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仙神传说之凡尘篇》依文

6、六世记忆

　　“喂，小道士，你快醒醒。”

　　小道士口中干渴，心中烦躁，若不是还记挂着师父，他大约已死在这荒凉偏僻之地了。

　　可他醒来之时，却发现自己躺在一张木板床上，他明明记得自己徒步走了几十里路都未见人家的。

　　床前还有位明眸皓齿的姑娘，看她水灵白皙的脸，不像是生长在此地的人啊。

　　难道他是在做梦？为了验证自己的猜测，他狠狠在腰上捏了一把，痛得龇牙咧嘴。

　　暮依笑出声来，“你这小道士脑子里在想什么呢，难不成以为自己还在做梦？”

　　小道士“蹭”得一下坐起身来，“姑娘是何人，为何出现在此，而我又是怎么到这儿来的？”

　　暮依面上仍带着笑意，“我是暮依，这儿是我住的地方。你倒在路边，看样子是几天没喝水吃东西了，我为了救你才把你背到这儿。”

　　小道士登时红了脸，“姑娘方才说，背我到这里？”

　　暮依坦然道，“是啊，难不成我还能抱你过来啊？”

　　小道士的脸更红了，“多谢姑娘救命之恩，我…我在此处多有不便，就不打扰姑娘了。”

　　他着急忙慌地下床，暮依拦住她，“我只喂你喝了水，你还没吃东西呢，哪有力气走路啊。再说，此地前不着村后不着店，你若是走了，便要饿死在路上。那我岂不是白费功夫救了你？”

　　小道士心中颇多疑虑，比如她一个小姑娘怎么会独居此地，又是如何在荒无人烟之地生活下来的？还有，他觉得自己虽然瘦，但也挺沉的，他十分怀疑她能一路背他到此。

　　暮依好似看穿他心中所想，“你是不是觉得我人小没力气，背不动你，所以不相信我说的话？”她张开手，转过身去，“不然你到我背上，我再背你一回，以证实我说的话。”

　　小道士忙道“不敢”，他虽心有疑虑，认为暮依来路不明，却觉得她不是坏人，出手相救纯属好心，并非另有所图。

　　毕竟，他两袖清风，不过是个道士，实在没啥可图谋的。

　　他再自我介绍道，“贫道道号念离，大恩不言谢，姑娘的救命之恩贫道永记于心。若来日…”

　　暮依打断他的话，摆摆手道，“得了得了，你说话跟念经似的，听得我都快睡着了。看你有气无力的样子，还是先吃点东西再好好说话罢。”

　　念离只得住了口。

　　暮依往木桌上摆了一盘烤饼，两碗稀粥，递了勺子给他，“只有这些，你能吃就多吃点儿，不能吃就对付着垫垫肚子。”

　　念离接过勺子，道了声“多谢”，闻言再道，“食能裹腹已很知足。”

　　两人一起吃了饼，喝了粥。暮依假装没看到他克制不住地狼吞虎咽，暗暗担心他噎着。

　　“吃饱了吗？”暮依眨巴眨巴眼睛看着他。

　　念离讷讷地点了点头，“吃饱了。”一不小心打了个嗝儿，有点儿羞于抬头看她。

　　暮依很想捧起他的脸，不让他低着头。但怕太过轻浮会把他吓跑，只得忍了又忍，“我问你，你不是北方人，跑到这西北之地来做什么？”

　　小道士想了想，觉得没有什么可隐瞒的，便道，“我是来寻北漠金莲的。”他目光旁落，似陷入回忆，“我无父无母，自小被师父带在身边，随他一道修行。师父修为高深，一般妖魔都畏而远之。可前阵子，观里来了只怨念极深的孤魂野鬼，那野鬼竟说自己生前是个从未害过人的小妖精，可师父却不由分说地以道符废了她的法力，险些害得她魂飞魄散。故而她死后化为厉鬼，专程来找师父报仇。

　　师父原想度化她，便一再留手。可那野鬼不仅不感念师父度化之心，还趁机偷袭，一掌打中师父命门。师…师父便…”

　　话到此处，念离有些哽咽，暮依已明白是怎么回事了。

　　暮依想安慰安慰他，他却自行稳定了心神，“师父受了重创，我必须找到北漠金莲，才能救回师父。”

　　暮依皱着眉道，“北漠金莲的确对修行之人恢复道行有奇效，可那等生在传闻里的宝贝，非有缘人不可得见。你憋着股劲儿不远千里前往北漠，即便一片诚心可昭日月，也未必能寻得金莲啊。”

