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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第六回 ...

  •   甘霖医馆可是在平康坊一带赫赫有名的医馆,这医馆出名,不是因为时候长久,逐渐累积起了名声,或者在杏林中颇有建树,而是这医馆的主人实在是怪的出名。

      医馆门脸不大,也不在闹市之中,就在平康坊通往东市的一条寻常小街上,医馆里总共就一位大夫,医术好不好尚且不做评价,也没听说过他对什么疑难杂症手到病除的传闻,大家只知道这医馆的主人有个毛病,但凡天气不好就不开门。

      甘霖医馆里挂着一张神奇的画,这大概就是它出名的原因,画上是个白衣男子,手里撑着一把伞。这画上撑伞的男子很像这医馆的主人,模样生得倒是不错,清瘦却温文尔雅,一年四季无论什么时候都随身带着一把伞。甘霖医馆画中男子手里的伞,据说能够十分精准的预报天气,伞合拢的时候,证明将会是万里晴空的好天气,一但伞是撑开的,就表示要变天。

      下雨或者下雪的时候,医馆都是不开门的,更不出诊。刚开始大家只当这是一则坊间传闻,后来有人发现果真如此,于是很多人就专门跑到甘霖医馆,不是去看病而是去看画,再后来、专门跑去看画的人太多了,医馆的主人就把画藏了起来,一来二去的,这间小小的医馆就声名远扬了。

      现在画没得看了,医馆自然也就没什么人,医馆的主人倒不着急,偶尔出个诊,大部分客人是来医馆买这里独特配置的药草茶。

      吕洞宾像提个麻袋一样提着何招娣进门的时候,此间主人正闲极无聊拿针灸的工具在木人身上练射飞镖。

      真人等高的木佣身上,标注着人体经络和所有穴道,细如发丝的银针,一撮同时射出,最后分别插入不同的穴位之中。

      “你这手功夫已经出神入化,炉火纯青了。”

      听到吕洞宾的声音,此间主人扭头一笑,端的是天生万般温雅,不似他出手那般犀利。

      “你怎么来了?”

      “我来看病。”

      此间主人穿一身白色粗布襕袍,浆洗的格外整洁,纯棉的衣料容易起皱,他这衣裳却显得挺括,肩袖、前胸、后背都被仔细熨烫出一道竖痕,更显得长身玉立,风度翩翩。听了吕洞宾的话,他微微蹙眉,显示讶异,还不待开口,这时从后堂走过来一个身似蒲柳的姑娘。

      “洞宾先生,您来了,奴家这就为您煎上一壶醒酒的药茶。”

      “阿婼姑娘。”吕洞宾哭笑不得,“看来在你的心里,我吕洞宾就是一个酒鬼,我好伤心啊。”

      “在阿婼的心里,洞宾先生跟我家先生一样,是这世上最好的人。”阿婼手里端着一筐晒好的草药,她熟稔的将草药筐放到一旁的架子上。她说话的声音很轻柔,笑起来两个酒窝,模样虽然称不上多漂亮,但也清甜可人,只是,她虽然睁着一双眼睛,那眼珠子却黑暗无光。

      吕洞宾把昏迷的何招娣往椅子里一丢,“别,我对做个好人不感兴趣。”

      阿婼莞尔:“通常嘴巴上抹蜜的人,都有一副坏心肠,就算心肠不坏,也通常没什么诚意待人。阿婼只是眼盲,心还是亮的。”

      吕洞宾坐没坐样道:“哎呀,要是我身边也能有个像阿婼一样的姑娘就好了,又温柔,又会照顾人,那我一定赶紧娶回家做老婆,免得夜长梦多。”

      “你就是嘴巴坏!”阿婼羞赧,脸上骤然飞红,急急又往后堂里去了。

      “慢些走,仔细磕着。”医馆的主人担心她被门槛绊倒,赶过去扶了一把。一只手握住她的手腕,另一只手在她纤细的腰身处扶着,阿婼比起刚才被吕洞宾调笑,显得更加的慌乱,连脖子都红透。

      甘霖医馆平时没有太多的病人,可以说是生意清淡了,这医馆的主人姓姬,生的不俗,尽管生意冷淡,也没有什么大的名气,大家还是恭敬的尊称他为姬先生。

      待阿婼离开,姬先生走到木佣旁,将银针一根根收了,“给谁看病?”

      吕洞宾盯着姬先生手里亮闪闪的银针,忽然转念,问:“你会不会逼供?”

