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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除夕 ...

  •   萧容看不清阿蓁的神色,有些惶然,生怕自己会错了意、说错了话,惹得阿蓁不悦。

      或许只是两次眨眼的间隔吧,萧容却觉得好似过了几个时辰,阿蓁突然抬手揉了揉他的头发,似是嫣然一笑,却又看不清面目:“好,那我就等着,小容可不要让我失望。”

      她话意似未尽。萧容愈发急切地去望她的神色。

      太阳似乎在一瞬间就落下了山,只有云霭阴沉,天幕遽然暗下来。

      少女清洌的声音倏乎在晦暗中响起:“……你要回报我的救命之恩,时日还长,不急在这一时半刻,甚至一年半载,如此你仍可愿意?”

      声音轻如蜻蜓点水,凭空略过,在萧容的心上点开一圈圈漾远的水纹,飘至岸边才让他回味出喜悦的滋味来:

      “我愿意!”

      萧容连呼吸都热起来,可他努力掩饰着,不敢漏出极度的惊喜,害怕惊吓到阿蓁,终于直了直背,情绪高昂地问:“我们现在该去哪里?阿蓁姐姐需要我做什么?”

      阿蓁轻弹了下萧容的额头,嗔道:“你现在该好好养伤才是。”

      她想了想又补充道:“我们现在在神都南面的定源县,我打听过了,不管是县里,还是从神都来的人,都没听说官府通缉你。你身份敏感,他们也不敢大肆搜查,且安心在这里将养一段吧。”

      萧容只是不住点头。

      忽然响起“咚咚”敲门声,伙计端着一篮极丰盛的饭菜进了房间,又点亮了床前的油灯。

      昏黄的灯光瞬间照亮了萧容的面孔。

      阿蓁望去,见他此刻精神尚好,再没有先前那般病怏怏的模样,脸上挂着笑,甚至露出两颗尖尖的小虎牙,大概是她遇到萧容以后,他最像个孩子的时候。阿蓁心中也微微一松。

      “我和公子说了,姑娘只是劳累睡过去了,公子不信,非要守着姑娘守了一下午,”伙计在一旁插话,又挤着笑脸恭维道,“你们姐弟的感情真好。”

      阿蓁心里一柔,待伙计走后,却微微板了脸嗔道:“你怎么不好好休息?还有伙计呢,哪里需要你一个病人照顾我。”

      “伙计说你也生病了……”

      “只是受了点寒,睡一觉就好了。”

      萧容见阿蓁果然精神尚好,也点了点头,忽然轻声问:“那天,赤羽说你命格恶疾短寿,这话……准吗?”

      阿蓁扑哧笑了出来,拍了拍萧容有些紧张的手背,笑问:“担心我嘛?”

      “……当然了,”萧容有些急切,反手抓住了阿蓁的手腕,一连串地问道,“他说得准吗?作数吗?命格能更改吗?还是说一定要得到别人的命格才行……”

      阿蓁打断了萧容的问话,直视着萧容一字一顿道:“别信他的,这条命格已经不作数了,”她顿了顿,忽又笑道,“如果你愿意听我的话,那我还能活得更久更好些呢。”

      萧容愣怔一瞬,随即眼神亮了起来,认真道:“你说什么我都听你的,只要你不赶我走就好。”

      “好,我相信你。”阿蓁的眼睛微微弯起一个轻巧的弧度。

      此时外面忽然响起了“劈劈啪啪”的爆竹声。

      阿蓁奇道:“怎么了?这么晚了还放炮?”

      萧容却笑了:“我以为只有我关在牢里不识得日子,所以才要伙计提醒,原来阿蓁姐姐也不知道——今天是除夕呀!”

      阿蓁一怔,看向了篮子里满当当的菜式:“……过年啊。”

      怪不得,屋门上已经贴了崭新的春联与门神,红艳艳的,看着就喜庆。

      萧容望着窗外时隐时现的火光,看了一会,眼中的光却渐渐黯下来。

      “怎么了?”阿蓁发现了萧容的异样,侧着头问。

      萧容迟疑道:“阿蓁姐姐是个高明的相士,能算出别人的命运是吗?”

