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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经似繁花,经似白林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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井源请来了全城最好的几位大夫,竟都没什么好办法。
“照公子所说,这姑娘应该就是昨日突然见到公子,又受到记忆中最熟悉的人或事的刺激,想起了一些与公子有关的片段,这也算是一种好转的迹象。只是恐怕她日后再想起其他事情时,又会将今日记起之事忘记,就好比这昼夜,不能同刻而存。”
井源望着满院芙蓉,眉头深皱。
“就没有痊愈之法吗?”
“心病不可药医,只可以心治心。公子可知她为何事失忆,再以同一事逼其心明,或可有治。”
“只是或可?”
“是。人心难测,再精明的大夫也无法确断心症。”
井源沉默,他还有一担心……
“若强行逼迫,会不会使她病情更糟?”
“她已是没有记忆之人,若说是病,也是病入膏肓,如何还能加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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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独坐在凉亭边望着无际的荷花湖,湖里只剩远处的一两朵花影,她才恍然惊觉如今都是秋日啦。是这满院的芙蓉花盛开正妖,给了她春日的错象。
暮色已始,她望着天边心绪不宁,索性在园中游逛起来。
走过一片赤红的花海,又见大片变了色的粉白花朵,十分好看。
她埋头嗅着香气,渐听到身后的脚步声,便回头问:“皇姐去哪儿啦?这里的芙蓉开得这么好,她怎么不来欣赏姐夫的一片心意啊?”
井源微微心酸,她还记得翛儿喜欢芙蓉花……
“她在京城呢。”
“京城?”珅儿拿着刚采下的一枝花叶走向他,又像是恍然想起:“对,皇姐在京城……那我们怎么不在京城?”
井源领她在一旁坐下。
“早就该带你回京的,可你突然摔伤啦,如今可经不起长路漫漫,先在此歇息两日吧。”
珅儿听了也不再问,玩儿起了那根花枝,她将娇艳的花朵一瓣一瓣揪下来,摆在桌上……
井源看她如此模样,捋着胡须思虑起来,良久才谨慎问:“你记得皇姐和五哥,可还记得王谊?”
“王谊……”她一手揪着花瓣,一边苦想,“是七哥说的那个棋艺高手吗,七哥很敬佩他的。”
她的平静令井源诧异。
“那你可还记得他的相貌?”
珅儿摇头:“我又没见过他,怎么会知道他的模样呢?”
她的记忆果然十分凌乱,井源握了握手心,小心问:“那你可还记得,他已经病逝啦。”
珅儿闻言终于有了些许动容:“他死啦?”
“不是你亲眼所见吗?”
珅儿搁下花枝,愈发奇怪:“姐夫这都是听谁说的?我一直想见见这个棋艺高手呢,真是可惜啦……”
她对王谊之死竟也如此淡然,井源再无他法啦,走到一旁叹气。
珅儿不知他的忧愁,继续揪着花瓣,却突然被花枝折断的尖锐处划伤了手。
井源听到她的抽气声赶紧过去查看,蹙眉道:“不准玩儿啦。”然后将花枝丢进一旁的花丛。
下人拿来了药箱,井源给她包扎伤口。
珅儿看着渐渐忘了疼:“姐夫文武绝佳,温柔又细心,今后我选夫君,也让皇姐帮我挑吧。”
她的笑语令井源脸色突伤,亦升起无尽悲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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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续三日的久战,庾善终于荡平了山匪余孽,次日就拔营回城啦。
他的将军府就在城内,本是快桃源幽地,却因“将军府”三字与森严的守卫显尽威吓,可今日竟有人胆敢闯入他的府邸。
“将军好兴致啊。”
他猛然转身,一昂藏男子已翻跃而至,而后径自走到石桌前倒起了茶。
庾善双眸凌厉,此人侧影有些熟识……
只等那人回头,他大惊,将剑刺于地下,大步来到那人面前跪下。
“叩见陛下!”
“起来。”
庾善起身,诧异未退:“陛下怎会突然到此?”
朱瞻基放下茶杯。
“朕在附近闲游,听闻你已得胜归城,就转道过来啦。”
“臣当日已将捷报送往京城,只是不知陛下已离京。”
“无妨。”他起身,“看来这二年的历练著有成效,你如今已不输井源当年啦。”
庾善本想提及此次战胜亦有井源之功,却怕皇帝得知他为一女子远走至此而恼怒,只好作罢。
“蒙陛下赏识之恩,臣才得多年历练之机。”
朱瞻基赞赏的点点头,脸色却逐渐阴郁。
“朕本打算今年召你回京,因长公主……就搁下了这道旨意。”
庾善默然,隐藏起不该生出的脸色。
“臣多年在外驻守,已习惯边城的狂风野草,入京怕也做不了什么。”
朱瞻基转身看着满院的景致,凄哀尽展。
“此地倒是一点儿不见凋零之象。”
庾善收起忧伤:“陛下若要事已完,可在此小住几日,臣当以性命护卫陛下周全。”
想到至今下落不明的珅儿,他声音也再难掩沉重。
“公主下嫁多久啦?”
