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穷农遇珍》芳泽素修

19、真正懂事的人是弟弟

　　他想先去她的家里看看。仔细看了她的助学申请表，紧急栏目第一联系人是弟弟，有手机号，心中一瞬疑虑过后拨打了那个小紧急联系人的电话。

　　京甲还是不太想与向敬与走得太近，一起吃了午饭后，京甲再也没有主动交流，没有像他们事先说好的那样解决难题。故而晚自习课间，趁她同桌走开的功夫，向敬与突然在她旁边坐了下来：“京甲，没有问题想问我吗？”好不容易才又走近，他可不想又慢慢疏离。
　　有啊，一大堆的问题。京甲心里这样想，但她现在却在担心另一件事。下午的时候班主任又把她叫到了办公室，告诉她帮她申请了一项公益项目，可以获得上大学的全部费用，班主任三言两语简单概述后就急忙填写了申请表。
　　她不是高兴得慌了头，而是这好事并不能帮她解决心头的问题。是一件好事，怎么能拒绝呢？就像她小学毕业时离开伙伴一样。飞向一片更宽广自在的天空，也许换作别人会毫不犹豫，可她却不会。
　　“不是说好要帮你吗？”向敬与的声音响在耳边，突然又想起班主任话里的一句：学校近期可能会派优秀学生去家访。
　　总感觉向敬与去的可能性很大。
　　京甲两只手摸进抽屉，抽出了稿子下面的数学试卷，漫不经心地指了一道：“这个。”
　　向敬与拿起笔来，先讲解了一下题目，又询问京甲：“你记得这个公式吗？”
　　京甲闻声才表现出思索，向敬与心中暗叹一口气，忍不住问道：“你又有心事？”
　　“没什么，我想起来了。”说着拿起了笔写了下来。
　　短短几分钟，就解决了一个难题。
　　“如果能经常这样，用不了多久，你的数学成绩肯定会提高。”最后向敬与再次激励她。
　　或许会吧。只是这死水一般的生活，常常死水一般的心情，还有得救吗？不过京甲依然很感激地说：“谢谢。”一片阴影投射下来，京甲扬起了脸庞，那微妙的表情变化被向敬与收在眼底。
　　“对不起。”简简单单却摄人心魄的三个字。仅在他们两人之间。以后他不想再后知后觉。
　　不知他为何道这三个字，但京甲低下头，眼泪从心底瞬间充盈了眼眶。
　　至此她跟向敬与安安然然地度过了近两周的时间。李君儿依然会来，但很少，而且不再张扬，常常也会向京甲投来暖意，她看起来比以前温柔，又多了一分温婉的美。

　　两周，可以回家了。想回去看看思齐在做什么？想知道他对未来有没有规划。
　　依然是两个小时的车程，摇摇晃晃的路途，归家的心情里，脑海里一直浮现过往的画面。即使爸妈还在的时候，姐弟俩从小也被贫穷烙了印，在某些方面总比不上同龄人。京甲除了美玲，没有要好的朋友，因为在大多数人前，她其实是自卑的，但并没有人看出来，她以高傲掩藏得很好。
　　衣服永远都是大一号，松松垮垮，是表姐逐年替换下来的。鞋子，每次总要买大两号，包不住脚，所以体育课总是最后几名。
　　可那时爸爸妈妈都在，贫穷有什么大不了？京甲一点都不消极。时光悠闲，人生仿佛无限好，冬天爸妈不用工作，一家人缩在一间屋子里，围坐在小火炉旁，爸爸泡一壶茉莉花，妈妈炒一锅南瓜子，日子有欢有乐有滋有味。
　　路很远，但只要想点别的，就不会只想路。

　　她不忍心思齐被贫穷侵蚀。她是比同龄人不好，但是思齐比她还不好。他的衣服、鞋子大部分京甲穿过的，妈妈把旧衣物保存得很好，但是免不了被人嘲笑。思齐长大一点开始要面子，每天在床上打滚，吵着要买新衣服。起初她还不太懂思齐的心情。某一日，突然长大开始心疼弟弟，省吃俭用攒了60块，好不容易给他买了一身运动服。
　　可思齐却已懂事，说：“姐，我有校服穿。”不过他依然站在镜子前欣喜，“正好。”
　　“喜欢吗？”京甲问。
　　“喜欢。”思齐声音里的那份得意似乎在翩翩起舞。
　　下雨天最糟糕，因为她和思齐要穿破雨鞋上学。雨鞋看起来完好，却漏缝潜在。
　　到现在也想不通，为什么雨鞋是破的，还要穿？双脚整日捂在里面，涨，可却不敢脱下来，生怕同学无辜地问一句，雨鞋漏，你为什么还要穿？还最怕下雨天拖得老长，最怕那能水流成河的雨，那意味着雨鞋，第二天甚至第三天都要继续穿。

