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荣枯草记》二目

37、之三十七

　　「公子小心﹗公子﹗」当下史涤生还未叫嚷，底下的家人倒替他把心也从喉咙里喊出来。见着洛化情往左撇便往左走，往右撇便向右扑。这般呼来唤去的，真比池塘中的笨锦鲤还要好耍，教人一见就乐。

　　只是下人掉脸，当主子的却绝不能服软。史涤生的脖子都教人捏得青了，嘴上却还是要强：「你们凌天宫这种贵客，小店可担当不起﹗」

　　「哈。」洛化情只说一字，提起了人便往店门外走。他这笔生意你做也罢，不做也罢，反正他坐实了就是你的客人，可是要赶都赶不走。

　　史涤生心焦如焚只想脱身，脑袋一晃却被人掉进马车里去。他暗暗的啧一声正要开骂，后面一个粉圑揉揉眼睛却唤道：「阿洁？」

　　「呼啊——」大疯子不愧是习武之人，身旁一有动静，也就爬起来打了一个大呵欠。

　　本来陈百应不作声也罢，他一叫史涤生便更是火上心头。想他在外头辛辛苦苦的打拼，回头却看别人在睡懒觉，还真是不气也假﹗史涤生把一口气闷在胸肺，也不欲再说话，跨过了大疯子便靠在车厢边角合眼歇着。

　　陈百应莫名奇妙的被他冷落下来，心里也有点不明所以，正想要问，座下那几个轮子却呼呼的抖动起来。他心里惊怕，爬到后头连忙把车帘一揭，底下却现出几十张又哭又喊的怪脸﹗

　　「公子﹗公子﹗」那几十张脸声声呼喊，他一辆车却跑得又急又远。只看绊着是一个，倒下是一个，这般沙尘滚滚的追来逐去，到最后却只有一个大汉呼天抢地的追过来。

　　「公子——哗﹗」

　　「哎呀﹗全没了。」大疯子本只是靠在旁边看热闹的，此时却吐吐舌头，扳着手指却似是不甚满足。

　　陈百应看着他兜内的一堆豆子，再看看被乱掉在一旁的锦布小袋，心里不禁重重的叹一口气。回头却只能跟史涤生说道：「咱们怎么走得这样急？」

　　「此时若不快跑，只怕岩略山城的人都拿起火把烧你师傅屁股了﹗」史涤生眼睛闭着，口气却是锐利得很。

　　陈百应眉头一皱，声音散散碎碎的却道：「我们就一个人都不带吗？」

　　「哼，带着你们两个杂碎也够麻烦了﹗」突然宋玺的声音却从中掠过，陈百应心头一抖，只见那双凶狠目光不知何时已从外间探进来，就等着看这车内的众生百态。

　　听了这话，史涤生却仍然轻合双目，盘起腿来便闲闲念道：「听见没有，人家凌天宫艺高人胆大，别的全都不带，单他们二人便能保护我们周全，你又担心过甚么劲的？」

　　「史公子言重了。」洛化情边策着马，边淡淡地把话说了开来。

　　「哦？」史涤生却从鼻子哼声，一张嘴弯起来却不似在笑。「我以为洛左使还需我们史家鼎力相助，如今只要我家车驾，还真是太不给面子了。」

　　「怎会？得了你和小兄弟随行相送，对凌天宫来说便是最大的帮忙。」洛化情却是头也不回，策着马鞭，便客气的说道。「何况你们史家也不好与石克和他们反面吧？如今你的人也有损伤，不是正好回去和石大人交代？」

　　「你不信我？」史涤生眉头紧皱。难怪说的和做的不一样，如今他和呼之也落在别人手里，唯一可寄望的亦只是对方能信守承诺。

　　「我不是不信你，我只是不信商人这种东西。」洛化情淡淡的笑出声来，振臂一呼，便向前挥去。「史公子和我做生意尽可放心。方才下的药还能使人迷失心智，到时史公子的人爱怎样说便怎样说，这事情尽在你们史家掌握之中，也不用怕石克和他们起疑。」

　　「哈，但愿他们足够聪明。」史涤生说罢便合起嘴来，也就不再哼声。

　　陈百应待在后头，本想插嘴，可对上史涤生那张臭脸，便又觉得不好作声。他靠在车尾发呆，一静下来，才发现大疯子也是安静久了。回头一看，只见他默默靠在自己肩上，似是掉失了方才玩耍的精力，重重地又垂下眼帘来。

　　陈百应暗道不好，正想唤人，却见到这车厢内颜色昏暗，人人仍旧静默不语，一时也就胆怯起来。他暗地把大疯子的手掌拿到怀中，只觉那只大手烫得吓人。陈百应无法可想，左看右看，缓缓便把自己的指头伸进嘴里……

　　他狠下心肠，两颗牙齿便咬合下来。陈百应使劲地扯着自己的皮肉，牵了两下，却忍住没有喊痛。几缕腥气徐徐在舌头上散开，陈百应咬咬唇，却托起大疯子的下颚把指头给塞进对方嘴里。

　　一丝暖热缠上，柔柔地把他的指尖化开。陈百应佯装平淡地把目光放空，脑袋里转了又转，却像座下的轮子一样，撼上了硬石，痛了一下，便错失了原来的方向，渐渐与大道越错越远。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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