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欢》若轻蓑

1、全文

　　正在办公室里处理文书，MSN闪动一下，弹出来一个消息。
　　是程欢。
　　“元旦有空回H市否？做我伴娘。”
　　我吃了一惊。
　　“你要结婚了？和哪个？”
　　“家里介绍的那个。”
　　程欢打了个鬼脸。
　　我拍拍胸脯，松了一口气。
　　“哦……恭喜恭喜。”
　　程欢回：“还好啦。你可一定要到。”
　　“没问题。”
　　程欢是我这么多年来，唯一还坚持不离不弃的儿时伙伴。她的婚礼，我不会缺席。
　　“一定去。要知道我还没见过新郎官。哈哈，当新娘子开心否？”
　　“筹备婚礼，累。日子很平乏，已不觉得有什么激情。不过他待我好，事事顺着我且乐于分担家务。我很安心。”
　　我还来不及细细品味，程欢打了个笑脸。
　　“开始忙。见面再聊。有很多话想与你说。”
　　我向她挥挥小手帕，看着她的MSN头像变成了灰色，不由得唏嘘不已。
　　程欢的情路，坎坎坷坷，终于有了一个好结局。
　　希望能就此一帆风顺。
　　记得是在大学三年级寒假那天晚上，程欢饭后散步至我家，窝在我小小的房间里，愁眉苦脸。
　　“我爸妈知道我交男友了，他们不接受他。”
　　“为什么？”我问。
　　程欢的男友是她医学院的同学，程欢和他交往约有半年，每次提到他都分外甜蜜。
　　“他是W市人，父母都是农村户口。”
　　程欢的父亲经商，母亲是政府公务员，家境很是富庶，她的吃穿用度向来是伙伴间最好的。对掌上明珠的交友，她父母十分谨慎，况且W市人在本地名声并不好。
　　“可他家里也开了个小厂，做鞋的，还不错啦。”
　　程欢为男友辩护。
　　“慢慢来吧，究竟是还没有毕业。说不定到时候你们已经缘尽分手，又或者你父母终于接受了。”
　　我自然是本着安慰好友的出发点说话，轻拍程欢的背。毕竟不了解这个男孩子，我不便发表意见。
　　程欢信誓旦旦：“我信我们会坚持到最后。”
　　彼时程欢的眼中的自信，赢得了我毫无保留的支持。我笑着回答：“那当然最好不过。”
　　然而现实终究是残酷的。
　　结果是程欢坚持了，两人却并没有走到最后。
　　大五上半学期，男友在带班辅导员的身上下足了工夫，留在H市一家医院里实习，而程欢的父母也终于敌不过女儿的央求，在两人的交往问题上松了口。
　　前途一片光明，我看到程欢脸上发自内心的喜悦。
　　但好景不长，一日我出门，刚挤上闷热的公交车，突然接到程欢的电话，说已与男友分手。
　　她的声音很镇静：“我向他提出。”
　　却是为了一个我怎么也想不到的原因。
　　程欢和同事调班，出其不意地造访男友寝室，男友正坐在沙发上看碟片，抱着一个程欢见过几次面的学妹。
　　周末我乘坐摇摇晃晃的大客车回了老家，程欢一把鼻涕一把泪地诉说前男友的不是。
　　“我本来要给他一个惊喜，特地把轮休和他换到同一天。”
　　“他平时和女孩子关系都不错的样子，谁晓得他还脚踏两只船……那天他和那个女的，说话可难听了。”
　　“他还欠了我好几千块钱……他朋友多，应酬多。每次他外地的朋友过来这边玩，都是他安排的住宿。他又没有钱，都是我出的……钱就算了，我不想为这种事情再见他的面。”
　　程欢泪眼婆娑，我哑口无语。
　　“我最气不过，那女的还说，他们经常一起读我发给他的短信——”
　　我打断她。不可思议：“就这样你还一直在我面前夸他？你就这样心甘情愿被他利用？”
　　“但他有的时候真的待我很好啊……”
　　程欢睁大着她犹带泪痕的眼睛，习惯性地为前男友辩驳。
　　“我爸妈多事，非说不会帮他在H市找工作，伤了他的心了……他心思活络。”
　　程欢自嘲地苦笑：“你也知道我爸妈，其实只要他和我最终一起，他们还是肯定会想办法把他留在H市的。”
