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银英）归期》叶枫

2、1、梦魇（上）

　　“殿下，我的父亲已到宫中，听候您的指示。”侍卫长艾密尔向忙里偷闲坐在凉亭内陪着妻子安妮罗洁享用下午茶的吉尔菲艾斯大公回禀，目光却随着大公夫妇的视线落到花园一角坐在吊椅上的两个孩子身上，手捧书本的金发男孩和依偎在身旁歪着头靠着他肩膀的黑发男孩一同在阅读，时不时耳语数句。金发男孩脚尖轻轻点地，让吊椅荡起保持一个小小的弧度。

　　吉尔菲艾斯转回头，看着美丽的金发妻子，安妮罗洁微皱着眉：“齐格，莱因哈特通过心理治疗会有所改善吗？”安妮罗洁对丈夫有着绝对的信任，但唯一的弟弟某些行为已经超出了常理，令她非常担忧。

　　吉尔菲艾斯温和地回应爱妻：“别担心，齐列教授是帝国最好的心理医生。”转而又吩咐年轻的侍卫长，“请教授去小会客厅，我想先和他谈谈。”

　　艾密尔略一迟疑问：“是否需要我的父亲签署‘最高保密协议’？”

　　吉尔菲艾斯站起身，拍了拍侍卫长的肩膀：“不用担心，你父亲不知内情，他只是前来为皇帝陛下的小堂弟凯撒进行一些心理疏导，并不是什么大事。”

　　艾密尔万分感激地点点头，他很清楚一旦签署“最高保密协议”，此后父亲就必须时刻处在国内安全保障局的监控之下，失去相当大的人身自由。对皇帝陛下极度崇拜、誓言效忠的侍卫长艾密尔.齐列作为整个事件的知情者之一，虽然不希望自己的父亲被牵涉其中，但如果事关莱因哈特的健康成长，他仍觉得有必要让父亲了解事情经过，以便更好地对症治疗。大公殿下没有要求签署“最高保密协议”，为自己的父亲承担了风险，这份善意让艾密尔对吉尔菲艾斯更多了几分敬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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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罗伯特.齐列作为帝国最著名的心理医生之一，此生最大的骄傲不是自己在医学上的成就，而是家中唯一的男孩得到银河帝国统治者的青睐，担任皇帝陛下身边最信任的侍卫长之职，除非随舰队参与军事行动，在奥丁时，新无忧宫执勤的艾密尔.齐列总会在轮休期间回到家中陪伴双亲。此次帝国与同盟最大规模的战役中，取得胜利订立城下之盟“巴拉特和约”的帝国军队回奥丁后，艾密尔并未立刻返家，齐列教授打听不到儿子的消息，一度怀疑是否受伤甚至是阵亡。直至见到多日失去音信的艾密尔陪着皇帝陛下参加吉尔菲艾斯大公的婚礼，在新闻媒体报导中一闪而过的身影，才放下悬着的心。

　　一周后艾密尔返回家中，传达大公殿下的口喻，请父亲入宫。此前已在官方通稿中通报莱因哈特皇帝陛下由于长年征战辛劳罹患免疫系统方面疾病，暗自猜想大公的召见也许是为了陛下的病情，然而免疫学虽有涉猎却非齐列教授的专长。

　　吉尔菲艾斯步入小会客厅，罗伯特.齐列教授立刻从沙发上起身行礼恭迎，大公殿下微笑着点头回应，“齐列教授不必多礼，让艾密尔请你入宫，是有一件事想听听你的建议。”示意教授坐下，对侍卫长又道：“准备两杯咖啡，不要让任何人打扰我们。”

　　坐在沙发上的教授看了一眼吉尔菲艾斯，一早听闻年轻的大公有着俊美出众的外貌、高挑的身材以及温和的性格，一见之下人如其名，教授心里好感顿生。艾密尔从客厅酒柜旁的咖啡机里压榨两杯咖啡送上，行了个礼后告退，客厅门关得严严实实。

　　吉尔菲艾斯举杯轻呷一口咖啡，对着略微有些不安的教授笑了笑，“只是一件私事，需要教授的专业知识指点。我的妻子本家有位十岁的小堂弟凯撒.冯.缪杰尔，幼年失母后又丧父，故而前不久将他接到宫中抚养。入宫前他结识了一位与他境遇相妨的男孩，考虑到孩子们需要有伴，在征得男孩监护人同意后，将两个孩子一同接来，他们几乎形影不离，凯撒连睡觉都要和他的小伙伴同床才能入眠。”

