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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十四章 香啵儿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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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何不顾扶苏僵硬的脸色,语重心长地安慰起了他:“早年间啊,我听说这上郡是有些土财主,奈何这战乱不饶人哪,也都慢慢散了家业。你也不用担心,若你肯下功夫,就从这荒山头起家,不愁没有翻身的一天……”
扶苏:“……”
扶苏不是不肯说,是不敢说。若真像老何说的“翻身”,那他得翻上天去,重回到他爹那老秦“盛世”。
约莫着他不仅得屯兵开仓,广积粮,还得聘范蠡,拜管仲,直取它个长安城。
前面的他咬咬牙说不准能办得到,可惜后两位早已一把黄土埋了没影,怎么去请?
这话若说出来,老何被吓得屁滚尿流事小,若再瘸着腿去上郡举发他,恐怕两个人都得被当成疯子关起来,手携手狱里熬到老。
“我看你这片地,虽开不了田,但养些山羊和山鸡都是不错的。别老养’鹌鹑’,又娇贵肉也少,再说也没几个人识货啊。你看那边盖个羊圈。还有,我可是瞧了,你那鸡根本不会抱窝啊。你还得再盖个鸡棚…...要是得了闲钱,还可养些牛和猪……哥知道你身子金贵,可这没办法不是?毕竟不是你爹他们那时代啦…...”
除了后半段屁话,这次扶苏倒是认真听了进去。他深知这林子里的雪花梨不过是老天爷赏饭吃,做不得长久之计。至于那河里的肥鱼,恐怕过了秋天就不会再有。若真想在这山上住下,他还得寻得些好法子才是。
想到这儿,他便开口道:“老何,你会盖鸡棚么?”
老何见他开了窍,频频点头道:“这简单。砌土墙,再捡些破木板搭棚顶,里面捡些干草扎上十来个鸡窝,这就成咧。”
扶苏颌首记下,脑中思虑了半晌,道:“老何,你说这珠鸡没人识货是怎么回事?”
“你这珠鸡品相甚佳。除了个头小点,倒也没什么。但珠鸡供的都是长安勋贵,也只有他们才吃得起这样品相的鸡。再者便是有些大家族里头,每逢过节便有人送几对珠鸡权当玩赏。你这些珠鸡若养在长安,必定是炙手可热,可落到这荒山头上,跟野鸡也差不多。”
“这些珠鸡还得几个月才能出栏。何大哥若在京城有人脉,还请帮我联系一二。若谈下长久生意,必当重谢。”
他倒也是个识时务的,到这时候立刻便改口叫了何大哥。
老何听了这话,喜滋滋地应了下来,小胡子一颤一颤地道:“包在我身上。”
二人商量完珠鸡的生意,便起身将装满了排骨的肠衣挂在屋檐的风口。
老何拍了拍手,笑呵呵道:“这排骨能吃的时候,我必给你谈下一单生意。”
扶苏好奇道:“敢问这排骨何时才能吃?”
“不出两个月。”
扶苏立刻恍然大悟,颇为崇敬地看着那一挂排骨,仿佛看见了自己飘着油光喷香四溢的未来。
他正望着出神,忽地听见一句川味十足的怒骂:“噫,锅都熬干了!”
只见老何忙不迭地将锅中的鸡提着大腿拎出来,哗地丢进冷水里,自己也将两个烫得通红的指头浸在水中泡了泡。
扶苏赶忙过去将没燃尽的柴火取了些出来,这才减弱了灶火。
老何将整鸡提起来,手起刀落,瞬时便将被煮的喷香的鸡肉切成拇指宽的肉条,一边切还一边投喂两只咿咿呀呀绕着灶台叫唤的小奶狐狸。
老何笑骂:“你养的这两只狐狸,早学懒了,连草里的鸡也不扑,一个个只吃煮熟的鸡肉。”
扶苏嗤笑一声,蹲下身子来将那只弱些的狐狸凌空捧起来,仔细端详着它方才褪去薄膜的双眼。只见那两颗黑葡萄一般透亮的眼珠仿佛从没沾染过这世间的杂质,叫他的心突然软和了下来。
他不由地将小狐狸凑近,那爪垫便不由自主地搭在他下巴上,弱弱地踩了踩,连爪子也没伸出来。
扶苏揉了揉小狐狸的头顶,却感觉自己脚腕一痛,低头看见那只闹心的小狐狸正咬着他不放,撒泼似地满地打滚。
他居高临下地看着闹腾的狐狸,冷声道:“你以后就叫闹心。”
转头又捋了捋手里的小狐狸,柔声道:“你以后就叫顺心。”
一母(父)同胞,天差地别。
连老何都在旁边看不下去,随手捡了一块鸡杂碎丢给了闹心,怜惜地看着它立刻撒开扶苏的脚踝,将那鸡杂碎啃得咬牙切齿。
扶苏冷哼一声:“果然孺子不可教也,竟为两寸肝折腰。”
就在这时,成浩却急急忙忙地跑了回来,嚷道:“苏大哥,你家鸡下在树上的蛋,都让猴儿掏啦!”