      “什么?”
      ************* ************ *************
      十六王宅的崔驸马府里,一波又一波的太医来了又走。驸马府严阵以待,颇有如临大敌的阵势。
      师夜光没走大门,他带着一队精干的吏役从后门直入内宅,寿昌长公主早早派人候着,师夜光端步而入,驸马府的老执事将他们迎入出事的花园。

      深宅豪院,冠盖成阴,一列家将并一灰衣小厮恭候,见着师夜光到来,灰衣小厮在老执事的示意下,跪在师夜光面前行礼。

      “小人常欢,见过少监大人。”

      师夜光负着手,淡淡颔首,“就讲讲当晚情形吧。”

      崔驸马出事已经过去了两天,出事的当晚,小厮常欢在侧,但也只瞅见一个古怪的身影,从自家大人后脑勺处取出一个光团,随即自家大人,也就是崔驸马倒地不醒。常欢当即呼喊,巡夜的家将们也证实,确实看到了一个黑影越墙而去,他们也曾放箭,只是奇怪,明明眼见着利箭射中黑影,插在他身上背上,可待他们过去,黑影消失不见,地上丢着几枝被折断的长箭,统统没了箭头,却连半点血迹都没有。驸马府家将并负责这一带的武侯们,封锁坊门,地毯式搜查,却毫无所获。驸马爷翌日醒来,全然不记得自己叫什么名字,别人告诉他了,他也不信,依然喋喋不休的寻找名字,不仅不记得自己是谁,就连自己的妻子都不记得,非嚷嚷寿昌长公主不是自己的妻子,看那样子已然疯癫,神志不清。

      两日内,能想的法子全都用了,也全都无效。

      “长公主殿下呢?”听完了小厮的复述,师夜光散了带来的吏役,吏役们皆是抽调来的公门精英,最是擅长捕捉蛛丝马迹,他们随即在庭院四周一寸寸检索起来。

      老执事试探地问:“少监大人不在此处察看察看?”

      师夜光知他心中轻慢自己,冷冷一哼,却也发作不得,故而不悦道:“此事关键不在此处,而在驸马身上。长公主殿下请下官来,想必也不是为了协助办案的吧。”

      老执事老于世故,一句话试探出师夜光此人看事情看的清楚,公主殿下派人请他,并未说请他干嘛,他在常欢三言两语之间就已经做出清晰的判断,要查案自然有京兆尹衙门,不行还有大理寺呢,自然找他来不是为了干这个。

      “少监大人请——”

      老执事对待师夜光连态度都多了一分恭顺,师夜光嘴角边一抹似笑非笑的斜纹。

      穿过一座别有洞天的假山,来到一座偏僻的院子。院子不大,跟驸马府别处比起来简直可算寒酸。
      这院子明显仿造农家小院,却是蜀地样式,院内一茅草屋,屋檐下站着一微胖妇人,高挑身材,着家居服,五十出头的年纪,高高挽起的发髻上插着一对白玉凤头钗。这农家草屋院落,在富丽堂皇的驸马府中,显得那样格格不入。

      师夜光远远地瞧见那廊下妇人,神情一敛,低眉垂目,上前行礼。“臣拜见长公主殿下。”

      寿昌公主是当今圣上的长姐,年少时即被誉为惠性早成,毓灵天汉,质耀桃李,曾随着睿宗陛下颠沛流离,最得睿宗喜爱,当今圣上也是对这个长姐格外尊重。则天女皇在世时,也格外偏爱这个孙女,曾将之许嫁太子右奉御杨尚一,未成。后来长公主就看上了今天的崔驸马。

      崔翰肃白屋寒门出身,相貌俊秀,略有文采,最长之处当是为人八面圆融,现任鸿胪寺掌事,专门负责外吏朝觐,诸蕃入供与司宾等事。

      寿昌长公主静静看了师夜光片刻,还未开口,茅草屋内传出崔驸马发狂般的喊叫。

      “我的名字!我的名字!我到底叫什么名字!”

      一阵东西被摔被砸的动静,夹杂着太医们手忙脚乱的呼喊。

      在屋里的还有太医署针科的针博士,与咒禁科的咒禁师。领头的薛太医狼狈不堪的从里面出来,站在寿昌长公主面前不停的擦汗。

      “薛卿家,驸马怎样?”长公主的声音里有掩藏不住的疲惫。

      “从脉象上看,驸马身体并无大碍,脑部也未曾受到外力打击。驸马虽然身体无碍,但他元阳不固,神魂飘荡……”

      “这废话就不要再说了,本宫这两日早已听得厌烦!”

