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长小》恕鱼

52、chapter52

　　赵启跟疤子之间的恩怨，何炽莫名其妙地听了个大概。倒不是他故意偷听，而是他走到前面来，正好撞上了两人对峙。

　　分赃不匀，暗度陈仓，背后捅刀。
　　既恶心又精彩。

　　原本他打算一路冲到前面，揪着赵启的衣领子逼问个明白。

　　可他也不是傻子，对话里头全是他想知道的信息，所以他也很及时地刹住车，安静地站在蓝色化工桶架子后面，被动又主动地听完了全程。

　　直到疤子领着人走了，他才从架子后面慢慢走出来。

　　脸上没什么表情，脑子里还在消化刚刚听到的消息。

　　赵启像是早就知道他在偷听一样，没有丝毫慌乱，慢斯条理地把支架桌子重新撑起来，又捡回凳子，挨着桌子边坐下，等着他慢慢靠近:“来了？”

　　这声招呼太过随口，像他跟何炽是什么多年挚友。

　　何炽不可置否地挑了挑眉。走到支架桌子的另一侧，居高临下逼视赵启，赵启没有仰头，只目光直直盯向他身后，小弟们正合力关上工厂大门。

　　何炽也顺着看了眼，回眸间，瞥见赵启正跟其中一个微微点头。
　　何炽认出来，是高烈，他应该是早就走到前面来了，甚至已经护着赵启和疤子谈完话了。

　　他俩点头的那一刻，何炽很确定，就是赵启派高烈去救自己，并把自己带到这里来的。

　　可是，为什么呢？
　　他为什么要这么做呢？
　　他有点想不明白。
　　难道单纯就是为了报复疤子？
　　但报复这种事成本太高，显然不是赵启的风格。

　　何炽在看赵启，赵启也已收回目光，在打量何炽。

　　这人现在看起来狼狈得不行，额发下嘴角边都有干涸的血迹，呼吸急促沉重远超常人，显然受了不轻的伤。
　　但愣是一声不吭，此刻甚至还在盯着自己出神，他一时惊讶得不知道说什么话好。

　　只能感叹，何炽是真的抗揍。
　　也是，一个人挑了疤子带的那群小年轻，被打成这样属实正常。
　　又不是孙悟空，难不成还真以为自己打得过？

　　赵启从兜里摸出一盒烟，打开盒盖，扔在桌上，啪一声脆响，打断了何炽的思绪。

　　他垂眼跟赵启对视，赵启扬了扬下巴，示意他自己拿烟。

　　何炽也不客气，用食指和中指抠了一根出来，随手点上火，缓慢地吸了一口，哑着嗓子问：“是你救的我？”

　　赵启晃了晃右手，食指夹住烟卷挡在脸前，青灰色的烟雾袅袅，晕得他半张脸有些不真实：“嗯”。

　　“呵”何炽哼了声，听不出喜怒。
　　他又吸了一口烟，这劲儿有点大，扯动了胸口的伤，痛得倒嗞了口凉气。

　　赵启听见了闷声，挑了挑嘴角，随意掸了掸烟灰，从烟雾里扯出半张脸，声音有点邪气：“怎么？想谢我？”

　　“谢？”何炽不可置否，随手把烟扔在地上，用脚尖碾灭还没抽完的烟卷，双手撑在桌边，俯身圈住半张桌子：“胖子是怎么回事？”

　　赵启眯了眯眼，一脸无所谓：“就是你看的那么回事喽。”

　　“是你害的他？”何炽又逼近了点。

　　“哎——”赵启扬声否认，低头随意按灭烟蒂，抬指点了点桌子，话锋一转：“这怎么能算害呢？”

　　“他……可是一点就透啊。”

　　轻飘飘一句话，听得何炽胸中气血翻涌，额角青筋凸一跳一跳的。隔着支架桌子，他速度极快地拽住赵启的衣领子，牙齿挤得咯吱做响：“他玩冰多久了？”

