:“好。”

      秋桑笑了笑,转身往大药房走去。

      祛疤膏的制作流程有些繁琐,秋桑沉下心,等到完工时,已近傍晚,饭菜的香气从膳房的方向飘来。

      她把膏药装好带在身上,准备去叫赵高吃饭,出了门时眼角余光扫到什么,脚步一顿,侧身看去。

      赵高抱着双臂,上身微微后仰,倚靠在院墙外,抬眼看着天空。

      听到跨出门的脚步声停下,他才偏过脸,看向站在门口的秋桑。

      “你……等多久了?”秋桑心中一软。

      赵高站直身子:“刚来。”

      秋桑说:“正好,我少走一趟路。晚饭快做好了,我们一起去膳房吧。”

      她这样说着,却没先走,而是等着赵高过来。

      当赵高走到她身边时,她忽然叫住了他:“等等,你背后有些木屑。”

      赵高站定。

      秋桑伸手轻轻拍掉他背后粘上的木屑,语带笑意:“这院墙修了很久啦,风吹日晒的,有时候会掉渣,容易沾到衣服上。”

      赵高没接话。

      膳房的晚饭钟声一阵阵的响起来。

      在钟声里,秋桑垂下手,几步走到他前面,声音轻快:“走吧,去吃饭。”

      晚饭后,秋桑把祛疤膏和干粮塞到给赵高准备的包袱里,跟他的换洗衣服分隔开。

      秋桑从墙边水缸里打了一桶水,去灶房点火起灶。

      这种炉灶形制特别,半边是火塘,半边是可以装水的空腔,封闭火塘气孔后能燃烧一整夜不熄灭,晚上在空腔里装满水,堵上气孔,第二天早上就能获得满满一缸热水。

      做完准备后,她早早洗漱,爬上床睡觉。

      以她对自己的了解,只要她早睡,明天就一定能早醒。

      但她没有想到,今夜她又做了梦。

      一个新的梦,揭示了一部分她一直想知道的东西。

      她的确是百越遗民,他们的村落里都是同一支因逃避战乱迁移来的越人,她的父亲是这批人中的头领。

      村庄遭到屠杀其实是受了无妄之灾,一个秦国来的将领率兵路过,发现后山有他想要的东西,于是蛮横的驱使士兵发动侵略。

      村中的长者怒斥他没有仁义,不讲礼仪,会被天下人耻笑,于是他向妇孺老幼举起了屠刀,想要灭口。

      她的父亲率领留村的青壮奋力反抗,让村里其他人有时机逃跑。

      她的母亲拼死拖住了一路士兵,掩护她们那批孩子撤离。

      她目睹母亲身死,流亡路途艰险,年幼的身躯支撑不住,竟然发起高烧,几近衰亡。

      她的哥哥冒险出去为她采来草药,却没有余裕熬煮,只能碾碎了让她服食汁液。

      但追兵很快就到了,随行的大人不多,为了保证更多的健康孩子能活下来,他们只得紧急藏匿好生病受伤的人,带着剩下的人先行躲避追兵。

      药汁起了作用,她的高烧渐渐消退,但她也失去了过往八年的记忆。

      醒来的她不记得自己是在逃亡,不记得草垛附近也被藏起来的同伴。

      她裹着头上的布匹在周边寻找,一无所获,然后她开始了流浪。

      内心深处,她知道自己是和人失散了。偶尔,她会觉得其实有人也在找她,可当她每次回到草垛时,依然看不到除她之外的人。

      她不知道停在哪里可以被人找到,也不知道该去哪里找和她失散的人。

      秋桑睁开眼睛,睫毛不知不觉被沾湿了,变成一簇一簇的,上面挂着水珠。

      她用手背抹去水珠,侧头看向窗外。

      窗纱外,是一片闪着光点的暗蓝色,那是星星挂在夜空上,今夜繁星满天,月光也很明亮。

      秋桑从床上坐起来,背靠床头,双手抱膝,看着被窗纱滤过的夜空。

      她想起了她从前的名字,无焉。

      夏无焉。

      哥哥他们后来没有回来,是抛弃了她们才不再回来呢,还是遇到了意外没能回来?