      阿蓁道:“大体可以。你有什么想算的吗?”

      萧容心中闪过一丝希冀,微微探了身,轻声道:“阿蓁姐姐,能帮我算算我娘是否还在人世吗?”

      阿蓁一怔,想到那日萧容说自己已经没有亲人了,难道他的娘亲还活着?

      她柔了语气道:“好,给我一根你的头发,我帮你算算看。”

      他们天相门确实能从与当事人有关之物上算出不同程度的命数,身体发肤受之父母,况且当下的生死本就是最根基的命数,这对于阿蓁而言并不难。

      可结果既出,阿蓁却沉默良久,才有些不安地说出了结果:“你娘亲,已经不在了。”

      萧容的神色一滞,身子软软地向旁边歪了歪,眼皮垂着呆看着地,脸上再没有一丝表情,甚至连阿蓁所担忧的难过也没有。

      “小容……”阿蓁想安慰几句,却被萧容打断了。

      “能算出她是什么时候走的么?”

      阿蓁回答道:“永和七年春天,应该是……一月十七日。”

      萧容的手指微微抖了抖,可依然垂着眼皮,过了许久,才轻轻吐一口气,低声开口道:“小时候,我都和娘亲、外公外婆、几个舅舅家一起过年。年前大舅舅会带着我和表哥一起去打猎,打回来兔子、狐狸还有狼,除了过年吃肉,娘还会给我缝一身新衣服,过年那天甚至还会让我吃几口酒,是我一年中最开心的日子。”

      “所以后来,那些神都来的坏人用族人性命威胁娘亲、让她交出我时,娘亲最后选择了族人,我也、也没那么怨她……就算让我选,比起早晚会被抓的孩子,我也会选爹娘和兄弟和许多无辜的人能平平安安地活着……”

      阿蓁暗自一惊,却不知这背后原来还有这般缘故。

      “虽然如此,可我还是有……有那么一点点地怨她,”萧容飞快地觑了阿蓁一眼,见她面色无异,才继续道,“所以一年后,我听狱卒说娘亲病故了,我很惊讶,因为娘亲身体一直很好。有时我猜想,是不是他们在骗我,可有时候我又想,会不会是因为我……”

      “是不是因为她后悔了、觉得愧疚、太想我了,又或者她根本不知道我还活着,才会痛苦成疾……”

      萧容越说越急促:“我当然希望她还活着,可我又……我又隐隐希望她其实很想念我、很担心我……我宁愿相信她是因为对我太愧疚才会生病去世!这样我才能原谅她,想起的全部都是她的好……”

      “永和七年一月十七,我被带走的两个月后,娘就突然没了。阿蓁姐姐,”萧容小心翼翼地问道,“你说,她是不是后悔了?”

      阿蓁想到萧容这些年不知多少次被这心结绞缠,胸口堵得喘不过气来,忽然握住他的手,一字一顿说:“小容,你娘亲非常爱你,我在占卜时就能感受到。”

      “真的么?”萧容终于抬起头来,看着阿蓁的眼眸里亮晶晶的。

      “真的,”阿蓁肯定地回答,“只有她对你投入了全部的爱,甚至超过她爱自己,我才能从你的一根头发上,如此清晰地读出她的人生。我相信,只要有一丝可能,哪怕牺牲自己的性命,她也绝不会把你交出去的。”

      萧容的眼神愈亮,忍不住提起嘴角,点头道:“是,其实我都知道,娘那么疼我,她确实没有其他办法,这不能怪她……”他顿了顿,眼泪终于流了下来,“如果娘还活着就好了。我见了她,最多就和她发两天脾气,然后就会原谅她了,我们就可以一起过年,不会留我一个人孤孤单单在世上……”