　　教授不解地眨了眨眼，小心地组织着措辞：“您是否认为孩子的这种表现不正常？但从心理学角度而言，失去双亲后，幼小心灵所承受的打击是非常巨大的，这种痛苦的感觉可能无法和成年人交流，与年龄及境遇相妨的伙伴在一起相互慰籍再正常不过了。”

　　“凯撒以前是个非常独立的男孩，”吉尔菲艾斯忆起与莱因哈特在幼年军官学校就读时两人在同一寝室相处数年的美好时光，正如妻子安妮罗洁所言，莱因哈特虽不会直言，却在某些方面很依赖自己的挚友，但大多限于精神方面，如今即将陪伴他共同成长的人变成年幼的杨威利，以大公殿下对杨的了解，与之成为朋友将是十分愉悦的事。眼眸一暗，吉尔菲艾斯终于说出令他和妻子担心的症结所在，“现在他在各方面都太依赖他的朋友了，但他显然并不想让旁人觉察到，甚至不惜撒慌。”

　　齐列教授轻舒一口气，本来以为是什么大问题，撒谎是不良行为，但却是每个孩子必然会犯下的错误。大公夫妇应该是很疼爱这个孩子，才会过于担忧，只要搞清楚为什么会撒谎，并从正面引导他改变这种习惯，一切都会迎刃而解。“能说一下细节吗？”

　　“另一个男孩叫杨杨，是夏豪杰子爵家族的孩子。之前来奥丁途中，商船上条件所限，两个孩子从相识起就一直在一起。来到宫中，他们各自的卧室相邻，第一次清晨叫孩子们起床，发现凯撒睡在杨杨的房间里，他解释是睡前找小伙伴聊天，累了就睡着了。可是后来我问了杨杨，他甚至不知道凯撒是什么时候跑来和他一起睡的。之后再也没有发生过这类事，但请看这一周的数据纪录……”吉尔菲艾斯从茶几下方拿出几页纸递给齐列教授。

　　教授接过翻看后，大概明白大公殿下担心的原因。从每晚九点孩子们上床开始，床上感应器自动监测，包括心率、体温、血压、氧饱和度等数据，每20分钟纪录一次，到第二天七点起床。杨杨这边的数据每晚十点起变成了双份的数值，早晨六点结束，而这段时间内凯撒房里没有监测到任何数据。换而言之每晚上床后一小时，凯撒就会去杨杨房里睡，并且在起床前一小时返回自己的卧室，这确实不太正常。“您有问过他们吗？”

　　吉尔菲艾斯有些无奈：“如果孩子们要求一个大的卧室在一起，我和妻子会安排的，但他们什么都没提，凯撒说睡得很好，杨杨似乎不清楚凯撒每晚都会去他那里。”

　　教授略一思考提出：“大公殿下，我现在无法直接给出答案，如果您允许我留下，观察几天后，也许就能给您结论以及改善的方法。”

　　吉尔菲艾斯点头，召艾密尔进入：“齐列教授，请不要拘束，艾密尔会为你安排住所。这次回奥丁，因宫中事务繁忙以及我的婚礼，耽误了他回家团聚，请在此多住几日。艾密尔，宫内省那里知会一声即可，不必惊动其他人，因私事邀请教授前来，相关费用及酬劳由我个人支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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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还真是有点出人意料。”再次与齐列教授会面已经是三天之后的事，吉尔菲艾斯深感意外，一直担忧亲爱的弟弟心理健康的安妮罗洁陪伴丈夫前来听取教授给出的结论，同样对此感到困惑。与妻子心有灵犀的大公殿下问：“杨杨是一个非常乖巧听话的好孩子，平时喜欢安安静静坐着看书，除了比较贪睡，没有任何不当行为。虽然只是个孩子，但见闻广博智慧超群，甚至超出很多成人，并未发现他有异常，但你却告诉我们他有严重的心理疾病，而凯撒所做的一切只是想帮助杨杨？”

　　“我只能说那个孩子很好地伪装了自己，不想给其他人增添麻烦，而您的堂弟显然发现了同伴的不妥，基于未明原因帮着隐瞒，但他也确实尽力想帮他，请看这些……”齐列教授将之前从吉尔菲艾斯那里拿到的监测数据摊到茶几上，指着某些纪录解释着，“这是那孩子的心率、呼吸、血压等，在进入深睡眠后，这些数值就会发生大段异常，这表明他在梦中受到了惊吓，如果仅是偶尔发作，那是正常的，但每晚都是这种状况，对孩子而言精神压力太大，长此以往会引起各种可怕的神经功能障碍。”

