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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5、刻经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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苍茫大地,谁主沉浮?
历时月余的新帝甄选终于有了结果。三名才德兼备的候选人从数以万计的参选者中脱颖而出,进入到最后的辅政阁投票筛选阶段。
三人中,文采卓绝者为扶苏人士萧远,博古通今学富五车;武艺超凡者则为绥安人士刘士勇,身怀绝技力压群雄。但,真正称得上文冠武冕的,却是三人中年纪最轻的殷陵人士,娄双成。
甫看到这罕见的姓氏,卫无双便忆起了故人。三十年间,只知道他迎娶了前郅国第一氏族董家的长女,然后借助董家的威信联合其他三大氏族,用了不到五年的时间便里应外合一举铲除了朝中的主战派,并趁势夺取了郅国的政权。随后,他主动将开国玉玺进献给了玄元帝,郅国上下俯首称臣,废国号,纳入宁朝版图之中,列为南部。自此,郅国亡——却未经一战,未伤一民。最后,他婉拒了玄元帝委任的南部副总理一职,自贬为平民,携家眷远离朝堂,只专注于打理氏族产业。从此,音讯寥寥,再无作为。
移交玉玺的那天,是卫无双最后一次看到他。碍于时机场合,不能与之交谈,就只能远远的看着:昔日天真的少年已然成长为有担当的男人。举止稳重,言谈得体,眼神清冷坚毅。忽然,卫无双想起了那只玉色的蝴蝶,心中一片黯然……
时隔二十余年,当卫无双再次看到那熟悉的眉眼时,不仅怅然一笑:
“你长得……和他真像。”
“您记得家父?”
最后以高票通过筛选,成功登顶为宁朝新任国君的娄双成,望着眼前几可称神的无双将,不卑不亢的问道。
“虽然没有血缘关系,但他却是我唯一的弟弟。”
“父亲他……一直很思念您。”
“他还好吗?”
“好。两年前家父带着喜好山水风光的家母游览名山大川去了,归期不定。不然,家父此刻一定会进宫来见您。”
闻言,卫无双淡淡一笑,说道:
“知道他活得开心自在,我便放心了。”
见到娄双成之后,卫无双与范敏都是既安心又失望。安心的是明君之位后继有人,失望的是,娄双成并不是那个人的转世。
正交谈间,忽闻一声温柔的轻唤:“双成。”
两人不由的回头看去,却见一名身着素色纱裙的娉婷女子,站在不远处。
眉眼柔和,笑容温暖的女子,缓缓向娄双成走来,眼中满溢爱意。
“芷柔,快来见过卫将军。”拉起女子的纤纤玉手,娄双成的笑容中多了一丝甜蜜。“卫将军,这是内子,张芷柔。”
看到卫无双脸上的素白面具,名门出身的张芷柔按下心中讶异,落落大方的福了一礼。却在低头时看到卫无双苍白左手竟死死的握成了拳头,似乎在拼命的压抑颤抖。
倏的抬起头,张芷柔吃惊的看着眼前的陌生男人,见他正缓缓摘下脸上的面具,露出了一张宛如皎月的无瑕面容。而这面容上的神情,却令她震惊到无以复加!
喜悦、哀伤、绝望、期待……复杂而强烈的情绪混在一起,几近癫狂!
“……卫将军?!”察觉到异样的娄双成下意识的伸出手臂将妻子护在身后,挺身隔开了对方投向芷柔的那近乎烧灼的目光,心下一片骇然。
而他身后的张芷柔却从惊吓中缓过神来,强自镇定的看着一反常态的卫无双。
她看着他通红的双眼渐渐涌出泪水,濡湿了脸颊;她看着他苍白的双唇张了又合,却终无一语;她看着他颤抖着伸出了手,又缓缓放下。
最后,她看着他闭上双眼,深深的低下了头。
突然间,紫光乍起,一团紫色的火焰如巨蟒般瞬间吞噬了他的身影!
