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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徐菀卿讲故事06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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满城都是西门庆的故事了。
文人批,视野浅薄,不过小民生活,又不乏些淫-俗之事,也不知是那起小人写来哗众取宠,该早早地禁了才是。
徐菀卿从轿子里探出头略望了一眼,许久没有到街头竟然有些新奇。
左手忽然被人握住了,回过头一探,员外只说:“人家说女子无才是德,他们将女儿家囚在屋子里,少了几分见识,当然显得浅薄,但也不乏娘子这样有见识的女子,要我看,娘子正该出外游历山水,我在家中操持家事——谁又说操持家事容易呢。”
她听得入神,忍不住莞尔一笑:“夫君说笑了,女子的本分还是相夫教子,替夫君操持家事。”
“你真是这样想?”员外揶揄,仿佛不信她。一双丹凤眼微挑,双手苍白,很是文弱的一双手,贴着手背湿津津的,仿佛一双鱿鱼脚缠缚手腕,令她莫名不安。
“自然。”
“我迟早要叫你说实话呢。”员外温和道,松开她的手,“不过相夫教子,是不是还缺个什么?”
徐菀卿冷汗涔涔,脸上也还笑:“你急这个?”
交换了一个似是而非的暧昧眼神,徐菀卿娇羞笑了,充了员外的面子,为心事撒谎。
回家后,听人说,外头来了好些宾客。
晚上,她见了那些宾客,员外主持,她在帘子后说话。
“娘子想说什么只管开口,外头的人瞧不见你。”
虽然这样宽慰,但她仍旧没说话。
帘子朦朦胧胧,透出四五个人的身影,灯影与月影格外朦胧,扭作一团,洗成一片,只剩下的景色像暗黄色的污水,流淌在眼前的帘子上。
她在帘子后,坐一张坐榻,手边有灯,身前有案几并纸笔。
人们在说话。
一个说:“这朝的事还没过,你写这话倒是不对了。”
另一个又说别的:“太子恩泽,我们还怕砍头不成?一颗少年头,不砍不成事。”
她如同在纱帐上烧出个豁口,窥见一片火海中的祸乱似的,只听,就大约猜出他们在做什么。
在谋反。
听他们说,《金瓶梅》才出,就有人说,这样腐败祸乱,定是人杜撰出来的,抑或是谁起意编排,特要诽谤官场不可。
他们怕是没见过《官场现形记》。
这些大都是文人,纸笔做武器,要叫人听见当朝的坏事来,彼此约定要写小说文章,又各自播洒,再说说太子的好,叫人明白。
她听不大真切了,等宾客都走,员外绕过帘子后,她肃然起身,躬身行礼:“为妻愚钝,怕是不能帮上忙,听也听不懂——”
“你当真听不懂?”
她僵住了,谎言就徘徊嘴边,说不出口,最好的办法是装傻,偏偏思考了一下,装傻的时候已然过了。
员外说:“我们自然不牵连你,只是女子该也见识国家大事,如今皇上听了那牛鼻子道士的话,只顾炼丹了,生灵涂炭,天下自然要换人坐。”
“太子?”
她问出口,便后悔了。
做女子的一大好处便是,可不闻不问,什么都不知道,也不至于招惹祸事。
“得了准信,皇上预备废太子,因此刻不容缓。”
“夫君能做什么?”
“为百姓择取明君罢了,开民智,叫人自己知道皇帝好不好。”
她不敢再问了,只侍候他睡下,自己冷汗涔涔地另去一屋。
该是去后世的时候,自己却又放不下,惴惴不安地躺下了。
揣着个牵挂的包袱醒来,她恍然无助,枕边的本子如常躺着,她拿起来翻。
商佚与张绪不过后世的人,不能体会自己的处境。
尤其商佚,甚至不能领会投桃报李的对象,单对自己生气。
哦,商佚生了气。
大抵是生气自己可能对别人说了那话吧。
她也觉自己说得暧昧,偏感谢愈发酝酿,成了个不可言说的酸醋缸子,商佚未能领会,自己就像被抛弃了似的,哭得那样狼狈,失了体面。
商佚在本子上写:
我离开平都了,有急事可拨打电话。
离开了,去哪里?平都之外的地方格外陌生,她怎知道再去哪里找商佚呢?