      长公主脸色一变,薛太医的汗就流的更多了。

      薛太医眼角余光瞥着师夜光,关于这朝中新贵的传闻,他自然知道,于是乎他眼珠子转了转,接着道:“臣方才与太医署同僚们经过诊疗,认为驸马当属失魂。”

      “怎么个失魂法?”

      “失魂么,有的是受到惊吓,有的是酒色无度,有的是忧思过重,还有的,就是被人作祟了。”

      师夜光听出薛太医在最后一句被人作祟上加重了语气,心中冷笑,这老狐狸把崔驸马这棘手的球给踢了。

      “被人作祟?”长公主喃喃着,似在思索着什么。

      “臣方才在草屋之中,发现一物,不敢隐瞒,还请长公主殿下过目。”薛太医说着,从袖中小心翼翼地掏出一只半透明琉璃瓶。

      “何物?”

      薛太医将鎏金的瓶盖拧开,立刻一股难以言述的幽香飘浮而出。长公主伸手接过琉璃瓶,师夜光垂头依然嗅到那股幽香,眉头跳了一跳,只听薛太医道:“臣不知具体是何物,但这瓶内香料之中混杂了牡麻叶子,还有曼陀罗,此二物皆有大毒。”

      长公主握着琉璃瓶的手,猛然一紧。

      屋内崔驸马依然在喊叫,针博士及其助手将他按住,转眼脑袋上就扎了一把针,咒禁师摇着招魂铃,挥舞着复杂的手势发出喃喃的低语。

      长公主不置可否,令老执事将薛太医送出去,老执事领命带着薛太医而去。

      “师少监。”长公主看向师夜光,“前夜府内遭遇盗寇,本不与司天监相干,只是这飞天盗寇不同寻常,黑门里的本事,高来高去,本宫府上众多家将莫可奈何不论,数箭齐发,那人竟能安然无损脱身,众目睽睽皆见他已被射中,身负数支羽箭,却连丁点血迹都不曾留下,此事实在诡异。本宫对师少监之能早有所闻,一直无缘得见,师少监年纪轻轻便已是司天监翘楚,深得陛下厚爱,自是有过人之处。”

      师夜光俯着头,表现的格外谦卑。“蒙陛下与长公主偏爱,微臣只是恪守本职而已。”

      寿昌长公主厌烦的皱眉,语气突转:“你少跟我谦虚。师少监?”

      师夜光一凛:“臣在。”

      “何时可让我的驸马安然无恙?”

      早听闻长公主杀伐裁决与男子无异,行事作风凌厉,师夜光不敢托大,谨慎道:“请殿下给臣七天时间。”

      “七天?”长公主声色俱厉,“再过几日便是陛下的万岁千秋大典,各番邦使臣,万国宾客来拜,本宫等不起!不管你用什么手段,三日、三日后本宫要驸马安然无恙出现在太极宫中,如若不然,爱卿就不必再出现了。”

      师夜光吸一口气:“微臣,遵命。”

      “那作祟的人……”寿昌长公主神色有些恍惚。

      师夜光静气等待。

      “驸马一事,兹事体大,若有人存心作祟,其心可诛,也就不必留了。”

      师夜光深深行礼,“臣、遵旨!”

      长公主握着装有大毒的香料瓶子,转身进了草屋。草屋的门在师夜光面前合上,老执事去而复返,等候在院门口,按照原路又将师夜光送出。他没有乘坐肩舆,也不让别人跟着,独自一人离了十六王宅,在街面上步行。

      师夜光走过热闹的东市,他回忆着长公主的一举一动,还有透过半开的门扇,看到的草屋中的景象。坊间传言,长公主当年对崔驸马一见倾心,不惜放下高贵的身份倒追,崔驸马比长公主小了好几岁,又出身贫寒,颇受长公主恩惠,公主待他情深义重,关怀呵护备至,曾有人酒后言及二人情事,这夫妻二人就像性别倒换,在家中公主是个大丈夫,而崔驸马却像个娇俏的小娘子,被公主宠着爱着。

      这备受宠爱的驸马爷,可是够令师夜光头痛了。

      一路胡乱想着,不知不觉就走到了东市附近的小街上。小街不朝着大路,也三三两两的开着些许店铺,人流却是明显少了很多,多是一些卖古董的小店,还有刻印书籍的作坊。师夜光抬头一看,竟然在街角看到了玉娇娇的马车,玉娇娇富可敌国,香车宝马独树一帜,最打眼的就是两个朱红色的车轮,车帷上挂一串玉铃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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