娄双成紧紧的抱着张芷柔,看着眼前突如其来的异象,面色凝重。
直到紫光散去,两人才敢松一口气。
环顾四周,已不见卫无双的踪影。
“这到底是……”张芷柔带着满脸的震惊与疑惑,转头问向自己的夫君。
“……此事,很不寻常。先不要声张,待我与玄元帝商议之后再作打算。”娄双成谨慎的嘱咐着爱妻。
“嗯,知道了。”张芷柔乖顺的点了点头。虽然她的表情恢复了平静,但心底那莫名的暗涌却始终无法平息。
须臾之后,紫光散去,卫无双才慢慢看清眼前的状况——
周围已经不是皇家林苑的景色,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漫漫荒野。
身后,却横亘着一片峭壁,绵延到远方不见尽头。
峭壁的侧面,竟工整的镌刻着斗大的文字,每列十字,同这峭壁一起绵延不断。
……生、老、病、死、爱别离、怨长久、求不得、放不下……
看着石壁上飞扬遒劲的刻字,卫无双忽然想起,这是很久之前抄写过的《九曲莲华经》。
忽然,一阵乒乒乓乓的凿刻声从前方传来。他寻声望去,看到的,是正在刻经的人。
一身穿旧了的粗布衣衫,落满石渣尘土却不染凡俗;黑亮的长发编成了粗粗的发辫盘在头上,额头滚落的汗水在烈日下熠熠发亮;握着铁凿和石锤的双手用力的挥动着,利落的在坚硬的石壁上刻下不世经卷。
三十载的岁月,于彼不过是石锤落下的霎那,但于此却是漫长的岁月轮回。
再见面,恍如隔世。
“我见过他了。”卫无双先开口说道,语气平缓,不悲不喜。
他知道是对方用法力将自己带到这里来的。
但刻经的人却仿若未闻,没有停下手里的动作。
沉默片刻,卫无双走近他,平静的问道:“你的条件是什么?”
这一次,对方终于停下了手中的动作,慢慢转过头来——
眼神冷漠,表情淡然。
舍弃过往一切,选择承接蔓君的范雪风,看着眼前发如霜雪的卫无双,忽然,低声浅笑:
“怎样,后悔了么?”
“没有。”
卫无双斩钉截铁的答道,没有片刻的犹豫。
看到他没有丝毫的违心,范雪风不以为然的笑了笑。这熟悉又陌生的笑容,恰如落在冰雪上的阳光,明亮夺目却没有一丝温暖。
没有回答他的问题,范雪风重又举起手中的铁凿,继续在石壁上凿刻起来。
“再有半天时间就刻完了,等会吧。”
“嗯。”
卫无双径直挑了处干净平坦的地方,席地而坐,闭目调息。
范雪风也没再多言,只是聚精会神的雕刻着最后的经文。
云聚云散,时光倏忽。在一下复一下的凿刻声中,浮生半日转瞬即逝。
直到日暮西山,范雪风才终于刻完了整部的《九曲莲华经》。
放下手里的工具,拍了拍衣上的尘土,范雪风看着自己花了三十年的时间刻在山壁上,一望无垠的连绵经文,轻吁了一口气。
卫无双也站起身来,望着身前负手而立的范雪风,望着他转向自己,展颜一笑。
“你知道我为什么要刻经三十载?”
被问到的人无言以对,唯有沉默。
问的人却不介意,继续微笑着道出了答案:
“为你,也为我自己。”
卫无双微微一怔,看向范雪风。却发现此刻的他已全然没了方才那拒人千里的冷漠,眼神温柔得令人心动。
可心动时,胸中竟撕扯出一片血淋淋的钝痛。
不敢再有奢望的卫无双移开了目光,看向经壁,却正好看到了经文中的一句——
求不得,执着是苦;皆放下,终得自在。
求不得,就不能一求再求?
皆放下,又如何心存希冀?
不解。苦笑。
看着他涩然的表情,范雪风黯淡了笑意:
“你不信?”
“我信。你从来不曾骗过我。”
卫无双压抑住起伏的心绪,回过头来,淡淡说道:
“只是,我不明白你这样做的理由。”
三十年的风餐露宿日晒雨淋,绵延百里的壮阔石刻经文——这是常人难以想象的艰辛。
为什么,舍弃一切过往的你还要为我做这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