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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0、第三十章 ...

  •   四个月后

      “据前方记者报道,本次疫情已经得到了很好的控制,国家防疫部门在短时间内研制出了相应疫苗,在接种一段时间之后,机体会产生足够的抗体......”

      拾起遥控关闭电视,缪睿闭上眼睛仰天望着雪白的天花板,这是与病房一样的白,一如冬雪融化时给世界带来的一片白皑。

      缓缓起身走到阳台边上,拉开合拢的窗帘,当清晨的第一缕阳光照射入缪睿的眼中,他摸了摸自己已经扎拉人的下巴,打开窗户,让这带上了暖意的寒风吹乱了自己的头发。

      走去浴室,在橱柜中找出一把剃须刀,站在镜子面前,缪睿时隔二个月,第一次对上这绕了满嘴的胡渣。

      看着镜中的自己,用手指摩挲着光滑了的下巴,缪睿试着勾起了自己的嘴角,扯出了一个比哭还要难看的笑容。

      “缪睿。”走出浴室,缪母忽然叫住了儿子,看着对方整了张没事人的脸,她似乎很是担忧,“你准备干嘛去?”

      “上班啊。”缪睿回答,“还能干啥?六点半了,再晚要迟到了。”

      看着缪睿一如反常的举动,缪母担忧地望向了他离开的方向,站在阳台看着逐渐消失在小区尽头里的儿子,她摇了摇头,却始终没能作出任何足以改变现状的举动。

      非典的热潮过去了大半,但医院中几乎依旧人人面带口罩。缪睿只身一人从大门进入,望了一眼门诊挂号的长队,快速按下了电梯按钮进入。

      有人隔着一层口罩在咳嗽,站在一旁的大妈忍不住右移了一步,她瞥向左边的缪睿,提醒道:“小伙子出门要带口罩啊,非典就是通过空气传播的。”

      “我知道。”缪睿说,“呼吸道传染病。”

      大妈似乎觉得缪睿的行为有些不可思议,皱着眉头看向缪睿,不解对方明知道理却依旧不为的理由。

      对于缪睿的到来,科室里似乎没有人料到,值班的同时看着他沉默地走进了更衣室,再一次出来时,已经套上了那件工整的白大褂。

      “缪睿。”那人问道,“你不是请了年假?”

      “不想休了。”缪睿回答,“在家里就尽想东想西的。”

      缪睿将听诊器挂于脖子,他翻出资料堆中的查房记录,在匆忙之中赶去了病房。有好些日子没有出现在这群病人眼前,17床的大爷刚看到缪睿便热情起来:“缪医生,几天都没看到你,出去了?前段日子听人说来医院门口等你那姑娘是你的未婚妻,现在结婚了没?”

      “还不急呢。”缪睿回答,自动忽略了前个问题,“这两天大便正常吗?”

      “正常,什么都正常。”大爷哈哈打笑了两声,在缪睿转身离开的时候又悠悠到来,“唉,这年头......还好缪医生你没有事。毕医生真是太可惜了,他还这么年轻......”

      一周以来几乎没有人会在自己面前提起毕慕,缪睿一怔,转过头时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变化。

      “毕慕......”缪睿顿了顿,“......毕医生的确是太可惜了。”

      查房只花了一个小时,缪睿回到办公室的时候兴致不高,偌大的办公室此刻只有他一个人,看着面前空荡荡的位置,忽然,他的眼眶有些湿润。

      只是眼泪始终没能从他的眼中落下,他仰着头紧盯着雪白的天花板看了好长一段时间,仿佛从他儿时走到了如今的这三十多年一晃而过,等到回过神来,缪睿才发现,他的眼眶又重回了干涸的状态。

      索性让繁忙的工作压垮自己吧,缪睿长吁一声,从瘫坐中起身,他抽出一旁的病例文件,在一阵疾笔中又被三声敲门声打断。

      将笔扔在桌上说了句“请进”,缪睿坐着转动椅子,将面孔对向门的时候,看清来者,并不是他想象中的病人。

      “刘主任?”缪睿问道,“你怎么来了?你今天不是休息?”

