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第八章 红烧猪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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林承允方才踱着步子走到前厅，却看见一个十一二岁的乡野小子局促地站在原地，脚底下稳稳当当地摆着一只鼓鼓囊囊的口袋。
他心下觉得奇怪，刚准备开口问些什么，却听见后院一阵窸窸窣窣的响动。林承允回头一看，果然又是他那个妹妹火急火燎地跑出来了。他抬手将林觅儿拦了下来，问道：“外头送梨的是个不过十岁出头的小孩，哪里有你说的公子？”
林觅儿急道：“那定是他请来跑腿的！”
林承允眉头一皱，计上心来，便劝道：“既然他没来，就让为兄替你走一遭。你且回自己院子里，免得父亲回来瞧见。”
即使万般不情愿，林觅儿到底还是听了她哥的话，乖乖回了后院。
林承允理了理衣衫，脸上挂了个不大傲气也不大亲和的笑容，就这么走了出去。
“店家腿脚倒是快的很。”
成浩听见有人说话，原本就局促的模样更显得慌张了几分，两只手拉扯着衣角，几乎无处安放。
他笨手笨脚地行了个礼道：“小的给林大公子请安。”
林承允笑着将他扶起来，伸手打开那口袋瞧了两眼，道：“你家掌柜的倒是舍得让你这么个毛头小子送梨。管家，银钱结了么？”
“回大公子，还没来得及结账。”
林承允掏出一个雪花梨来掂了掂，问道：“小兄弟，你这梨多少钱一个？”
他的笑极具蛊惑，单是成浩这么个有些小机灵的便瞧出这人不是个简单的，便小心回道：“我家掌柜的说了，十文钱一个。”
“这里头有几个梨？”
“二十五个。掌柜的说，取的是…...成双结对，五……子登科的意思。”
林承允脸上的笑僵了一僵。就算这术科再不济，也算的出来是个二百五。
他刚要发作，却没想到那小子软软开口道：“掌柜的说先前收了林府十二文钱定金，贵府便只需给二百三十八文钱。”
林承允卸下一口气来，笑道：“不如我随你走一趟可好？我见这梨品相极好，想与你家掌柜谈个长久生意。”
成浩想了想，一口应了下来，带着林承允回到了摊子上。
他们到的时候，扶苏口袋里的鸡蛋早就销售一空，只见他正蹲在一边儿数着铜板。见他们过来，他一双桃花眼漫不经心地瞟了一眼，缓缓站直了身子，迎接这位客人到来。
若他猜得没错，这位肯定是那个被顶包的林大公子。
林承允见这人果然不大像个寻常摆摊子卖鸡蛋的，心下多了几分敬意，上前一步道：
“这位就是……苏公子？”
扶苏见这人虽一身绫罗绸缎，谈吐倒是不凡，便也回了一礼道：
“一介草莽而已。林大公子客气了。”
此话一出，林承允更觉得此人不是池中之物，便上前一步试探着问道：“听说…...今日晌午公子与舍妹相谈甚欢……”
扶苏瞧出来这人定有所图，便开始和起了稀泥道：“令妹掉了好些银钱，我担心有贼人见钱眼开，好心提醒几句罢了。”
三两句话说的滴水不漏，就算林承允是只颇为厉害的苍蝇，也找不着缝隙可叮。
林承允思忖片刻，上前一步道：“舍妹这些日子正忙着议婚，与外男接触难免遭人闲话。公子可否避一避风头，待过了这一阵再出来开摊？”
扶苏心下明白了这人的心思，心中冷笑片刻，摆出一副极为诚恳又可怜的神态道：“在下自然愿意避这一趟风头。只是……在下正是靠这摊子糊口……”
林承允急不可耐道：“你每日卖多少鸡蛋和雪花梨，我全收了。”
“成交。”扶苏得到了自己想要的答案，立刻干脆利落地应了下来，绝不拖泥带水。
这速度快得令林承允倒是愣了一愣。但既然他话已出口，也没有反应的余地，便照单全收了扶苏剩下的雪花梨，全按十文钱一个的价钱付了现钱。