　　念离双眼泛红，神情却十分坚定，“无论希望多么渺茫，我也要尽力一试。”

　　暮依顿了顿，眉头松开，面上竟似有一丝欣慰。

　　又再休整一夜后，念离意欲离去。

　　暮依自诩为沙漠之女，没有谁比她更熟悉此地。
　　“据说北漠金莲要在大漠深处，海市蜃楼出现之时，走进那个虚无缥缈的世界，才有机会得到。可海市蜃楼何时才会出现，大漠究竟有多深，根本无从得知。”暮依解释道，“所以我才说，有缘人才能遇见。”

　　念离从踏上前往北漠之路开始，便知道这是条未必行得通的路，也知道一路艰险，困难重重。

　　他已然走到了沙漠入口，没理由在此处折返。金莲是他所了解的唯一一个解救师父的办法，所以他只能凭着一股信念走到最后一步。

　　也许是大漠的终点，也许是他人生的终点。

　　“多谢姑娘告知我这些，我并非天真到不懂生命可贵，但我势在必行。”

　　暮依没再多做阻拦，只道，“我和你一起去。”

　　黄沙漫天、难辨东西的世界里，念离和暮依相互搀扶着，一步一步艰难地向大漠深处走去。踏过的痕迹很快被风沙覆盖，二人置身于茫茫天地中，竟是毫无退缩之意。

　　念离其实很不情愿她与自己同行。虽然有她在，他能少费些功夫，多一份支撑，甚至找到金莲的希望会更大些，但他不愿她跟着一同犯险。

　　偏偏暮依执意如此，怎么赶也赶不走。

　　“已经走到这一步，就算我还是不愿你为我铤而走险、吃苦受累，也是不能了。”念离紧紧地抓着她的手道。

　　“你赶不走我的。”暮依一手拍了拍灰扑扑的脸，一手与他十指相扣。

　　霎时间，一阵猛兽般可怖难以抵挡的狂风呼啸而来，将两人平地卷起。念离忍着浑身撕裂般的剧痛，同暮依相牵的手几乎要被扯脱，但他死死不肯放手。

　　凡人之身无法在飓风中发出声音，暮依不得已以灵力传音，“念离！放开我，不然你的手会扯断的！”

　　念离修了多年道法，自也有传音之法，“不，你我一旦分开，不知会被卷到什么地方。我怕找不到你，我绝不能让你独自困在沙漠中的某个角落。”

　　暮依担忧的目光中多了几分感动，似是下定什么决心一般，左手翻转，口中念诀，炽盛的金光乍然绽现，环绕着她和念离。

　　飓风来得快去得也快，暮依和念离已不知被卷至何处，一齐倒在滚烫的沙石之上。

　　暮依慌忙起身，探向念离，“念离，念离。”

　　念离吐出口中砂砾，道，“我没事。”

　　他没问方才的金光是怎么回事，但他觉得自己不止一次见过那道金光。暮依来不及向他解释来龙去脉，一扇规模宏大、结构特殊的石门忽而伴随着响彻天地的轰隆声自地底升起。

　　念离惊喜道，“这就是海市蜃楼的入口吗？”

　　暮依也同样诧异，“依照眼前的情景，这石门应就是入口了。”

　　念离喜出望外道，“原来天时便是绝处逢生之时。”他迫不及待地牵着暮依走进石门。

　　蜿蜒绵长的石子路看不到延伸的尽头，虽然两旁生长着郁郁葱葱的梧桐，蓝天白云绿草地，一切都与凡间之景殊无二致，但暮依却越走越心慌。

　　称不上优美，却也算生机勃勃的环境中，暮依竟觉得比在沙漠中行走更为艰难，不仅腿脚发软无力，心间更浮上一股悲凉之意。念离先她半步走着，她的目光落在他侧脸与背影之间。自与他相遇至今，几百年时光匆匆流转，伤情的日子本就难捱，偏偏长久，幸福的时光却仅有片刻，转瞬即逝。她的喜怒哀乐皆源自于他，更为他失去了白予骁，害了柳觉翎，之后又令哥哥失望伤心。

　　而他一世又一世地轮回，一次又一次地忘记她，一回又一回地在她面前死去。她总在等他，总是要等很久。等很久龙珠才有反应，指引他的方向，如同当初引灵玉将她带到他身边一样。总是她去找他，总是她费尽千辛万苦地找到他，再历经千难万险地同他在一起。