　　安妮罗洁听到此，不由得抓紧了丈夫的手，表情哀伤地道：“可怜的杨杨。”吉尔菲艾斯轻抚爱妻手背无声地安抚着。

　　“只是您知道再怎么聪明的孩子都无法做到超越年龄太多的事，更何况这里面还涉及到相当专业的知识，所以您的堂弟想帮他的同伴，但效果并不好。还好您发现得及时，我想只要了解影响孩子的具体原因，还是有办法通过心理疏导来恢复正常的。请大公妃殿下不要太过担忧。您的堂弟那么爱惜同伴，从他那里应该更容易得到答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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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下午茶一向是莱因哈特最期待的时刻，在花园凉亭内沐浴着温暖的阳光，入眼是初秋的美景，享用着姐姐亲手做的最爱的巧克力芝士蛋糕。然而今天坐在长椅上的莱因哈特没有动桌上的蛋糕，而是若有所思看着坐在身旁最亲的两个人。

　　“莱因哈特，怎么不吃，还有很多呢。”安妮罗洁难得一见蛋糕在前不动嘴的弟弟。

　　“等杨杨回来一起吃。”莱因哈特深吸一口气才小心翼翼的问：“姐姐、吉尔，你们有话要对我说？”

　　吉尔菲艾斯与爱妻对视一眼，先开了口：“莱因哈特，我请缪拉卿带杨杨外出参观奥丁国家大博物馆，他们在晚餐前返回宫中。既然你已经猜出了原因，那么愿意象从前一样作为朋友交谈吗？”

　　莱因哈特低下头，沉思了片刻，才最终象是下定决心：“吉尔，我并不是要隐瞒什么，杨杨不肯说出来，但我知道他非常害怕，几乎每晚都会做恶梦，我不知道要如何帮他，只能尽力陪在他身边。”

　　“可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们？”吉尔菲艾斯不解，以莱因哈特对姐姐的依赖以及对他的信任，这种事没有必要隐瞒。

　　莱因哈特握紧拳,愤愤地站起身，“我很清楚杨杨害怕什么，但为何伤害他的那个人没有受到任何的惩罚？吉尔，你告诉过我，夺走姐姐的高登巴姆王朝早已灭亡，我曾经和你一同长大并且成为银河帝国最有权势的人，因为不明的自然原因我又回到了现在的年龄，我接受这个解释，而且现状以及你和姐姐的婚姻也印证了这些事实，既然我们拥有最高的权力，我不明白为什么不能赶走那个恶魔，而让他随意出入宫廷？”

　　吉尔菲艾斯想，十岁的莱因哈特是无法理解庞大的银河帝国运作需要奥贝斯坦的存在，即使他本人并不认同军务尚书的为人及某些事的做法，自己也曾经成为他的清除对象之一而差点送了性命，但奥贝斯坦所有的决定都是建立在为莱因哈特的统治及银河帝国的发展扫除障碍上，处理内政及对外战略上能力超强，即使不赞同甚至是厌恶他的手段，却不得不承认效率和效果惊人。“莱因哈特，在讨论奥贝斯坦之前你还必须明白另一件事，杨杨和你遭遇相似，也同样经历过成长，但与你有着不同的立场，曾经是你最强的对手。”

　　“我不知道和他之前长大后发生的事，但现在他是我的朋友，我答应过会一直陪着他。”莱因哈特大声地辩解着。

　　吉尔菲艾斯笑了，和杨威利成为朋友，曾是他的心愿，让杨威利成为莱因哈特的朋友，更是他憧憬向往的，现在轻易达成了目标。“他是你的朋友，有些事你现在的年龄还无法理解，但你一定要相信，我和你姐姐如爱你一般也爱着杨杨，我们都想照顾好他，不让他受到任何伤害。”

　　“我没有怀疑过这一点啊，可是……”金发男孩有些沮丧地坐回长椅上，“让那个人离杨杨这么近我无法接受。”莱因哈特想起某天在宫里与奥贝斯坦不期而遇，杨杨象见了鬼一样紧张得寸步难行，自己在旁看到他眼中流露出深深地恐惧。

　　“莱因哈特。”安妮罗洁亲昵地叫着弟弟的名字递上一块蛋糕，“即使姐姐舍不得让你再次经历成长中的磨难，但你还是会长大，在未来负担起该为的责任，对人对事不能以自己的好恶为标准。请相信齐格的判断，那位先生不会再伤害杨杨的。”

　　莱因哈特接过蛋糕咬了一口，小声嘟囔着：“我也不会让他再得逞呀。”