扶苏掂了掂手里一串半两钱，不由地作了一揖道：“林大公子做生意爽快，在下实在敬佩。耗子，还不快去把剩下的梨送去府上？”
“哎。林大公子，我这就随您一同回去。”
林承允皮笑肉不笑地回了一礼，踱着步子离开了。
这些钱虽不算什么，但他总觉得自己莫名被将了一军。再想想扶苏那诡异的笑容，浑身上下便有些不自在。
成浩送了梨，又得了些跑腿钱，便欢呼雀跃地一溜烟跑回了摊子上。
扶苏见他回来，数出四枚铜板递给他道：“你且先去还了租子。等还完了我们再去买东西。”
待他们二人交还了摊子，才到下午日头正晴朗的时候。
扶苏带着成浩进了一家酒楼里头，坐下来一口气点了四五个招牌菜，一人又点了一大碗米饭。
菜没一会儿便上来了，成浩一双眼睛都要看直了——
红烧猪蹄，粉蒸肉，珍珠肉圆子，一例翡翠白玉汤，并一碗蒸得金黄的南瓜。
成浩眼睛快看不过来了，举着筷子不知先动哪一盘，最后还是决定从最实在的红烧猪蹄下手。他夹起一块红亮厚实的猪蹄肉，一口咬下去，油汪汪的汁水立刻便散进唇齿间，香的不行。
一边啃着骨头，成浩一边感慨道：
“苏大哥……你发达了啊……”
扶苏用瓷勺舀了半勺南瓜送入口中，慢慢含化了才开口道：“你可别高兴得太早，这只不过够我们吃上一顿好的。明天开始就得继续喝鸡蛋粥了。”
成浩夹起一个肉圆子塞进口中，只见扶苏只吃了两块粉蒸肉，便一直在细细地品尝那碗蒸南瓜，不由地好奇道：“苏大哥，你怎的这么喜欢吃南瓜？”
扶苏怔了片刻，眼神陡然暗了暗，思绪飘向了从前，似乎也有个人问过他这句话。
小时候每逢他哭闹，他母亲总会悄悄去厨房亲自蒸一碗热腾腾的南瓜来。若是逢上南瓜收成不好的年月，母亲便会撒一层糖霜，那原本不甜的南瓜便也甜了起来。
母亲去世以后，没人再给他做过蒸南瓜了。
像蒸南瓜这样零碎普通的东西，他自然没再惦记着。
直到有一天晚上姬绯给他蒸了一碗金灿灿的南瓜。
他的心跳陡然慢了半拍，像是有什么温暖的东西缓缓溢了出来，包裹着他冰冷单调的人生。
“这处也没旁的东西。你先凑合着尝尝，行么？”
姬绯那双狐狸一般亮晶晶的眼睛瞧着他，装满了歉疚。
她的眼睛不是家里头那两只奶狐狸一般细长的，而是弯弯的如同月亮一般，让人不由自主地便想就着她的手尝一口那金灿灿的蒸南瓜。甘甜松软的蒸南瓜入口便化了，等唇齿间留着香气的时候便在她唇边轻轻一啄。
看她满脸羞怯地躲开，月光从纸窗照进来绕着她，那场景如水似画一般，让人想将时光永远刻在那里。
“苏大哥！苏大哥？”
成浩拼命在他面前挥了挥手，这才将扶苏又唤回现实里。
扶苏微微一笑，放下了手里的瓷勺，夹起一大块猪蹄来，不再顾及姿仪神态，吃得跟成浩一般满嘴油光光。
满口的温热酥软叫他几乎淌下泪来，从前触手可得的温暖，如今像天边转瞬即逝的流星一般。
吃完这一顿饭，扶苏又买了一份猪蹄分了两份装，交给成浩嘱咐他晚上带给沈大娘和成浩的祖母去。
二人扶着墙出了酒楼，一路顺着阴凉地儿走街串巷地购买物资。
他们先去药庄抓了几斤中药，又去小摊上买了两个鱼钩和钓线。
扶苏凑到一处铁匠铺寻了些轻便的工具来，花了三十多文买了一把小斧，一把割草砍柴的镰刀，并一把大菜刀。
从铁匠铺出来，这两个人又直奔粮油铺去了。
扶苏捡了一瓶香油，一瓶酱油，一袋细盐，又是十五文钱。
他掂量着口袋里的老半两，狠了狠心，又带着成浩去衣庄买了两套换洗衣裳，两身普通的粗布衣裳，便花去一百多文钱。
成浩嘟囔着道：“若是扯了布叫庄子上的婶婶们做，定能省下一大笔钱。”
扶苏比量着那成衣的袖子，笑道：“这次急着换洗，等下次再拜托她们可好？”
没等成浩答应，他便将银钱全结清了，拿了衣裳便出了门去，只剩下成浩在他身后唉声叹气：
“唉…...苏大哥你这般不会过日子怎么行。家底都得被掏空咯。”
扶苏斜眼瞧了他片刻：“你年纪不大，道理倒是一套一套的，想这么多做什么。”
