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篇合集》钱十三

2、水食扇寝

　　林尧现在一看到房间里面这个男人就头疼。
　　“看什么看？！看你大爷看！”那人偏又灵敏过头，一发觉有人目光注视就狠狠瞪了回去。
　　林尧死死掐住自己大腿，拼命克制自己把这个嘴臭挑食难伺候的男人从自己房间里赶出去的冲动。
　　“想赶我走？没门儿！你以为爷真乐意呆在你这小破逼仄茅房里头呀？我可告儿你，要不是你……哼，换五十年前，你求都不一定求得我出来！可便宜你丫了！”那男人丹凤眼一竖，茶杯一顿，口沫四溅地朝林尧喷道。
　　“……你当我是故意的啊？！”
　　“我当然知道你不是故意的！就你这小样儿的，你请我我都不出来呢！”
　　“……我真想找个道士来把你给除喽！”
　　啪，那人把茶杯狠狠掼在桌上，上来就掐林尧的耳朵：“你妈的！老子再说一次，老子是地仙，神仙！你丫有文化不！老子可是入了仙册，玉皇大帝殿里有籍的！”
　　林尧痛苦地翻了白眼：“有你这德性的神仙么！”

　　一切都是林尧白天那一铲子惹的祸。
　　他一个考古专业大三的学生，第一次跟队里出来“实习”，“考察”，没想到一紧张下铲子就捅出这么一宝贝篓子。
　　挖出来一看是个陶罐，有了年月的，心下就一激灵。老师们围过来仔细观察又观察，摸了一把里面剩的一点点灰糊糊的东西，就断定：“没啥，一骨灰罐。”
　　“这这这会会会不会是什么冤魂厉厉厉厉鬼的东西我我我我……”林尧吓得说话都打颤。
　　一群教授都笑：“你还真当鬼那么容易撞上呢？！”
　　一整白天都没什么事，林尧晚饭还加了一听啤酒压惊。没想到回房就全吐出来了。
　　一个全身赤裸的男子大喇喇敞开双腿斜倚在他床上，一头如瀑黑丝，那一张脸俊眼修眉，简直男女莫辨。见到林尧，扭头媚笑：“官人，你可回来啦？”
　　“你你你你你是是是是是……”
　　那男人掀开盖身上的薄被一个鹞子翻身跳下来，一把把林尧推倒，一只玉足霸气十足地踩在林尧胸口：“你妈的胆子真够大把老子的骨灰都给洒啦？！！！！”
　　任何人听到这话，第一反应就是：两眼一翻直接晕了过去。

　　林尧人中一阵剧痛就悠悠醒转，那男人恶狠狠地戳着他的胸膛说话，他才明白，这厮就是白天他戳破骨灰罐那主儿。
　　那人自称姓胡，几百年前老在这村子里，因生前得道，魂灵不散，就做了这一带的地仙。
　　“可是你老死的为什么看起来这么年轻……”
　　“老子这样不好看点吗？！”那男人狠狠白眼过去，“凡人真是蠢死了。”
　　“你死前不也是……”
　　“嗯？！”
　　“……还有你能不能衣服穿上……”
　　胡公子哼了一声，打个响指，身上平空多了一身衣服。林尧大跌眼镜：“地仙也知道GUCCI？！”
　　那胡公子怒曰：“老子本来逍遥自在是个焚琴煮鹤水食扇寝的主儿，都是你，都是你丫他妈的一铲子把老子老家端啦，现在成了他妈的孤魂野鬼，要想在人世间混，不他妈的穿正常衣服怎么行？你蠢猪啊？！”
　　林尧默默抹一把泪：“那您大爷就投胎去呗……”
　　“老子是神仙，神仙！！！现在好，我灵气被散进土地，就留一缕魂魄，好歹还能有个人形，都赖你丫一铲子端了我的窝，甭管你乐意不乐意，这老子的地魄是系在你身上了，现在你走到哪我给跟到哪，半里路都分不开！”

