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80、天鹅湖 ...

  •   11月的最后一个周三,晚上7点钟。

      蓝伊一从一辆黑色宾利上走下来,她对为她开门的侍者微微点了点头。

      她身上穿着一件暗红色的丝绸礼服,颜色很深,在海港歌剧院外昏暗的照明里,看上去几乎是黑色的。头发被打理得很精致,整理地收束在脑后。

      她面无表情地沿着白色的大理石台阶,走进了入口大厅。

      今晚是《天鹅湖》在海港的首演。

      火人相关的视频还在网上流传,医院爆炸的响声也仍旧回荡在海港的空气中。可这两段“小插曲”,既没有影响在半年前就定好的《天鹅湖》的演出计划,更没有丝毫消磨观众的热情。

      前厅里挤满了人,交谈声此起彼伏,空气中是香槟杯轻轻碰撞的响动和昂贵香水的味道。暖色的灯光照在大理石面上,映照着男男女女精致的面庞和他们身着华服的摇曳身影。

      蓝伊一径直走向了吧台。

      系了领结的酒保看向了她。

      她伸出手对酒保比了个二,低声说:“两个伏特加shots。”

      酒保愣在原地一秒钟,然后又迅速点了点头,“需要柠檬吗?”

      “需要。”

      “需要糖吗?”

      “只要柠檬就好。”

      酒保拿出两个子弹杯,摆在了蓝伊一面前。

      结着水雾的灰雁伏特加的酒瓶被抬起,粘稠的透明的酒精填满了杯子。正当酒保准备拿起精心切成三角形的柠檬装饰在杯壁上时,蓝伊一已经把其中一杯酒倒进了嘴里。

      酒保用镊子夹着翠绿的柠檬,有些不知所措。

      “不好意思,我有点赶时间,”蓝伊一说着,看了一眼大厅的入口,又转过头,指了指空酒杯,“再帮我倒一杯。”

      酒保点点头,把柠檬角放在有酒精的那只子弹杯上,然后又拿起酒瓶往空杯子里倒酒。

      蓝伊一拿起另一杯,把上面的柠檬角整个放进了嘴里,腮帮鼓动,带皮的柠檬牙齿之间变成碎渣,酸涩占满口腔。

      她抬起杯底,把透明的酒精直接倒进了嘴里,和着嘴里酸涩的柠檬残渣一起咽进了肚子里。

      三个shots下肚,酒精比预想中更快发挥了作用,她抬起手腕,看了一眼手腕上的长方形腕表,现在距离歌剧开始还有十五分钟。

      她从包里拿出一张黑色的付款卡片,递给了酒保。

      “你很喜欢伏特加?”

      蓝伊一闻到了香水里梵香和檀木的味道,里面夹杂着一点百合的花香,透着生人勿近的意味,是离群索居的人会做的选择。她回过头,看到一个穿着暗色格子西装的女人,她的头发一丝不苟地挽起在脑后,露出无比精致的五官。

      “只是需要一些酒精。”蓝伊一笑着说。

      女人把左手搭在吧台上,中指上是一枚铜制戒指。

      酒保探过头问她需要什么。

      她转过头,看着蓝伊一,“香槟?”

      “谢谢,”蓝伊一笑着摇了摇头,“我已经喝下了三杯shots,再喝香槟我会直接在里面睡着。”

      女人也笑了笑。

      “这是个明智的选择,考虑到你仍在恢复期,我认为你在饮酒上应该有所节制。”

      蓝伊一微微挑了挑眉,“您认识我?”

      “这里的大多数人都认识你。”

      酒保把一杯水和一杯香槟分别放在了她们面前。

      “怎么称呼您?”

      “你没有必要称呼我。”女人抬手端起香槟,微微抬了抬,蓝伊一则是拿起了水。

      两个人各自喝了一口。

      “您是专门来看白天鹅的吗?”

      “当然,这是这位白天鹅在退役前的最后一次巡演,”女人说,“我第一次看她的演出是在11年前的圣彼得堡,令我非常难忘。”

      她们又聊了一会儿柴可夫斯基,然后在距离开场10分钟时,女人走进了内场。

      蓝伊一看了看她的背影,不知道为什么,她感受到了她身上一种跟吴缺很相似的孤独。

      那种孤独就像是,从酒吧的玻璃外,看着酒吧里那些围坐在一起酣畅饮酒大声说笑的人一样,仿佛是有什么东西把她跟世界隔绝开来。

      蓝伊一转过身,目光穿过身着华服的男女,看向了大厅的门口。

      她从包包里拿出清洁口腔的喷雾,飞速往嘴里喷了喷,补上了一个暗红色的口红。

      当章秋含摇曳着身姿走进大厅门口时,只看到了蓝伊一乖巧地站在一根柱子旁边,手里举着一杯仍在适饮温度的香槟。

      “妈~”蓝伊一的声音慵懒。

      “你看起来状态很好。”章秋含目光扫过蓝伊一,视线落在了香槟杯上,“香槟是给我的吗?”