　　我诧异地尖叫：“程欢，你是给猪油蒙了心了！脑袋不清楚了是不是？这样的男人，早点分了是你的福气！”
　　程欢看到我凶悍的表情，瘪了瘪嘴，“呜呜”哭了起来。
　　“好歹人家付出这么多年感情，抱怨一下啦。”
　　程欢满怀委屈的抱怨，在我无力的拥抱中宣泄开来，成为弥漫了周身的郁郁之气。直到第二任男友的出现，才渐渐平复。
　　程欢的第二任男友，其实是程欢的初恋，虽然她一直拒不承认。
　　高中我和程欢是同桌，那个男生坐在程欢的后座。
　　男生家在郊区，住校，但他总是喜欢让程欢经过校门的时候，帮他到小店里捎带些物件回来。要这要那，有时程欢帮他买一只铅笔，还得附赠削笔服务。
　　我不喜欢他。
　　我对程欢说：“程欢，你又不是他奴婢。”
　　程欢好脾气地笑笑，继续照做。我怀疑她是否会收男生的钱。
　　程欢和第一任男友分手的时候，男生刚和我们高中的班花分手。他追求程欢。
　　程欢问我的意见。
　　“由你的心做主吧，既然都说治疗失恋的最好办法是新的恋爱。只是他这几年的底细，你也要摸清楚，谨慎些。”
　　我实在不忍心看程欢继续为那么一个人低落，男生的出现不失为一个转移伤痛的好时机。
　　不过我实话实说：“但你知道我并不喜欢他。”
　　可程欢确实是喜欢他的，她无法拒绝她喜欢的人的追求。
　　于是两个月后，程欢正式开始了新的恋情。
　　我跟在她屁股后头追问：“他对你好吗？还像以前一样差使你干活吗？他用你的钱吗？”
　　程欢幸福地笑：“他对我很体贴。我们吃饭基本上都是他买单。”
　　我点点头放心地走开。
　　只是偶尔时候，电话说起新男友，她的口气不忿。
　　“那人，平时这么好，工作起来就找不到影儿。急事也找不着，真讨厌。”
　　我说：“男人事业嘛，总要支持。”
　　程欢说：“哼。”
　　我说：“你生他气了？吵架？”
　　“吵呀。真是很生气，可生气也是甜蜜呀。他是为我们将来好，你这小孩，不懂。”
　　程欢如是说，嘻嘻笑，我说“喔”。
　　然没过多少时候，我再见到程欢，她的生气却又变得不甜蜜了。
　　“我就是买了个皮包，他凭什么说我大手大脚，还对着我吼。”
　　程欢用五百元买了个打折品牌包，淘汰了两年前买的旧包，不算过分。
　　更何况，程欢气恼：“我又没有花他的钱。”
　　但男友的想法不同。他是白手起家的实干家，一股子的奋斗姿态，看不惯程欢对奢侈品的追求。
　　这样的争执，冷战之后，终有一方要妥协。
　　程欢爱男友，她为他容忍。
　　她也爱她精致可爱的新包，但她学会克制。两个人的生活，开销毕竟是大。
　　我所熟悉的程欢，渐渐变得异常朴素。
　　有一日，程欢突然告诉我，男友要到我所在的S市来创业。
　　他学的是计算机，S市有他更广阔的发展空间。
　　“你们分手了？”我直觉反应。
　　虽然两人渐入佳境，我一直仍持有偏见。
　　程欢摇头。
　　“他同学找上他，说是个很好的机会。”
　　我不解：“这是什么意思？”
　　男友自然有他充分的理由：他厌弃了原先的工作，打算和同学一起到钢筋水泥的欲望之都冒险，打拼出一份属于自己的事业。
　　可是程欢呢？他置程欢于何地？
　　让程欢放弃全H市最好的医院去一个举目无亲的城市谋求出路？还是要程欢一个人在H市等着他衣锦还乡？
　　我莫名其妙地问程欢：“或者他打算功成名就后直接接你到S市享福？”
　　程欢沉着脸说：“不知道。”
　　她也不乐意。就业形势日渐严峻，竞争激烈的S市今时绝无她的立足地。而她已过了为爱情牺牲一切的年岁。
　　在那些非原则性的问题上她可以软弱，但她不会再为爱失去理智。至少，她有她必须坚持的底限。
　　程欢的父母当然极力反对，他们为女儿而接纳这一穷二白的年轻人，也出于满意他目前的工作，体面而收入不菲。上进心固然重要，却也该适可而止。异地之恋的弊端谁都知道，何况这荆棘战场中硝烟弥漫，有太多的不定数。
