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婚》简梨

20、27岁-下

　　16K的大笔记本上，密密麻麻们写满了辞职的好处、坏处，条理清晰得列出了可行性一二三。做出假设，若是辞职有哪些闲言碎语，假设得比别人还恶毒些，然后录音，用非常欠扁的语气录音给自己听，若是连预想中的议论都不能承受，那还是不要辞职了。

　　为了让自己冷静思考，这些都是手写，一边写一边想，字迹尽量工整，时间拖得久了，心就平静了。

　　怕自己只是受某件事影响，一时冲动，说出口的话碍于面子不能改，林莉对这件事守口如瓶。她也是一个秘密只有自己知道才叫秘密信条的忠实拥护者。

　　六月，林莉接到编辑通知，自己之前的一部少女漫签了动画约，改编费三十万。和大神画手不能比，但对林莉来说，这已经是天价数字。

　　然后，林莉递了辞职报告。必须承认，林莉只是个凡夫俗子，没有经济保障，她不会妄谈什么理想梦想。

　　“小林啊，怎么突然要辞职？是工作上有什么不顺利吗？如果是我对同志们的态度有问题，我先做检讨，是有什么地方让你不愉快了吗？”颜局长见到辞职报告的第一时间把林莉叫到了办公室。在他的职业生涯中，很少遇见主动离开的。还是那句话啊，这里真的是舒适区，谁舍得离开？

　　已经确定辞职了，林莉还有什么实话不能说呢？“颜局，不关您的事儿，没有不愉快。我只是对着一潭死水的生活太失望了，而且我看不到改变，我也没有能力改变。我小学的时候年级第一，中学的时候名列前茅，大学的时候偶尔受表彰，等到工作却泯然众人。我曾经看到过一个说法，我们这么努力，难道就是为了活成一个普通人吗？”

　　“体制是一个庞然大物。刚开始的时候，我是为稳定和五险一金来了，来了之后，我想改变他。我们这一代人，都是经受这样教育长大的，嘴里不说，怕别人笑话，心里都想做些什么，实现自我价值，为社会、国家带来某些改变。可在这里，我办不到。领导意志是泰山，科学、道理，谁都越不过去。”

　　“咳咳，小林啊，工作不容易啊。我知道，你有能力，有理想，有情怀，可也要考虑现实问题啊。你看现在参加国考、省考的人逐年递增，你已经不是普通同志，你已经走上了领导干部的角色，现在放弃，太可惜了。你读书多，肯定看过《围城》，你说这是不是围城，只因为你在里面，所以向往外面。”颜局长循循善诱，想问出林莉的真是想法。在他看来，什么理想、信念都是空谈，按部就班工作生活，等到了年纪能提上正县级，在政协人大过渡一两年，安安稳稳退休，拿着丰厚的退休金，旅游也好、在家也好，好日子就来了。

　　“颜局，您说的对，可我就是办不到。我当初组织关系还在市上，到咱们这儿来挂职，那时候就认识了您。您欣赏我、看重我，才让我下定决心到这里来工作。用古时候的话说，就是有知遇之恩。我也不和您说虚的，这个想法不是一天两天。我至少酝酿了两年。在市上工作关系并不算很融洽，大家都仗着体制内稳定，纪律制度在哪儿摆着，只要你不犯错，谁能因为态度不够开除你？组织真的特别宽容，能力不够的，这个单位不行就调到那个单位，安排工作少一点，只要没有犯错，态度好，能力可以次之。”

　　“我来了之后，也没看到改变。咱们单位当然是好的，有您这样老成的同志把关压阵，年轻同事有想法有活力，我在这里非常愉快，向身边人学习了很多，同心协力做事的感觉太好了。可是只有我们这样不够，对大局没有影响，我们效率高，旁的单位一拖延，全盘都拖延了。我们再能干，总要按照既定程序办事。‘走程序’是我听过最无奈的三个字，这个程序一走，简简单单的事情废十倍的力气，耽搁百倍的时间。”

　　“我早就想辞职，可前年您不是给我解决了副科吗？我当时若是辞职，那就是反手给您一巴掌。我非常感激您的看重，就想着咬咬牙，再干一年，把试用期过了。过了试用期我就想辞职，又赶上要编制咱们县的规划，您说单位上只有我一个人扛得下来，我就想把这个规划做完再走。不然在体制内工作这些年，临走回头一看，什么痕迹都没留下。”

　　“真的，我已经考虑得非常清楚了。”

　　颜局长叹息一声，真话假话一听就能听明白，这是下定决心要辞职了啊。“那我先和领导报告吧。”

　　没过两天，领导就来找林莉谈话了。“累了可以适当休息，要是在你们单位有什么不好说不能说的，县上的单位你随便挑，就是县委办、政府办也没关系，我来安排。挂职在省上、市上也没有问题，我手里今年的名额都给你。”

　　部长也是和林莉长久打交道的人，知道她的能力，尽力想留住人才。

　　“部长，我并不是工作不愉快，拿辞职威胁人。我是真的想辞职，真的，已经深思熟虑，想了又想，也取得了家人的支持，做好了准备。”

　　部长做了最后的挽留，林莉还是不为所动，一番谈话付诸流水，部长只能听之任之。最后道：“既然你都想清楚了，那就递辞职报告吧，走程序。”

　　促使我离开体制的原因就是走程序，临走之前，我要做的最后一件事却还是走程序，不可谓不讽刺。林莉无奈想道。

　　然后，单位召开党委会，研究确定这件事，写进会议纪要，做成正式文件报组织部审批。还有分管领导、人事部门等等审签，还要上常委会研究，虽然并没有什么研究的意义。只是每一个人的离开，都要写成白纸黑字，日后有据可查。

　　前后耽搁了三个多月，这个程序才顺利走完。

　　期间，林莉照常工作。站好最后一班岗，她也不是递了辞职报告就甩手不管的狂生，依旧兢兢业业继续自己的工作。听到她要辞职风声的人，看她这幅认真模样，还以为是谣传呢。

　　最后，林莉签字确认。不在当地开展与职务有关的工作，三年内不再曾经监管的行业、企业任职，走完最后一步程序，离开了这个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