      “当然。”

      章秋含接过香槟杯,喝了一小口,点点头,轻嗯了一声对这杯香槟表示了赞许。就像在蓝伊一读书时章秋含对蓝伊一的成绩单表示的赞许那样。

      有时候是否蓝伊一会想,章秋含是不是只会对“物品”表达出直接的夸赞?

      似乎是的。然后蓝伊一不知道自己是否应该感到庆幸,庆幸自己的母亲有超乎寻常的主体性,从不把任何女人当成一件“物品”,包括自己的女儿。

      “我爸呢?”

      “你没看到他吗?”

      “没有。”

      “好久不见!”林千卉张着手臂,向她们走来。

      章秋含也张开了手臂,两个人热络地拥抱了一下。

      蓝伊一乖巧地站在一旁,微微颔首,恭敬地问好,“林调查长。”

      “你的裙子很漂亮。”林千卉伸手摸着蓝伊一的胳膊肘说。

      蓝伊一笑着点了点头,“谢谢。”

      “快开始了,咱们先进去吧。”章秋含笑着说。

      三个人摇曳着身姿往剧院包厢走去,包厢的位置在1层,紧邻舞台。

      侍者看到他们,侧身拉开了包厢的门。

      蓝天鸣和黑川夜从座位上站了起来,转过身跟她们依次问好。

      “伊一,我听说你受伤了。”黑川夜关切地问。

      “只是一点小伤。”

      “小伤?”蓝天鸣皱起眉,声音里带着质问,“枪伤能叫小伤?而且还动了那么大的手术,你把这叫小伤?”

      “爸,我是警察。”

      “事实已经证明过了,法医对于你来说,不是一种好的生活方式选择。”

      “当然不是,爸,法医不是一种生活方式选择。”

      “我同意你做你想做的事情,”章秋含说,“但我希望你可以安全健康地继续自己的生活。”

      空气沉默了一会儿,蓝伊一看着猩红的天鹅绒椅子,点了点头。

      黑川夜满脸歉意地看了一眼蓝伊一,然后张开手臂,环视着众人,“演出快要开始了,咱们落座吧。”

      五个人抿着嘴互相笑笑,各自落座在覆盖了猩红色天鹅绒的椅子上。

      包厢的墙壁同样覆着猩红的天鹅绒,栏杆之外,右侧是舞台,左侧是阶梯状的观众坐席。看向观众席和看向舞台的视野同样地好。

      蓝伊一时常觉得在当代的海港,仍旧存在着不少充满悖论的生活方式,剧院就是其中之一。

      进入包厢需要通过一道被侍者看守的门,但门后的空间却毫无私密性可言,是全然开放的。蓝伊一能清楚地看到观众席上的每个人,而观众席上的每个人也都能看到坐在包厢里的他们。

      观众席的灯光熄灭,他们的包厢跟着一起陷入了黑暗当中,所有人的目光都看向了发亮的舞台。

      悠扬的音乐响起,身材健美的演员们登场。在接下来的两个小时里,他们健美的双腿在将在现场交响乐团的演奏里不停地挥舞。

      越过观众席和演奏的交响乐团,有几间可以拉起挡板的私密包厢。因为挡板的缘故,观众席的观众看不到里面的人,可以免于曝光和社交。

      其中一间私密包厢里摆着四把椅子,两把在前,两把在后。黎筝坐在前面一排,另外三把椅子空空荡荡。

      包厢门被推开时,黎筝的视线仍旧落在舞台上。

      Riesling把一只檀木盒放在了后座上,然后落座在黎筝的身旁。

      “她是真正的白天鹅,我看一千遍都不会厌倦。”黎筝看着舞台上的白天鹅说。

      Riesling只是看到了舞台上正在挥舞的健美的双腿。

      “你现在应该已经死了才对。”黎筝的视线仍旧落在白天鹅身上。

      “怎么死的?”

      “头朝下摔死的,脑瓜像西瓜一样炸开了。”

      “这真是一个,”Riesling停顿了一下,“好的选择。”

      “除非自杀,否则我们很难在死亡面前有很好的选择。”

      “你想过要自杀吗?”

      “当然。我一定会自杀,”黎筝停顿了一会儿,“一想到我随时可以按照自己的愿望结束自己的生命,我就能更加投入地去感受生命本身,去感受艺术和美。”

      “那你会怎样结束自己的生命?”

      “跳进海里。”

      “跳进海里?”

      “嗯,跳进海里。我讨厌海鸥,但跳进海里是我想要的方式,”黎筝摸着手上的铜质指环,用几乎不可闻的声音继续说:“20年前我就已经跳进了海里。”

      “我带了你要的东西给你。”Riesling转过身,拿起后座的檀木盒,放在了腿上,然后掀开金属合页,打开盒子,蓝染布料里静静躺着一只军绿色的U盘。这是她从《两个弗里达》那幅画的画框里取出来的东西,她知道她想要的不是那幅画。

      “谢谢你。”黎筝看了一眼盒子。

      “这里面有什么?”