　　不知不觉走进了村落，遇到了三三两两吃过饭扎堆闲聊的村民。好学生，是从小听到大的美誉，每个村民都对她充满期待。他们每次都以关心的名义问：京甲什么时候上北大啊？
　　每个人都叫得出她的名字，原因有二，以学习好在村里出名是其一，经历了令人叹惋的厄运是其二。
　　幸亏没让她在全世界出名。
　　因为单单应付这一村落的人，她就满腹压力。明知不礼貌，却总想沉默。
　　或许是因为上不了北大才会如此？她无法释怀压力。
　　可这次，他们高问的话题是思齐：京甲，好好管管你弟弟！
　　有这么一个姐姐，他怎么可以没出息！
　　或许一传十，十传百，每个村民都知道了思齐退学的事。
　　可没走几步，京甲却正好碰到思齐，他混在一群奇光异彩的人中间，他们大摇大摆骑摩托车，带着女孩子招摇过市。混在这样的人群里面怎么能不引人注意呢？
　　京甲冲进去拉住思齐，旁边有人顿时吆喝起哄：“姐姐好厉害！”思齐挣开，京甲一个踉跄险些跌到墙上。
　　“姐姐，思齐一会儿就回去！”有人小心翼翼地扶住她，京甲扭头，被一股刺鼻地香水呛到。
　　是一个烫了发、化了妆的女孩。她像思齐一样故作成熟，一样能被一眼看穿。生活是不如意，可为什么要选择如此堕落方式宣泄呢？
　　可是在恍然的一瞬间，京甲又觉得眼前这群人比自己强多了，至少他们可以在难过的时候抱成一团，并且在她追求虚渺未来的时候，是他们给予了思齐温暖。抬头见思齐满脸躲闪和尴尬，京甲妥协小声地对思齐说：“你早点回去。”
　　“姐姐慢走。”人群里有戏谑地声音冒出来。

　　走进冷冰冰的家里，扫视一圈，没有任何变化，看来两个星期前她离开家后，思齐就没在家里待过。打开灯发现角落还放着一颗大白菜，这缓和了她糟糕的心情，至少今天晚上可以做一顿热饭给思齐吃。然后迈进配房去生炉子，冬天是快过了，但比起城市，乡村的气温还是有些低。
　　大约一个小时，屋子里有了暖意，思齐也从外面回来了。京甲也刚好蒸好米饭，炒好菜。

　　思齐把手里的两袋东西放在角落，京甲看到后问：“那是什么？”
　　“是菜。”
　　“怎么买这么多？”京甲有些压抑。
　　“能用到。”思齐去提暖瓶准备倒热水洗手，然后继续回答道，“明天有人来家访。”
　　“谁？”京甲紧张地问。
　　“是助学基金的人吧，我前几天接了一个电话，好像是跟我这么说的，姐，你不知道吗？”思齐擦着手，走到京甲面前，“是好事啊，就算来的老师不留下来吃饭，我们也可以庆祝一下。”
　　思齐的话令京甲欣慰，她拿了两双筷子摆到桌前说：“你想得真周到，不过你买得太多了...我后天就回学校，你好像也不怎么回来...买这么多吃不完怎么办啊”
　　“那有什么可担心的，吃不完给奶奶送去，或者给我那些朋友也行，反正这些是他们凑钱买的。”思齐已经坐下，拿起了筷子。
　　“他们？”
　　“就是你刚刚看到的，他们都是我朋友。对了，不用再向奶奶交生活费了，我现在不去吃饭了。”
　　“你跟他们混在一起好吗？每天吃什么啊？”
　　“基本都是想吃的，也是喜欢吃的。”思齐凑近一点，小声地说，“说实话，奶奶做得饭真难吃，虽然我不挑食，可我也吃够了。”
　　京甲疑虑地坐下来：“那也不能天天白吃白喝啊？”
　　一盘醋熘白菜，一碗白米饭，思齐大口大口吃得津津有味，一边咀嚼一边回答：“可以白吃白喝，要不然怎么是朋友，再说也不可能就这样一辈子，早晚会还，姐姐我明白，他们也知道我们家暂时的情况。”
　　京甲再次悲从心起，父母去世那年，小小村落有人提议他们姐弟进孤儿院，但她那时她异想天开也任性，想守住这个家，问了思齐一句：“你想离开家吗？”小小的思齐自然是不愿意，再加上当时姑姑常来，她没有再去想这件事。当然村落里提议的人也只是提议，并没有具体落实的方法，也不了了之。后来姑姑跟着姑父进了城，身体也不大好，好几年没来过了。
　　如果那时能把思齐送进孤儿院，那他现在是不是会过得更好一些？“早知道当初应该把你送进孤儿院...”京甲伤感地说。
　　“你送我去，我也不会去，因为当时我最不想离开的人，就是你了。如果你硬把我送走，那么现在的我一定不快乐。失去爸爸妈妈，又见不到姐姐，我怎么会开心呢？你啊，快吃饭吧，要不然都被我吃光了，再说现在去后悔过去的事，有什么用？快吃吧你！”思齐把筷子塞到京甲手里。
　　“我可以去看你...”京甲本想继续说，可看到思齐轻松自在的样子，便住嘴了。说得已经够多了，已经够让思齐难过了，还要继续吗？思齐已经足够懂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