　　可即使如此，即使她从无怨悔，也等不到苦尽甘来的那一天。

　　过往种种似汇集成漫漫尘烟遮蔽了她的双目，乱了她的心神，右手金光一现，念离忽感掌心如覆针毡般刺痛，因猝不及防而松开了手。

　　暮依满面哀色，泪流不止。念离惊慌失措地握住她双肩，她好似看着他又好似完全没有看到他，“暮依，你怎么了？”

　　暮依哽咽又嘶哑地吐出几个字，“我恨你。”

　　一缕金光如一把匕首插入念离胸膛，随着暮依一挥手，金光撤离，念离支撑不住地倒下。他知道这绝非暮依本意，比起自己，他更担心她的状况。

　　“暮依，若不是你救了倒在路上的我，又不顾危险的一路相随，我走不到这里。我知道你意念不受控制，我只希望你醒一醒。”

　　就像你陪着昏迷不醒的我一样，我也会陪着你。

　　暮依无动于衷地再划下一道金光，可金光将将抵在念离身前时，却被一颗深邃剔透的珠子挡了。

　　那是雩修的龙珠。

　　暮依再面无表情地双手交替变幻，一道道灵力劈向念离，却无一例外地被龙珠挡下。就连灵力绽开的余威，也被龙珠照单全收。

　　暮依在凡间可施展的灵力本就有限，尤其此境乃是异方空间，不容得她毫无顾忌地灵力外泄。当下，暮依便心神受损地吐了口血。

　　念离顾不得胸口的伤，起身扶住摇摇欲拽的暮依。

　　暮依闭了闭眼，泪水仍不断地从她眸中滚落。念离心疼不已，颤声喊着她的名字，“暮依...”

　　他没有发现的是，暮依的泪落在地上，竟自行聚集成流，再与他方才滴落的血相融，蔓延至石子路的终点。

　　而终点处，绽开了一朵绝美脱俗的金色莲花。

　　暮依不再对念离出手，龙珠感应不到威胁，便悬在念离身前。念离不知其是何物，只凭直觉伸出手来，龙珠便落在他手心上，还不由得发出一声龙吟。

　　而龙吟之声恰巧能唤回暮依的神智，毕竟，那是雩修的龙珠，也被暮依贴身携带了几百年。

　　暮依双眸复现清明，她从念离怀中退出来，看见他胸膛上的伤口大吃一惊。正要出声询问，却见到不远处围绕着金色光晕的莲花。

　　“那是...北漠金莲？”

　　念离闻言转身看去，惊喜道，“是北漠金莲！”他来之前已在古籍中看过金莲的样子，记得它的外形特征。

　　念离快步走到金莲跟前，暮依不得不紧跟着搀扶着他。

　　念离顺利地北漠金莲装进乾坤袋里，“太好了，师父有救了！”

　　暮依却还不明白一切是怎么回事，金莲什么的她不关心，她只关心他的伤有无大碍。

　　念离再牵回暮依的手，从这似真似假，虚无怪异的世界逃了出去。

　　“方才在幻境里，我怎么了，还有你的伤，是怎么回事？”暮依关切地问道。

　　念离顾左右而言他，“眼下最重要的事是想办法走出北漠。”

　　仍是那个举目四望别无二致的荒漠，念离正犯愁找不到方向，暮依已释出灵力，领着他一齐飞向半空。

　　念离略感惊奇地随她飞出北漠，落到他来时昏倒的地方。

　　暮依放开他的手，柔声道，“这辈子我能为你做的，只有这么多了。”方才她已发现龙珠回到他手里了，以龙珠之力，他的伤定然无碍。“不过，我还是要提醒你，北漠金莲能被你找到，说明你才是有缘之人，而非你的师父。金莲是难得的宝物，若你能借之修行，要不了多久便能飞升成仙。”她目光灼灼地盯着他，“你真的想清楚，要用金莲救你师父了？”

　　念离毫不动摇，“我的确想要飞升成仙，可这金莲，我必须用来救师父。”

　　两人默然对视片刻后，暮依好似松了口气，“那你走吧。”

　　师父已经撑不了多久了，念离早已心急如焚，可他转身前忍不住再多问了一句，“暮依，倘若有一天，我旧地重游，还能再见到你吗？”

　　暮依轻笑一声，“你若还能记得我，就一定可以再与我相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