这声很轻,不像是询问而像自问,却如千斤重石砸在庾善心头。
“一载又一月。”
朱瞻基握紧手心:“都是那一念之差……”
他隐含的怒意令庾善心起疑惑,他并不知京城内封锁的消息,只猜测是珅儿此刻不好……艰难平复下的心绪又要不得安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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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这两日并无不妥之变,井源见她自在的模样,慢慢改了想法。这样下去也未尝不可,总比她在那座空冷的府邸整日以泪洗面好……
正想着,管家送来了一封书信,上写着:陛下今至焕州,落脚于城边詹府。
这是庾善的字迹,他不明白的是皇帝为何今在焕州,却又想到,他今日能达焕州,一定未曾看到自己送去京城的两封奏章。当即便让人去叫珅儿,管家却告知他珅儿出门啦。
“我再三叮嘱你看好她,你怎么敢让她出门!”
“驸马息怒,我已派了暗卫跟随长公主出去,绝不会有意外。”
井源稍稍放心了些,却还是叫他速去将人找回。
…………
珅儿此刻仍在街上,身后的三位侍女见天色快暗,提醒道:“公主,天色已晚,咱们该回去啦。”
珅儿好似才回过神来,方才她一路心事重重,根本没在意街上的人事,连日头也给忘啦。
“走吧。”
她随原路返回,恍然看见路尽头一直被遗落在身后的夕阳。
这么大的红日她记忆里似乎没有过,红彤彤的映染了街两边的屋宇,连远处的大片花群也被照映的没了颜色。
她一步步向前,那夕阳不曾有变,总与她疏远着距离,心里似有一丝伤意泛起了波漾,脑中突然想起谁说过:
“你看,那日头红的有些骇人……”
她突然止步,莫名的低头打量自己的衣裙。
“这裙衫与你很相配……”
越来越多地片段涌出在她眼前。
“长公主怎么啦?”
她的异举让三位侍女担忧起来。
珅儿捂着头看着远处的夕阳就失了神……
许久之后,她忽地侧目,看到了前处酒楼上的男子。
像是被吸引住啦,她一步步走过去,仰头看着长廊里背身而立的男子,一切都随之清朗了起来。
“哥……”
这声只有近身之人才能听到的轻音,竟唤回了楼上的男子回眸。他惊觉看向街下,多日的担忧害怕终于搁下啦……
珅儿看到他的脸,眼泪再没了阻拦:“哥!”
哭声揪疼了朱瞻基的心,也令一旁的庾善惊愕难控。
朱瞻基轻轻一跃跳至街上,珅儿崩溃扑进他怀里,绝望倾诉:“他死啦……”
抱着失而复得的小妹,朱瞻基一直疼惜的抚摸她的乌发。
“都过去啦。”
庾善看着相拥的二人,一遍遍回想着朱瞻基周身浓烈的哀愁,还有珅儿方才的话……
红日下繁花锦绽,不为美,而为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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王谊墓前十分净敞,墓葬之地如此洁整更显凄凉。
珅儿披着素裳大裙来到墓前,泪水顷刻沾湿了双膝下的土地,她抚上那冰冷的名字,凉意顺着指尖侵入了心底。
悲痛再难克制,她终于可以抱住墓碑痛哭痛诉……
朱瞻基将她送至墓前就离开啦,只有耳边再未断绝她悲伤的哭泣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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墓前的珅儿每日以泪洗面,至今已有月余。今日天晴的很好,挂青肆意扬洒漫天,像是要吸取所有的思念、悲凉、怨念,送与往生地那个人。
珅儿被素白的光色裹抚纠绕在这片天地里,她好像感受到了王谊的气息,他借风浮起她的锦丝大袖,为她拂干泪水,为她梳发平眉……
你一定要知道,我看见你安逸的活着有多高兴,那时你我已是一体,你笑我便笑,你哭我便哭……
连他的叮嘱也浮上了心头,珅儿微笑泪目。
你想我在盛世尽心享乐,可失了你,再多红尘愉乐意义又在何处呢?可恨你真敢留下这遗愿,留我一人在世,孤寂一世……
秋冽带走了天地间半壁性命,连离开的路都被清扫干净。
脸庞的眼泪已干涸,她已不能再眷恋这个地方。此后王谊会离她越来越远,她只有更深更久的思念,才能让他走的慢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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珅儿回到府中,重染精丽的妆容,换上绚华裙裳,没有停歇就入了宫。
…………
“大哥为何还不将驸马之死昭告天下。”
朱瞻基像是早已等待着她今日的质问,连答复都像陈旧之辞。
“朕在等你走出悲伤。”
珅儿木然:“这与大哥下旨有何干系?”
他此刻终不再遮掩:“朕不会下这道诏书。”
珅儿这些时日其实已经想明了他的打算,只是不愿求证。
“大哥早该宣告天下驸马逝世,让天下人为他哀戚。”
她明知而故语的执拗令朱瞻基隐生不悦,直言道:“此事不必再提,朕已召庾善入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