　　女子的青春年华受不起蹉跎。
　　但那诱惑却着着实实烙印在了程欢男友的意志里，并没有斡旋的余地。
　　男友迅速地辞职、退租、收拾行囊，不为任何原因而留下。他下定了决心。
　　程欢与他争吵，哭闹，和他分手。
　　但男友吃了秤砣铁了心，毅然决然。
　　他也有他的考量。程欢优越阔绰的家庭背景，程欢家人口中不说心里却未必不在意的、为他下降的对未来女婿的标准。
　　他有压力。程欢可以无视两人家境的差异，但他无法若无其事，他太迫切想在程欢或者更多的人面前证明自己。
　　所以他有苦衷不得已，而程欢最后选择妥协。
　　她还是爱他，甚至瞒着父母把自己的积蓄都给他做创业资本。
　　电话线脆弱地牵系着两个城市的恋人，每月寥寥数日短暂的相会，却常常无法令甜蜜加温。
　　刻意压制的隐患，不以人的意志为转移，频频出来作祟。两人在争吵中分手又和好，反反复复，而程欢的家人则见缝插针，在每个空挡期为程欢安排相亲。
　　程欢抗拒，父母说：“我们只你这么一个女儿，为的是你幸福。那孩子现在看来，并不是那个人。”
　　“可我们依然相爱。”
　　“但你们现在已经分手，上月你们也曾经分手……我们并不是非要棒打鸳鸯，并非没有给你们机会……现在，则该轮到你自己给自己一些机会来忘记他了。”父母一直都看得明白——女儿可以委曲求全，只要她甘愿，但反复折腾却叫做作茧自缚。
　　程欢去相亲。
　　她怪男友和自己的不争气，相亲也未尝不是为了赌气。
　　“那人怎么样？”我等着时机问程欢。我一直希望她能遇到一个更好的人，我向来固执念旧，即使是偏见也不肯随便丢弃，而那位旧同学至今无法搏得我印象的改观。
　　“挺好。稳重、大方，很正派，也很容易亲近，特别照顾我。但彻底接受他——我心底尚有抵触。”
　　程欢说：“即使我看得出来，从各方面条件看这位都比他强，和他在一起很放松，也让我有不少长进。我心里的天平还是偏向他。”虽然这个他一次次伤她的心。
　　“他……知道了这个事，和我道歉，要求和好……”
　　“你答应了？这位待你这样好。”
　　程欢默然。
　　“投桃报李……我是懂得的。”
　　“程欢啊……”我不忍，“如果你真的没有办法割舍，我终归站在你这边。不要为了感激，施舍感情。”
　　“阿越阿越……你不知道这种感觉，很无力很无奈……我心里还是有他，但我觉得，也许是无法回头了……”
　　程欢流着泪，这边是父母殷切的期盼，和友好轻松的陪伴，而那边——他无法为她停足滞步，她亦无法为他毫无保留。
　　“阿越啊，我难受。”
　　程欢号啕大哭，泪水冲刷着点滴的记忆，抹不平它们留下的痕迹。毕竟人是感情的动物，没办法左右心之所念。
　　我默默地看着程欢。她的心中已经做出了选择，也许是屈于现实，也许是终于看清明白自己的幸福所在。
　　程欢最终选择了父母为她挑选的，这个门当户对、知根知底、事业有成的男人。
　　我相信他们之间有爱情。这个男人肯为程欢付出体贴与劳动，而他亦得到程欢的善良与善解人意。这样的交换，只有通过爱情才能实现。
　　虽然这份感情没有惊涛骇浪，没有海誓山盟，但当事人的心意，却在他们的行动中体现出来了。
　　这样平凡平淡的婚姻，现在是什么心情？
　　见面我会问她。
　　我突然发现程欢的MSN头像不再是她和第二任男友出游时，在西湖边的独照。
　　换成了一张婚纱照。
　　程欢笑得很甜蜜，身边的西装男子，戴着一副眼镜，很斯文的样子。
　　恋情与伤害也许难忘，但婚姻终会改变它。

　　（完）

作者有话说

　　恋情与伤害也许难忘，但婚姻终会改变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