　　赵启岿然不动，既不设防，也没有反抗，任由何炽扯着自己的衣领，垂眼捏着烟蒂，装出一副冥思苦想的模样：“多久了来着？这我都不记得了啊……”

　　“只不过一起喝了顿酒，他就会了，我可什么都没教……”

　　他故意把尾音拖长，阴阳怪气的声调瞬间刺激到了何炽的神经。

　　“没教你妈！！！”
　　“赵启，我艹你全家！”

　　何炽暴怒，双手手臂骤然发力，一把将赵启揪起来，抬脚踹翻了横在两人之间的支架桌子，随手一撩，就把赵启带翻到了地上。

　　大腿横跨，双膝顶地，抵坐在赵启胸口上，一只手锁死他的衣领，一手高抬拳头就要往他脸上砸。

　　在他拳头快碰到赵启眼眶的前一秒，他猛地收了力，指节堪堪蹭着赵启眼眶皮肤停下。

　　好像有什么不对劲。
　　何炽死死盯着赵启的脸。

　　他居然在笑？
　　不是那种嘲讽挑衅的笑，而是坏事将要得逞前的奸笑。

　　何炽反应过来意识到了什么。在他和赵启扭打的整个过程中，赵启几乎没有躲避，也没有反抗，甚至从始至终，连个过来拦一拦的小弟都没有。

　　何炽不由得抬头环顾四周，这才发现偌大的工厂早已空空荡荡，此刻只剩下他和赵启两个人，那些小弟早不知道什么时候退了出去。

　　“你……都知道了吧。”
　　身下的赵启突然出声说了句风马牛不相及的话。
　　因被压着胸口，衣领也被拽死，他的声音极低，气也不太足，断断续续的，却带着点异样的兴奋。

　　“知道什么？”
　　何炽下意识问，但说完这话的瞬间就反应过来了。

　　“我走冰的事。”
　　他随意的说着，好像在说什么稀松平常的事，何炽却听得愣神。

　　赵启趁他愣神，慢吞吞地从他手里扯回自己的衣领，气瞬间顺了不少，声音也大了点，但还是有点哑：“你不是早就察觉了吗？”

　　何炽双手抱臂护在胸前，既不承认也不否认，身体微微后仰，眯起眼冷冷俯视赵启，揣测他葫芦里到底在卖什么药。

　　他是早就猜到了赵启暗中在干什么勾当，但他没证据，加上各种顾虑，所以也就一直没什么反应。

　　但他从来没想过赵启会这么堂而皇之地跟他把一切都挑开明说。

　　他们两个，怎么算都不可能是能互相透露秘密的关系。
　　他现在这么坦白，只有一种可能。
　　他有什么阴谋。

　　看到何炽沉默，赵启笑得越发灿烂，像是之前自己的推断得到印证一般:“你是什么时候知道的呢？”他又问。

　　何炽厌烦了他这无休无止地试探，眼神越发警惕冷淡:“不管以前知不知道，现在我都知道了。”

　　赵启愣了几秒，大笑出声，声音也清亮起来，牙缝间透出一股莫名的阴狠:“是啊，没错，你都知道。”

　　看他这个癫狂的样子，何炽反而平静了不少:“怎么，想灭口？”

　　赵启收笑抬眼，轻轻摇了摇头，直视着何炽的眼睛，目光幽深如炬，显得格外诱惑人心:“何炽，跟我一起干吧。”

　　何炽愕然，随既缓慢起身，明白过来，原来他打的是这个主意啊。

　　为了救自己不惜跟疤子结仇，又当着自己的面跟疤子闹翻，就是为了表示诚意，好拉自己入伙呐。

　　何炽突然起了兴致，打量着跟在自己后面站起身的赵启，不太明白他为什么会想到跟自己合作。

　　在渡口这片儿，他们好像从来就没有什么交情，只有结的死仇。

　　赵启看向一直站在不远处的何炽，继续劝说:“如果我一起干，之前疤子拿多少，我就给你多少。”