      萧容别过脸,却只拼命眨着眼,倔犟地不肯去擦眼泪。

      阿蓁递给他一张帕子,轻声道:“你不孤单呀,现在有我了,以后就有人陪你一起过年了。”

      “嗯,”萧容重重点了头,默默擦干了泪,再扭过头时已恢复了平静,挤出一个笑容,“抱歉阿蓁姐姐,我失态了。”

      屋外传来孩童喧闹的声音。

      “阿蓁姐姐以往是怎么过年的?”萧容主动转移了话题,也想接机多了解些阿蓁的事情。

      阿蓁怔愣一下,语气有点低,但面上神色却平静如常:“我呀,没过过年,想不起来了。”

      萧容小心奇道:“怎么不过年呢?”

      “我很小的时候就被师父捡走了,师父不过年,我也就不过,而且师父也不经常回来,”阿蓁微微挑起眉毛,“如果师父在的话,会给我一串压岁钱,据民间说能压制邪祟吧,不过我们是不信这个东西的,入乡随俗罢了。”

      萧容听到第一句话,神情就滞住了。

      如果他没理解错的话,阿蓁姐姐的父母也不在世了?那他方才哭诉自己的娘亲,岂不是也戳中了阿蓁姐姐的伤心事?

      萧容偷偷观察着阿蓁的神态,好在只有些惆怅,并无太多悲伤。

      萧容迎上阿蓁的目光,忽而咧嘴一笑:“没关系,现在有我了,以后就有人陪阿蓁姐姐一起过年了。”

      窗外的鞭炮已经噼里啪啦地响了起来,火星四射,把窗外照得晃眼得亮,震耳的炮声与喧杂的人声挤满了整间屋子。

      “真好。”阿蓁轻声道,也不知在说什么好。

      她定了定神,视线落在那门上的大红对联上,忽又笑道:“我想起来了,我还写过对联,不过都是给别人家写。”

      “他们好像觉得我是个相士,写出来的对联就比别人写的更灵验、更有福气。其实根本没那回事,不然我肯定把所有吉祥的话都给自己家写上。”

      萧容接道:“我也写过对联,给我家,还有我外公家都写过。”

      “诶,小容识字嘛?”阿蓁忽然想起这个问题。

      “当然了,”萧容脸色一红,有些急切地回答,随即眼神又黯了几分,“不过读的书不多,可能也记不太清了。”

      阿蓁道:“等我们去了清阳,安定下来,你可以继续读书呀。”

      萧容的眼睛亮了起来:“真的吗!”见阿蓁点头,他愈发兴奋,顿了顿问道,“阿蓁姐姐,我还不知道你的名字怎么写。”

      其实他原本还想问问阿蓁的姓氏,但想到阿蓁方才说自己是被师父捡来的,她既然未提,便作罢了。

      阿蓁莞尔,用手指蘸了水,在桌上写下了一个秀美柔和、敛着锋芒的“蓁”字,解释道:“桃之夭夭,其叶蓁蓁的蓁。”

      萧容的表情表明他并没听过这句话。

      阿便索性以指为笔,以水为墨,考校起萧容的文化水平来。

      事实证明,虽然五年未见文字有些生疏,但萧容识的字却并未忘却,读过的训蒙、史书也记得大半。不过他母家人久居关外,大概也从未把他往什么文韬武略兼备的方向培养,所以萧容的文学造诣——几乎为零。

      没事,阿蓁安慰自己,虽然史载萧容“经学博览”,但并没什么太出名的事迹,还不是任凭史官一支笔嘛。况且离起兵还有好几年的时间,足够萧容成长了。

      不知不觉间,外面的炮仗声陡然密集起来,打更声响,辞旧迎新。

      两人平日都睡得早,今天难得熬到这个时候,也算入乡随俗地守岁了,便默契地准备睡下。

      阿蓁这些年来第一次在除夕留了床头那盏油灯,虽然不信如此能驱邪照虚,但灯光依旧暖洋洋地摇曳了整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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