“苏大哥你一看就是没挨过饿的人。方才试衣服的时候我可看见了，你那细皮嫩肉的，哪像是山沟里出来的人……”
正说着，成浩突然压低了嗓音道：
“苏大哥，你莫不是先秦哪家落难的贵族后裔，来上郡寻自家祖宗藏在某处的宝藏？若真是这样，我给你做个跑腿的如何？只分这么——一丁点给我就行。”
扶苏略略一转眼珠，眉尾扬起，笑道：“若是我得了一箱银子，分你多少？”
成浩愣愣地看着他，咽了口唾沫，道：“那……那便予我一个老半两可好？”
“若是我得了一箱金子呢？”
“两个老半两？”
“若是那箱中尽是价值万金的夜明珠呢？”
“五个……不，三个老半两？”
扶苏哑然失笑，伸手敲了敲他的脑袋，道：“小子白日梦做的倒是好。”
他拢了拢怀里乱七八糟的用品，心里也不由地感慨着，若是当初撇去那份该死的清高，接受父亲临别偷偷塞给他的礼物，哪怕只一颗夜明珠揣在身上，他的日子也比如今好过许多。
发梦总归是美好的，直到他们二人撞上那家传说中的“陈记烧鸡”。
扶苏瞠目结舌地立在原地，看着木制的招牌上赫然写着一行歪歪斜斜的“陈记”二字，脸上的神情宛如青天白日撞了鬼。
他家那本神书，到底是什么来头？
默了半晌，只听得身边的成浩咽了口唾沫：“苏大哥……你家那么多鸡……难不成是要跟他们家做生意？”
扶苏没搭理他，走进了店里去，只见一个脸蛋浑圆的小厮走了过来，笑语盈盈地招呼道：
“小哥买什么？我们这儿有鸡冠、鸡头、鸡脖、鸡胸脯、鸡肋、鸡翅、鸡翅根、鸡腿、鸡脚、鸡嗉囊、鸡肠、鸡胗、鸡内金、鸡腰子、鸡心、鸡肝、鸡尾根，样样都能给您烤得又香又脆，再撒上一层孜然，哎呦那个香诶！要是您不想让那个烤的呀，就给您做卤的，老掌柜亲自调的老卤汁，十里八方都知道…...”
扶苏淡淡地拂了拂袖，脸上的神情仿佛在说“你看本公子像是吃这种东西的人么？”
小厮机灵得紧，一眼便望穿了他的心思，嘿嘿一笑，从身后变戏法一般摸出一个托盘来递到他面前——
只见那托盘上尽是切得细细的鸡腿肉和别的部位，都被烤得黄灿灿地，每样也只有指甲盖儿大的一点，加起来分量却不少，叫人只零星吃下去几口便怎么也要买一两斤回去。
原本扶苏不愿在大庭广众之下品尝鸡杂碎，却一不留神被早已伸出手去的成浩塞了一块烤得香喷喷的鸡胗，只嚼上一两口，味蕾便全开了，香味瞬间溢满唇齿，再加上那鸡胗韧劲十足，颇有嚼劲儿，让人吃了还想再吃。
扶苏到底还是个颇能稳得住阵脚的人，他在这时候竟还想的起来自己家里头那本神书或许与这铺子有着什么联系，却又不好只说，只得暗戳戳地询问道：“这位小兄弟可知一本书叫‘百兽园筑基杂记’？”
那小厮以为对方会问出什么香料之类的问题，却被冷不丁问了这一句，不由地摸了摸脑袋道：“不知。”
扶苏还不死心，继续对暗号：“老天爷赏饭吃？”
“？？？？？”
见那小厮仍旧一副茫然的模样，扶苏断定自己家里的书果然没有那么大的神力，于是便讪讪地买了两根无盐无油的鸡腿一走了之。
就这样，两个人一直逛到傍晚才回了杏花村。
扶苏去铸陶匠家里还了前两天欠的银钱，顺便又买了一只烧水用的大锅。
成浩一路帮他将东西送回了山上，刚准备回家的时候，却被扶苏喊住了。
只见他掏了又掏，整整摸出六枚铜板递给成浩道：“给，你的工钱。”
成浩连连摆手道：“苏大哥，你今日带我吃了猪蹄，还给我扯了一身新衣裳，怎么着我也不能再拿你的工钱了。”
扶苏将铜板塞进他装猪蹄的口袋里道：“这是先前说好的，若是反悔显得我多没面子。”
见状，成浩只好讪讪受了，与扶苏约定好第二日来帮他修屋顶，这才一溜烟地跑下了山去。
作者有话说
第8章 第八章 红烧猪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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