商佚倒甩手走了,也没半分交代,剩自己倒像深闺怨妇似的。
谁肯在意她的情分呢?如此想着,徐菀卿合上本子,收拾心情去私塾。
上午又收到快递,确实商佚特别写了:给徐菀卿。
做完广播体操,才趁招娣离开时拆了快递,是一本书与一个盒子。
书倒还是从前书单中的,盒子里款款放了一只银钗。
商佚送这个做什么?她又戴不了,只能戴到张绪头上过瘾,可张绪头发太短,送钗好比晴天送伞,毫无用处。
她未能领会这番用意,只轻轻掀开盖子,才瞧见字条:
别生气了,是我笨。
那天看见这个觉得好看,跟你很配。
她怎么知道自己生什么模样呢?擅自说般配不般配,倒像特意敷衍她三两句。但对古人送钗,想想也是格外的情分,她匆匆收起东西,不知该喜该怒,只好收敛情绪。
回去时,躺在自己床上,渐渐回过味来。
商佚认错了呢。
那样率性又娇媚的女子与她承认“我笨”,惹得她心里颤了颤。
到底商佚年纪比她大些,说话哄人也格外好听。
倒是真想瞧瞧商佚写这话的神态,是揶揄着敷衍凑合了事,还是如这字面意义一样娇娜地哄她呢?
她不再生气了,只合了眼,日头刚好,照进屋子里身子暖融融的,一时间竟然不大想起身。
外头几声脚步声,她立时翻身坐起,行礼:“夫君。”
“今儿个客人还来,你昨个不说话,我还以为你睡着了,今儿个务必也发表发表高论。”
“这……”
“你在帘子后,谁晓得是你在?女子也该知道国家大事,你不过是听听,若真起事,我早早地将你送回苏州老家去,后路都铺好了,你还是不肯信我不是?”
“不敢……”
她无奈起身,员外脸上挂了一层焕然的光彩,仿佛什么人在他脸上涂了层金粉似的。瞧他走路气宇轩昂,为人温文尔雅,除了年纪大些,他全然是她梦中的郎君了。
是夜,又来几个客人,声音有熟悉的,有陌生的,照例在帘子后的那方世界模糊地高谈阔论,她也不敢答话,只又沉默了一晚上。
“你再不说话,我倒以为写书的是别人呢?你若不肯说话,枉费我这番苦心……”
员外颇有些伤心,仿佛她不出息似的,有些恨铁不成钢。
“我怕是,不善言辞……望夫君见谅。”她斟酌着答。
“你之后不必来了,不过每日还是要读书,听我讲,你那《金瓶梅》卖得很好,若是能再写一本,才不负你的本事。”
员外撺掇她来写书。
她到底是怕自己的夫君,无论是王员外还是王秀才,都比她高,也比她魁梧,压在她身上极尽所能地释放,那时身子和脸都狰狞得像怪物,只得一身的痛楚。又晓得自己是二次进门,能得礼遇已经是意外之喜了,若再不遵从夫命,只怕要再被休一次。
父兄不能再抬不起头。
《金瓶梅》一事,是意外罢了,她无意剽窃他人的文章。
若当真自己写呢?
提笔,又轻轻落下。
写小说是编排是非呢,坊间说,写书的是要遭报应的。
再去后世,商佚在本子上留了言:
最近可还好?
她先前并未回应,商佚大约是怕自己还在生气。
张绪回答:
好。
她慢慢落笔:
近日无事,夫君……
她涂黑夫君二字。
近日无事,我有意写书,《金瓶梅》已面世,我倒另有故事可写,但人说,写小说遭报应,因此并未动笔。
隔了一日,得到回复:
写。
报应归我。
下面附赠小短文一则,是个看起来像小说又像日记的玩意,大致讲了一个人买鞋但买不到的故事,格外无趣。
最后一行:
我不会写,反正这应该是个小说,我还活得好好的,可见那些人都是放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