      “有一件大事。”一边说着,主任从门口走进,她定定地望着缪睿沉默了好一会,在对方的面前坐下,最终还是深深叹了口气。

      在缪睿的注视下从,主任从怀中缓缓掏出一封信件,她伸向缪睿的手有些犹豫,但却在与对方目光接触了之后将信塞到了对方的怀中。

      封面上的笔记缪睿认得,在认出它的那一瞬间,缪睿就已经明了——这是一封毕慕写给自己的信,是唯一一封,也是最后一封。

      “当初他们临走前写下的。”刘主任说,“我一直没有告诉你,毕慕说,如果他出了事,就把它交给你。”

      抽出白纸,那些原本在病历卡上龙飞凤舞的字体在此刻变得工整,从他的名字开始,缪睿似乎能想象出毕慕落笔时候的神态——微微皱着眉,咬着下唇,毕慕总喜欢将大拇指扣在食指上写字。

      不知不觉之中,从眼眶之中隐去的泪水再一次涌出,猝不及防地,读着读着,缪睿就在主任的面前嚎啕大哭起来。办公室的门被反锁起来,在这狭小的屋内,一个痛哭流涕的年轻男人与一个默默抽泣的中年女人面对面坐着,男人手中的白纸被紧紧攥在手心,从信封中滑落的薄纸静静躺在冰冷的地面。

      “我是他唯一的朋友......”缪睿说得艰难,“我没有见到他......我没有见到他......”

      弯下腰来,用双手紧紧环抱住自己的头部,缪睿在痛哭。泪水打湿了他的整张脸,顺着颧骨滑落滴到地上,缪睿不住地抽噎,不断喃喃着与毕慕错失了最后一次见面的机会。

      上天待他太苛刻了,缪睿忍不住心想,那人只不过想要得到一点爱,可上天竟连生存的权利都要给他剥夺。前方的战士们戴着口罩与死神在搏斗,却没想到依旧在不经意间被这个世界的恶意缓缓侵蚀了生命。

      眼泪总有干涸的时候,缪睿无神地坐在办公室里。他不知道主任是在什么时候离开的,眼神久久停留在那封被称之为“遗书”的书信上不肯移开,心中像是被一块巨石压着一般透不过气来。

      信上的话不多,但句句都是毕慕的肺腑之言:我知道这几天你都在躲着我,你不用愧疚,这也是我应该做的。如果我能活着回来,你就等着我给你带回来埃塞俄比亚的特产;如果我运气不好,谁都不要说,我不想被任何人打扰。最后祝你新婚快乐,这也是我唯一能留给朋友的东西了。

      到底是什么东西?

      缪睿自嘲的笑了笑,手中还握着另外两张纸——一张房产证与另一张盖了章的遗产证明,上面白纸黑字写着将那套毕慕名下的房子划给缪睿。

      鬼使神差地站起身来,缪睿觉得自己的脚上像是灌了铅一样沉重。凭着自己的记忆按下了电梯的按钮,他乘坐着这密闭的铁盒下到了住院部的四楼,这是他们院传染病科的住院楼层。

      传染病科的一位医生姓李,几个月前与毕慕一同参加了非典的前线救援。缪睿站在对方的办公室外,礼貌地叩响了这扇掩着的门。

      “请进。”

      李医生的故事缪睿听说了不少,据说在前线的时候连着工作了三十多个小时后依旧选择放弃自己的休息时间。这是位值得人尊敬的医生,缪睿朝他微笑着点了点头,在对方的注视下在一张木椅子上缓缓坐下。

      看了眼缪睿的胸牌,李医生问道:“是哪位呼吸科的病人吗?”

      伸手要去够一旁的病例记录,缪睿接下来的话打断了他的所有动作:“撇开我是呼吸内科的医生,我还是毕慕的朋友。”

      听到“毕慕”的名字,李医生也不禁一愣,神色开始暗淡,他的眼中也出现了一丝遗憾:“他是我见过的最值得我敬佩的一位年轻医生了。”

      说完,他长叹一口气,摇了摇头,缪睿能看出他明显低落下来的心情。“李医生。”顿了顿,缪睿用着沙哑的声音开了口,他的语气中带上了请求,说到最后甚至还有一丝颤抖,“......能给我讲讲他最后是怎样的吗?”