      “你没有看吗?”

      “没有。”

      “真遗憾。”

      “为什么?”

      “失去了一个杀掉你的理由。”

      Riesling笑了笑,盖上盒子,锁好合页,把它放在了黎筝的脚边。

      “我听说你希望我现在已经死了。”

      “如果你还不想死的话,最好听何欢的,她让你做什么,你就做什么。”

      “为什么?”

      “因为她可以让你今天上断头台,明天上纪念碑。”

      “我不想上断头台。”

      “我是说,她可以随时让你从被HSA追查的犯下惊天大案的杀手,摇身一变成一个秘密为HSA工作的特勤人员。”

      “这要怎么做到啊?”

      “你不需要知道,你只需要知道何欢可以做到所有她想做到的事情。”

      “那你想知道,她想做到什么吗?”Riesling没等黎筝回答,“她想让我杀了林千卉。”

      黎筝转过头,看向了Riesling。

      “我在她的房间里看到了你们的合照。”Riesling说。

      黎筝微微皱眉,透过面前挡板的缝隙,看向坐在对面包间里的林千卉。此刻,她正微微侧着头,看着舞台上的白天鹅。

      王子来到湖边狩猎,与白天鹅奥吉塔相遇。

      奥吉塔看到王子手上的弓箭,她畏惧王子的弓箭,但又沉溺于王子的俊美。

      王子上前询问奥吉塔为什么来这里?

      奥吉塔回答说自己是天鹅女王,受到魔王的诅咒,所以白日里以天鹅示人,入夜后才能变回人形,只有真挚的爱情和永恒的誓言才能将她从诅咒当中解救。

      王子疯狂地爱上了奥吉塔,并决定要拯救她。此时,魔王挥舞着黑色的斗篷出现,带走了奥吉塔。

      第二幕结束,掌声雷动。

      蓝伊一心事重重地抬起手,也跟着拍了拍。在童话故事里,可怕的诅咒要靠真挚的爱情和永恒的誓言破除。那在真实的生活里呢?真挚的爱情和永恒的誓言能抵挡子弹和刀刃吗?

      灯光亮起。

      蓝天鸣起身说要去抽支雪茄。

      章秋含邀请黑川夜和林千卉去一旁的画展看看,蓝伊一一同前往。章秋含和林千卉走在前面,聊着画作。蓝伊一和黑川夜跟在身后,听着她们的讨论。

      再次回到包厢已经是20分钟之后。

      一只精致的檀木盒出现在了林千卉的座位上。

      “这只盒子很漂亮。”章秋含敏锐的目光首先发觉了这只盒子的存在。

      林千卉站在椅子旁边,手搭在椅背上,迟疑了一会儿,说:“这不是我的盒子。”

      蓝伊一推开了包厢的门,看着门口的侍者问:“刚才有其他人进来过吗?”

      侍者的脸上写满了困惑,说:“有人说受到这位包厢里的女士的委托,要把一个东西先放回包厢里。”

      “什么人?”

      “一个长头发女人,头发往后梳着,大概这么高,”侍者比划了一下身高,“穿了宽松的西装,米色亚麻布料的。”

      “她拿来的是什么东西?”

      “一只木盒子。”

      “谢谢你。”蓝伊一说着,合上了门。

      房间里的四个人看着椅子上的盒子,陷入了沉默。

      “要报警吗?”蓝伊一看着林千卉问。

      “哦?”章秋含挑起眉,看着蓝伊一,“我以为你就是警察呢。”

      “妈!林调查长……”

      蓝伊一还没说完,林千卉就已经拿起盒子,放在手里,抠起盒子的铜合页,打开了盒子。

      蓝伊一凑上前,看着里面的东西。在蓝伊一看清里面的东西之前,林千卉就已经合上了盖子。

      “没有危险,只是一些资料。”林千卉说。

      蓝伊一点点头,走到栏杆旁,目光扫过观众席。演出大厅的灯光照着猩红的座椅,一切都如常。直到她的视线跳上二楼,一个留着栗色背头,穿着米色西装的身影,正扶着二层的围栏,看向她的方向。

      “妈,我离开一下。”蓝伊一说完,没等章秋含回应,直接推门走出了包厢。这个剧院她来过无数次,她熟悉这里的构造和通道。

      她沿着环形的通道向前奔跑,身边路过了几个戴着耳机的安保人员。

      在通往侧门的必经之路上,蓝伊一又看到了那个身影。她追着向前跑去,那个身影消失在了侧门之后。

      侍者为蓝伊一拉开了厚重的门。

      路灯照着昏暗的小街,人行道的红灯亮了。

      几辆重机车停在了路边,车上的人穿着骑行服,戴着厚重的头盔,侧过头,推起挡风镜,对她吹着口哨。

      一个女骑手从另一条街上缓缓开来,跟在了车队的最后。

      她的头上戴着头盔,透过挡风镜,静静看着蓝伊一。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80章 天鹅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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