扶苏一滞,瞬时明白过来他说的是什么,却也不好作出无所谓的模样,只得硬着头皮道:“还有这等事?”
成浩缓了两口气,连珠炮一般讲了起来:“我呀,刚才就在树林里捡树枝,转头看见一个长得怪异的蓝脸儿猴子递给我一个鸡蛋,我吓了一跳,就没接,这才跑回来。”
在一旁炒着红油的老何竖起了耳朵,惊道:“蓝脸儿猴子?可是通身金毛?”
成浩讶然:“你咋知道?”
“哎呦,这可值钱了。传说咱这皇帝陛下爱逗猴儿玩,曾悬赏万金征集好看的金丝猴儿,可真求而不得。这下好了,若这小子说的是实话,那可值大发了。”
成浩白了他一眼:“我自然说的是实话…...不过你说的万金,可当真?”
扶苏颇有些无奈,打岔道:“耗子,把你捡的树枝给我,我洗一洗。”
“哎。”
这时候锅里也咕噜咕噜地冒了泡,老何忙不迭地丢了黄酒、盐和老酱油进去,再加上他秘制的红油,立刻喷香四溢。
用细树枝穿了鸡杂和鸡肉,丢进红油里浸染,待吸饱了汤汁儿拎出来,红亮的汁水顺着鸡块缓缓滴落,鸡肉的鲜香立刻搅满了唇齿间,直到它顺着食道滑下去,仍然意犹未尽。
扶苏和成浩一串一串地吃着,满足地叹息着。只有老何坐在一旁不住地评价着:“噫,这辣子实在不够味。在这山头子里莫得雨水,非得上火了不行,噫!要是种藤椒就好了,鲜果摘下来,淋了热油,就香的很!”
扶苏不以为然道:“你若要什么,只管种。这山上多得是空地。”
老何眼睛一亮,道:“噫!当真?!”
“恩。”
大半年后,扶苏望着自家荒山头上繁茂生长的葱姜蒜胡麻藤椒朝天椒等一系列辅料,便想起了这立下狗头契约的一天。
一整只鸡的肉和杂碎都让他们吃完,三人终于就着草席仰卧在地上,享受着落日的余晖。
以往话少的扶苏如今也主动谈起了天,他随口问道:“老何,你大名叫啥?”
谁知一向豁达的老何却突然噤了声,任凭他怎么问也不肯开口。无奈,扶苏只好又问别的:“老何,你这趟准备回蜀地么?”
“回去干啥,家里人都死光了。我现在是一人吃饱全家不饿。”
一时间气氛忽地陷入了沉默,没多久便听见成浩抽抽噎噎的哭泣声。老何瞠目结舌道:“我说小屁孩,你哭个啥?”
成浩哽咽道:“这天底下又不止你一家死光了,咋地就不许我哭了?”
扶苏朝老何略略摇了摇头,温声道:“耗子,你是不是想起谁了?”
成浩努力憋着眼泪,却憋不住,呜呜呜地直哭。
他似乎猜到了成浩多半是想起了自己的父母,不由地叹息了一声,站起身去回屋里取了个篮子回来,递给成浩道:“耗子,你回家去罢,你祖母还在家里等你呢。”
成浩接过篮子,看见里面摆的满满当当的鸡蛋,下面竟还塞着两个老半两,不由地惊了一惊,泪珠还挂在脸颊上。
“苏大哥……”
“拿着。拿回去给你祖母,就说这是给你的工钱,别跟别人说,拿着应急用。”
他自然知道成浩家的条件,常常一天只能吃上一顿。这两个老半两,估计够他们祖孙俩维持半年多的家用。
老何也在一旁开口道:“拿着罢,你老何叔下次还能挣。”
成浩抹了一把眼泪,端端正正地向他们二人作了揖,趁着天色还早便下山去了。
老何却不知何时端了那坛做菜用的老黄酒过来,闷头喝了一口,辣的他咂舌。
“小耗子老叫你苏大哥苏大哥的,你本名叫甚?”
扶苏拂袖坐在他身边,嗤笑道:“你不告我你的名,凭什么让我先说?”
“你小子,模样就比我小十来岁,怎么跟我哥一样?你就是个弟弟。”
“我是寅年生人,叫苏寅。”
“哦。”
“你怎么耍赖皮?你到底叫个什么名儿?”
老何涨红了脸,声音同蚊子一般儿大:“我同你说了,你若敢告诉旁人,就再别想吃我做的蘸蘸鸡。”
“我一定不同别人说。”
片刻之后,荒山头上回荡着一阵几近肝肠寸断的爆笑声。而扶苏这位事主则坐在原地捂着肚子,笑得眼泪快要出来:“你真叫……何鱼鱼?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