      他还活着吗?

      如果,之后能出岛,那要如何才能找到他?

      那个秦国的将领……他叫什么名字?他现在又怎么样了呢?高官厚禄?还是早早死了?

      不知过了多久,她听到隔壁传出开门关门的动静,然后灶房响起倒水的声音,知道是赵高在起床洗漱,于是也动了动发僵的手脚,下床穿衣。

      照镜子时,她目光扫过梳妆台,看到角落里一支被冷落许久的竹笛,这是前年被雀姑带回来的枫实送的谢礼,当时枫实教她如何吹奏、又教了她几个自己会的调子,她总觉得有些别扭,枫实说她节奏跳跃,总是容易走调,于是此后她便没再用竹笛吹曲。

      现在她知道原因了,她从前生活的地方,越人歌就是节奏轻快,调如禽鸣的。

      秋桑顺手将那支竹笛揣在腰间。

      她出门,抬头看了眼天边的月亮,发现已经差不多到寅时了。

      赵高在院子里洗漱,听见她的动静,侧头往这边看了一眼,他面前摆了一盆热水,正在绞帕子擦脸,而他旁边还有另一盆子,也装满了清澈的热水。

      他没说话,洗完脸后,端着面前的盆去倒污水。秋桑回房,找出自己的洗脸帕,就着赵高打的另一盆热水,开始洗漱。

      寅时太早,天还没亮,膳房没开始做早饭。

      秋桑原本打算用热水泡饼垫垫,赵高拒绝了,于是两人都收拾好后,赵高就背起行囊,秋桑领着他去渡口。

      去渡口的路和去梨花林的路在前三分之二是相同的,在岔路口前,秋桑带他走了偏西的那一条,这条小路直通渡口,就不需要经梨花林转道。

      赵高蓦然开口:“不带我再看看梨花林?”

      秋桑走在他身边,看他一眼,语带释然:“不啦,走那边要绕路,会多花一些时间,你乘船要紧,别耽误了时辰。”

      “你是要去做改变天下的大事,我就不拖着你啦。我听说,做这样的事,迟则生变,变则易败,而败者会死。我费那么大劲救你,你可不要太早死去呀!”

      赵高只是轻笑一声,没有应诺。

      这条路很快就走到了尽头,一颗歪脖子柳树旁,有木船静静停泊在水边,船翁闲散地坐在船头,轻声哼着渔歌。

      “嗨呀,客人来啦?”见到他们走近,船翁站起身,双手摸上了桨杆,“上来吧,老头子我可以提早开船喽!”

      秋桑看向天边,天已经开始亮了,黎明正在到来,但太阳还没冒头,还没有到卯时。

      即便如此,她也没说什么,正如船翁说的,早开船。

      赵高可以早些登岸,船翁也可以早些收工。

      沐浴着黎明时熹微的天光,赵高侧身面对秋桑,语调缓缓:“如果将来你能出来……也许我可以作为,你认识世界的领路人。”

      秋桑一怔,而后笑着答应:“那就这样约定好啦!”

      赵高不再多言,运起内力,轻轻一跃,潇洒的落到船头。

      “好功夫。”船翁“嚯”了一声,扬声道,“站稳咯,老头子要开船啦!”

      他手上使力,船桨划过水面,一波波荡漾的涟漪中,船被驶离岸边。

      秋桑停在栈桥上,目送那艘船载着赵高远去,视线垂落向水面。

      水面已经恢复平静,她与自己的倒影对视,抬手抽出腰间的竹笛,横在唇边。

      她试探的吹出几个音,慢慢找回了感觉,开始吹奏部族中的一首曲子。

      船头的赵高回头看向渡口。

      太阳渐渐升起来,栈桥上的秋桑被晨光披上一层霞衣。

      他听到了竹笛的声音,节奏欢快,调中却是羽音居多,因而听来活泼中又好似带有暗愁。

      这是秋桑故乡的送别曲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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