      “他啊......他算是我们这批医护人员里面最能扛的了。别看他年纪轻,他很有担当和作为,论拼劲,我们这般老人真比不上他。”

      “第一天的时候,毕慕收了个重症病人,上了呼吸机,几乎没有神志了,他就这样一直在患者身边忙活到凌晨两点,最后撑不住在走廊上的铁凳子上小憩了半个小时。”

      “你知道的,我们穿的这防护服啊,又重又闷的。一整天下来,满头大汗不说,时间一长,背上指不定要生痱子。有一次我看见他把这脸上的口罩摘下来,好好一张清秀的脸上都是口罩和防护布料的勒痕。”

      “他们都说我连续工作了一天一夜,谁不是呢?很多人都不知道,当时的我们病人多、人手不够,物资又缺乏,每一个医护人员的休息时间都是挤出来的。毕慕的倒下其实也是有征兆的。”

      “人一累,就有可能被病毒趁虚而入。连续高强度地工作了一个多月,他在三月底的时候突然发起了高烧。起初他还安慰我们,这是普通的生病,让我们离他远一点,他年轻,睡一会,还调侃着要给自己看病,靠着自己的抵抗力和药物能痊愈过来。可谁也没想到这一睡就是整整五天,直到他的确诊,最后我们给他也用上了呼吸机。”

      “那些他救治的病人很多都有了起色,在毕慕倒下以后,有一部分转诊到了我的手上。他们都很感谢这位毕医生,甚至还有几位想去床边给他打气,结果被我训斥回去了。我跟他们说,添什么乱呢?毕医生吉人自有天相,你们在这安心治病就是他最大的慰藉。”

      “其实从他的确诊到去世也只有短短七天,但是他却从来没有表现出放弃,他很想活下来,在他还有神志的时候,他还跟我说,给他一周的时间,他就能战胜SARS病毒,还能重新回到我们身边与我们一起作战。”

      “哦对了,他还说......还说他其实还有很多心愿未了。等这次非典疫情结束以后,他要去参加他最好的朋友的婚礼,然后给他包一个史无前例的大红包;要去埃塞俄比亚看什么阿什么萨特瀑布;他想要遇到一个很爱自己的人;还想要成家......”

      ——————————————
      在广州市郊的一片名叫长安墓园的墓区,市政府专门在那里开辟了一块绿化。那里常年盛开着鲜花,鲜花将绿地中间的巨大石碑包裹起来,像是在虔诚供奉着什么。

      每年清明,石碑前就被人放置了铺天盖地的菊花,缪睿久久伫立在它的面前,他的心中充满了敬意,脸却始终无法开心起来。

      身旁的女人松开挽着他的手,她上前,用口袋里的湿巾擦拭着这块墓碑。上面刻写了一百多个名字,女人从它的右下角开始擦,抚过其中一个名字时,她不由地停下了动作。

      缪睿上前,抓住了妻子的手:“他们都是英雄。”

      “你是英雄的朋友。”

      笑了笑,望向面前一尘不染的这三百个名字,他牵着妻子的手转身离去。向前走了几百步,迎面走来一个熟悉的身影,缪睿停下了脚步,这一次,他不再冲动。

      “好久不见。”缪睿开口道,“孩子应该快一岁了吧。”

      停在缪睿对面的是段西林,也不管对方的话语是否正在冷嘲热讽,他脸上的表情并不自然。

      “我离婚了。”段西林说。

      “那挺好。”

      “你知道毕慕在哪吗?”上前一步,段西林说道,“我一直联系不上他,我找了他整整两年......他从没回过我一次消息,他是不是还不肯原谅我?他,他......”

      段西林的语气中充满了绝望,这是缪睿从未见过的落魄模样。

      “缪睿,你告诉我,好不好?我求求你,是我错了,求你你告诉我......”

      “我刚和他说了话。“出乎意料地,缪睿开了口,四月的阳光洒在他的身上,暖暖的,也不知道毕慕走的那天,是不是也感受到了这羊城宜人的温度,“他......”

      段西林沉默着,他的面前是缪睿那张没有感情起伏的脸,不远处是市政府前面建造的那块石碑,上面写了当年非典战役时牺牲的所有医护人员的名字。

      他看见缪睿紧紧握着妻子的手从自己的身旁越过,头顶的暖阳径直照射下来,段西林觉得刺眼,眯着眼睛茫然地望向四周。

      这羊城的温度绝对不止十度,但他为什么会感觉到寒冷?

      缪睿已经离开,段西林的大脑空白一片,回响着的那句话久久围绕不能散去。

      对方说了什么?

      缪睿说:“他在埃塞俄比亚普渡众生。”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30章 第三十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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