　　何炽挑了挑眉，微微抬起下颌，示意他继续。

　　赵启见状，贴近一步，放出新的条件:“甚至，我可以让你多拿一成。”

　　这话何炽听了都忍不住啧了一声，多拿一成，六四分，为了拉拢自己，他还真是挺舍得下血本。

　　“怎么样？”
　　赵启眼看时机成熟，抛出了最后的橄榄枝。

　　何炽看着他，挑起一边嘴角，显得格外嘲弄:“不怎么样”。

　　赵启的神情瞬间僵硬。

　　何炽瞧见他的脸色，眉尾扬起来，声音都愉悦起来:“我不干”。

　　赵启眼底的黑色越来越浓，隐去了原本那丝跳跃微光，一言不发。

　　何炽摆了摆手，压低眉头，之前眉宇间的挑衅此刻全化成了锋利的戾气:“老子赚不了那种脏钱，也不吃你这一套。”

　　“有种”他抬起刚才起身时顺手捡的碎底璃瓶，精准抵在赵启心口:“你现在就弄死我”。

　　“弄不死，胖子的仇，老子绝对总是要帮他报的。”

　　赵启垂眼，看向隔着衣服正用力抵在自己胸口的碎玻璃瓶，半晌才开口，语气既遗憾又无奈，似乎早就预料到了他会有这个反应:“知道你不怕死，也知道你没那么容易答应。”

　　“不过，何炽”他缓慢抬起头，看向何炽的眼睛涌出了一团浓雾，声音有点飘渺:“你知道昌河吗？”

　　你知道昌河吗？
　　这句话犹如空耳炸在何炽耳边，激得他几乎背脊瞬间起了一层凉汗。

　　昌河？
　　赵启居然知道昌河！！！

　　何炽脑子里几乎片刻就混乱起来，千万种可能的猜测在他脑海里纠缠成团。

　　他怎么会知道昌河？
　　是谁告诉他的？
　　他知道了什么？
　　他，会不会，已经知道了老孟的秘密？

　　思即此处，何炽吼间突然涌上一股腥甜，他竭力想忍住想伸手抚摸胸口的冲动，依旧维持着原来的动作，用酒瓶死死抵住赵启的胸口。

　　在想到最坏可能的那一瞬间，他甚至想要不要干脆现在加一把力，让这个碎玻璃瓶彻底没入赵启的胸口。

　　可他没有，面上依旧努力维持原来的神情和动作，因为他有点害怕。
　　害怕赵启其实什么都不知道，自己的轻举妄动反而会出卖了老孟的秘密。

　　他的身体变得僵硬又紧张。
　　赵启几乎是片刻就察觉到了。

　　他不留痕迹地后退一小步，脸上又挂上了那种得逞的笑容，声音笃定:“看来，你知道昌河。”

　　他边说边从裤子里翻出一张折好的纸:“那可真是个好地方”。

　　泛黄的纸一点一点在何炽眼前被打开，直到露出整个醒目的红字标题【红星养老院死亡记录】

　　何炽睫毛颤了颤，呼吸跟着急促起来。

　　赵启依旧举着那张表，手指在纸面上一格一格滑动，像条耐心十足戏弄自己猎物的鬣狗:“你猜我在这上面看到了谁？”

　　何炽紧紧盯着他的指尖，心脏激烈地跳动得几乎要炸裂开，嘴里不知道什么时候也弥漫起了血腥味。

　　指尖停住，视线定格。

　　在看清字的片刻，何炽耳中凭白响起一道尖锐得要冲破头骨的忙音。他感觉嘴角有腥甜的液体不受控制地流了出来，巨大的黑暗扑面而来，片刻吞没了他，什么都看不到了。

　　眼皮垂下去的瞬间，天旋地转。
　　他还是听到了赵启的声音。

　　很轻，却意外地很清晰，像是贴在他耳边。
　　念出了他最想听到，又最不想听到的名字。

　　“孟—兆—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