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孩看见野玫瑰》一瓦

2、初见Ⅰ

　　路文第一眼看到玫瑰是在春日暖阳照射的午后。
　　他正在临摹贝多芬石膏像。贝多芬面部的狂鸷线条令他久久无法下笔。气恼之下他丢下铅笔朝垂着灰色纱帘的窗户望出去——长满杂草的花园里穿梭着瘦小的红色身影。她在阳光下快乐奔跑，圆圆脸蛋上浮现出路文从不曾拥有过的红晕。那一刻，名叫嫉妒的小虫子在路文心里蜿蜿蜒蜒爬着。
　　房门‘咚咚’敲响，穿着白衣的护士小姐走进来。路文看一眼她手里捧的药汤口里不由泛起苦涩。
　　“放那儿就行。”路文朝边角的小茶几努起嘴。
　　“路先生吩咐过一定要亲眼看你把药喝完。”护士带着白色口罩，五官里唯一露出的双眼望着坐在轮椅中的路文。
　　路先生？路文心里冷哼一声。他算哪门子路先生？疏冷目光一转，就看到书桌上精致的银质相框里母亲温暖的莞尔浅笑。
　　他的心又痛起来。恨自己为什么要出生。母亲为了他失掉了性命，怎么值得？他就这么一副病秧子模样活着有什么意义？路文不是没想过死，只是，他死了母亲从娘家带来的诺大家业就这么落在父亲和继母手里实在心有不甘。
　　‘啪啪，砰砰，咣咣咣’，伴随一阵机枪扫射声音闯进来的除了同父异母弟弟路虎还能有谁。
　　“路文，你又不肯吃药？”六岁大的小路虎同样戴着口罩，笑嘻嘻看着不甚友好的哥哥。“胆小鬼。”说完抱着玩具枪转过身一溜儿烟跑下楼。
　　路文忧郁的眼睛变得阴霾，他垂下眼帘把嫉恨藏在睫毛后面。
　　路文今年十岁，仍不会走路。母亲生他时难产离世，他却也不是健康孩子。因为先天带来的肺病，路文常年躺在床上。身下冷冰冰的轮椅就是他的腿脚。对路文而言，卧室窗台就是最广阔的世界。他的世界只是窗外一年四季重复繁华凋零的花园。这使他过早看懂了人生无常。
　　“把药端来。”路文对护士说。护士姓方，是路家请的私人护士专门负责每日看护路文。
　　他端起黑色汤药一口气灌下。章妈恰好走进来对路文柔柔的笑。“都喝了？章妈给你冲了蜜水，解解苦。”
　　路家上下恐怕只有章妈对他笑的时候最真诚。因为她是母亲从娘家带来的佣仆。路文母亲难产离世前抓着章妈的手求她照顾路文。她答应了，并为自己的承诺至今未婚。在路文的记忆里也只有章妈进他的房间不戴口罩。
　　护士看着路文喝完汤药，问：“你还是躺在床上比较好。”
　　路文不耐烦的一挥手。“出去。”
　　护士瞪路文一眼，转身不满离去。
　　方护士是现任路夫人的表妹。路夫人是见不得路文好起来的，哪怕某天路文多吃了几粒米或想要去外面透透气她都会大惊小怪的关注一番。
　　章妈关了门，走到路文身边。
　　“画了什么？”她看一眼完成一半的素描，安慰笑着。夫人活着的时候画画很了不得，路文继承了她在艺术上的天赋。
　　路文没有回答，指着穿梭在荒芜花丛中的玫瑰问：“那女孩儿怎么回事？谁让她去园子的。”
　　章妈远远看了一眼，哦了声。“老司务膝下无子，从老家过继了一个。前几天刚椄来的不太懂咱们这儿的规矩。”
　　那片园子是路文母亲生前最喜欢的去处，自她死后就荒芜了。现任路夫人讨厌所有会引起人们回忆前任路夫人的事，对花园的荒芜听之任之。久而久之，路家有了任何人不得进入花园的规矩。
　　花园正对着路文的房间，是路文对母亲所有思念的宣泄之地。看着玫瑰在他的领地任意穿梭快乐无比，路文怎会答应。
　　“告诉老司务让他管管这野丫头。”
　　“好。”
　　不过说了一会儿话，路文就觉得胸闷气喘难过得很。他恨恨看玫瑰飞奔时翻飞的红色裙摆，只想用绳索捆了她在这房间里和自己一样不见阳光天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