　　“那你就要努力让自己变得更强大，保护你想要保护的人。”现在的莱因哈特直接跳过姐姐被从身边抢走这种刻骨铭心的悲痛，在目前各方呵护的环境中将顺利成长，但另一方面会因缺乏强大的动力影响到未来执政的能力，银河帝国统治者必须具备政治与军事极高的才能，毕竟现在的宇宙还没有真正统一，是时候给莱因哈特注入新的动力。吉尔菲艾斯很满意莱因哈特不必再经历之前那些痛苦，但却期待他依然成为那个散发着独一无二的光芒，让众人甘心追随的伟大君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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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将杨送回宫中的缪拉上将谢绝了吉尔菲艾斯大公夫妇的晚餐邀请，与有些不舍他离去的黑发男孩告别。“缪拉哥哥，下次一定要带你家里的两位小哥哥一同去噢。”

　　在丈夫和弟弟的帮助下摆放餐具的安妮罗洁随口问：“杨杨，缪拉阁下家也有孩子吗？”在她的记忆里，奈特哈尔.缪拉还是独身并未成家。

　　“是的，他家也有两个男孩，一位与莱因哈特同年同月呢，另一位大三岁，缪拉哥哥说以后有机会可以带来一起玩。”跑回餐桌边帮着大伙一起准备的杨有些兴奋，六岁起就随父奔波于宇宙船之中，没有多少机会结识同龄人，更不用说深交，如今不但有莱因哈特的陪伴以及大公夫妇的呵护，还有可能认识更多的伙伴，心里不禁起了憧憬。

　　莱因哈特却瞥见吉尔菲艾斯神情一黯，摆放刀叉的手也略微停顿了一下，心里就有了算计，必定是缪拉家的两个小子不好才让吉尔担心，得让杨杨离他们远些。

　　乘着仆人上菜的间隙，杨杨从口袋里摸出一个长条小纸盒递给邻座的莱因哈特。打开纸盒，是一支漂亮地金色钢笔，笔套上刻着一头盘居在山岭上的狮子。“给我的？”莱因哈特举着笔，笑着展示给大公夫妇看。

　　杨杨用力点头：“送你的，用缪拉哥哥预支给我的第一名奖励买的。”

　　“哈……”吉尔菲艾斯忍不住轻笑一声，“这也有预支？学校都还没定下，缪拉卿真会哄孩子。”

　　“谁说没定下，杨杨答应和我一起去幼年军官学校。”

　　“莱因哈特，幼年军官学校是你的意愿，我和齐格都觉得‘帝国国立人文学院’更合适杨杨。你不应该要求别人和你做一样的选择。”安妮罗洁虽然疼爱弟弟，但也不能纵容他这种自私的想法。

　　莱因哈特不满地噘噘嘴：“‘帝国国立人文学院’是姐姐和吉尔选的，也不是杨杨自己的心愿啊。”

　　大公夫妇一时无法反驳，所谓己所不欲勿施于人被莱因哈特很自然地应用了一回，三双眼睛齐齐看向事件的主角。杨杨挠了挠头，视线从对座的大公夫妇处落回到莱因哈特身上，“谢谢姐姐和吉尔，但我很想和莱因哈特在一起学习，他的意愿就是我的意愿。”说得没有半点犹豫，但吉尔还是能感觉到幼年军校并非杨杨最希望去的学校。

　　“杨杨，离开学还有一周，你还可以再仔细考虑。”安妮罗洁循循善诱，自从决定将两个孩子一同接到宫中抚养，她与丈夫就决心对他们一视同仁，不会因为自己的弟弟而委屈小小杨。“何况你们两个都是走读，即使不在同一个学校，每天还是能见面的。”

　　“我已经答应了莱因哈特，也很喜欢和他一起上学。”杨杨直视着大公夫妇，一双清澈的黑眸中没有半分勉强之意。

　　莱因哈特露出得意的笑，一开始得知姐姐和吉尔为杨杨挑选“帝国国立人文学院”与自己想上的幼年军官学校不同，就定下计划，私下和杨杨交谈时，将“帝国国立人文学院”夸得举世无双，他是多么心仪这所名校，未了补了句“学校虽好，但学费超贵，姐姐和吉尔结婚就花去大半积蓄，也许将来还会有孩子要抚养。”总之他不想成为拖累，所以退而求其次，去念幼年军官学校，这所帝国著名的军校，只要考试合格就免学费，并且取得好成绩后有不菲的奖学金可拿，可以大大减轻姐姐和吉尔的负担。于是在凯撒.冯.缪杰尔小朋友的忽悠下，从没正式进入任何学校的杨杨.冯.夏豪杰为了减轻监护人的经济压力，爽快地答应了去幼年军官学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