　　白天林尧去挖墓，胡公子躺床上大喇喇手一挥：“去吧，晚上回来给我把你们队食堂那红烧排骨捎一份，味道真不错。”
　　林尧哦一声出门，临了想想，那厮怎么知道红烧排骨什么味？
　　好像有什么不对，可什么不对？以林尧的智商，他不明白。
　　这一天正式开了墓门，起了棺，出来竟是一具湿尸。林尧咂舌，绕着石棺上下左右拍个不停，脚下一个没注意，踢倒一陶罐儿，滚几滚，靠在石壁边上不动。林尧扶起来看，空空的也没什么特别东西，教授也没给编号，就随手搁那儿了。
　　晚上回临时宿舍，倒也没忘了把排骨给那位捎一份。看胡公子吃得龙颜大悦，忍不住问：“神仙也吃凡人的食物么？”
　　“那不是……吃是很多年没吃过了，有时候兴起也去尝尝鲜的。啧，不过贡品都是冷货，哪有现炒的好吃。”胡公子撇嘴，双手各一根骨头嚼得不亦乐乎，嘴角沾上酱汁，在那白皙俊美脸上怎么看怎么别扭。林尧忍不住伸手去给擦，公子却一时愣了。
　　“呃……大仙抱歉，小的，呃，凡人我唐突了……？”
　　“哼，算你有心。”公子挑唇一笑。该死，更想唐突了。
　　夜里林尧睡熟了，胡公子从窗台上下来，动作轻的跟鬼似的。走到林尧身边，低头从上到下给嗅了一遍，脸色阴沉，青白交加。

　　天亮，林尧揉揉眼睛，不见公子，倒也不甚担心。神仙嘛。继续扛装备进工地，没想一过去就见一群人围堵着，原来那墓门被大石堵住，又洒得淋淋漓漓都是鸡血，几个歪歪扭扭大字写着：切勿再进！！！
　　“这咋回事？挖谁祖坟啦？村里人干的吧？”几个老资格似是见过了，不以为然，刚想迈步，门口几件工具就飞了起来，没头脑朝几个工作人员打过。
　　“操！邪了门儿了，爷今儿还不信呢！”一个胆大的操了洛阳铲就挥过去，林尧顿时觉得不对，忙拉住队友，可那一铲子还是下去了，朝着黑洞洞墓门，看清打的是什么以后，那队友发出一声凄厉惨叫。
　　原来昨天起出来那湿尸不知道什么时候立了起来，挡在门口，一身白毛，要多碜人有多碜人。
　　说时迟那时快，林尧虽拉过队友，那尸尖长的黑指甲却直直伸了出来，朝着林尧胸口就插过去。林尧愣住，那尸体后面却爆发一声极可怕的嚎声：“不行——”
　　接着什么人从后面扑了上来，一阵血肉分离的声音，哗！当头一捧紫红色血淋下来，都洒在那尸怪上，那尸顿时僵住，身上白毛也萎了，一阵阵黑黑的腐败下去。
　　那尸怪倒在一边，林尧看到后面踉跄过来那血淋淋的人，吓得要死：“胡……神仙！”
　　当着一队人就扑过去把那人抱住，那人心口一个大口子，眼见是不活了，一把抓住林尧袖口，一开口就不断有紫黑色血喷将出来。
　　“神仙你别……别死，神仙，你不会死啊，你是神仙吧？”林尧吓得语无伦次，用手去盖他胸口那口子，徒劳无功。
　　原来神仙的血也是热的。
　　“咳……没用啦……是人是妖，总有一死……”胡公子喘着说，脸色绿得吓人。
　　“林尧，我骗了你……我不是神仙，我是一只狐狸……那罐子里骨灰，是狗的……我……你还记得我吗……十八年前，你在你姥爷家……山里……猎夹子上……放走的那只动物……咳咳……”
　　“你昨儿回来，我就知道你碰了碰不得的东西……咳咳……你们人类啊……总是不……不信……我写了在墓门上的么……我以为……咳咳……我可以收拾……谁想到……咳咳……”
　　“神仙，你别死，你别死。”林尧吓得脸色灰青，一把把公子捞起来抱着，轻的吓人：“去医院，我这就带你去医院，甭管你是什么，总治得好……”
　　站起来一回身，一考古队的人用极其诡异的眼神看着他。
　　“怎么啦？你们他妈的还看什么？！还在看什么？！没见他伤得很严重吗？叫救护车啊！去医院啊！！！”林尧怒吼。
　　一个教授蹙紧眉毛，小心翼翼地开口：“林尧同学……你……你不是中邪了吧？谁受伤了啊？你刚才在跟谁说话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