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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今夜无人入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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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铁站总站大厅的拱顶很高,遥远的气窗泄露几分夜色。在由A1出口进入的第十三张长椅上坐着一个年轻男人,穿着连帽衫,仰头望着。
“这个位置总是可以看见星星。”靠在最近一个岗亭边的警卫说,那是个四十来岁的胖子,留着满脸的络腮胡。
“是的。”男人说,“可是今晚没有星星。”
因突兀而显得凄厉的电铃声响起,一辆列车轰隆隆自北而来。男人站起,背起放在脚边的吉他,进了车。透过车门上的茶色玻璃可以看见他苍白的脸,金发挡住了一边湛蓝的眼睛。
安迪回到住处的汽车房已经临近午夜,门窗关得严丝合缝,没有开灯的房里黑暗比夜更浓。安迪仰躺在窄小的床上,怀里抱着吉他,两眼仿佛是黑暗中唯一的光。
嗒嗒,嗒嗒嗒,嗒嗒,最靠近床的气窗被缓慢敲响,有节奏的。安迪飞快地翻身跳起来,就像他一直准备着这么做一样,他打开气窗,一只强壮的胳膊伸进来扶住他,接着一颗浓密黑发的脑袋,很快一个高大的男人从窄小的气窗中巧妙地钻了进来。安迪飞快关紧了窗,拉下窗栓转身的同时黑发男人紧紧地抱住了他,接着就是几乎令他喘不过气来的吻。
“我以为你不会来。”被松开,安迪轻喘着说。
“别这样,我很准时,现在离12点一刻还差一分钟。”男人用沙哑的声音说,一看表,“抱歉,现在已经过了三分钟。”
安迪浅浅地睡着了,浅眠中总是容易做梦。那是纷乱的色彩和扭曲的人形、五线谱,就像服用LSD过量时容易看到的画面,似伴随有嘶吼的声音,然后又被涌出的血色洪流淹没,就像电影闪灵里的诡异镜头。安迪醒来,低低地呻吟了一声。
“你还没睡着?”旁边的男人说,安迪感觉他的的手松松地插在自己发间。
“很难。”安迪说。他朝上看到他危险情人线条坚硬的下巴,那双常令人不舒服的黑眸隐在了烟雾之后。
“你明天会去么?”
很久,很久的沉默。
“安迪,安德鲁·纳彻尔,我一定可以回来。”
“然后?”
“然后,我找你,就我和你,哪儿都不去。不,别问了,这不是你该知道的。现在,好好睡吧。”
安迪再一次站在舞台上是夜里十一点三刻,他捏紧了麦克风,喉咙里发出声音时可以感觉自己热烫喉结的震动:“伙计们,今夜,”他很响地吞咽了一口唾沫,“你们准备好了吗?”
几乎是同一时间,一把枪无声地抵在老杰克的太阳穴上。一个低沉、危险的声音说:“我按约来了。带我去。”
“别急。”冰冷的声音在侧面响起,一个同样冰冷的枪口抵住了他,“只要你遵守规则,你用不着这些家伙。”
接着两个更高大强壮的男人取下了K手中的枪,衣襟被掀起,腰间的枪,靴筒里的枪,甚至紧紧绑在大腿内侧的枪,一一被取下。
摸到大腿内侧时K不耐地哼了一声,声音冰冷的男子带着鄙夷说:“你放心,这里不是你的车库乐园,我们对你不抱有那方面的兴趣。”
“最好是这样。”K说。
十二点差五分,安迪喉中发出最后一个音节,汗湿的金发贴在额上,他放下麦克风,回身把大量冰水浇在自己头上。
五光十色的地下酒吧充斥迷乱的色彩。安迪大吼:“这还没完!你们准备好了吗?”
“东西你带来了?”马歇尔从雪茄的浓稠烟雾后问。
“你可以检查。”K冷冷地说,他赤裸的上半身就像一尊雕像。K解开缠在腋下的纱布,毫不手软地撕开伤口,伸手自那血肉模糊的可怖创口中缓缓夹出闪着金属光泽的东西——一只小巧、精致的U盘。
其间K一声都没有吭,即使又有新鲜血液顺着他的肌肉流下。在马歇尔示意下,有人接了U盘清洗干净,接入电脑,然后对马歇尔点了点头。
“很好,K,不愧是最优秀的押送者。现在你要我怎么做?我可以像我说的那样给你一个承诺——你会从老马歇尔的名单中‘消除’。”
“狐狸的承诺什么时候可以令人信服?”K冷笑,“我第一次接到这件‘炸弹’的时候你可不是这么说的。你用我当诱饵,说这只是一份普通的名单,结果我拿到的是整个N工厂的核心配方,你也没告诉我我杀的对方是N的副手——他的儿子;你让在两百人的工厂中中了三弹,在德州躲藏了半个月才能见到阳光。我终于联络上买家时,他们并不知道有这一回事。然后你让我穿过整个西部回到你这里,伴着有三拨人马的追杀:N的,‘买家’的,还有,你,我的老板的。”
“K,如我的亲生儿子一般的K。”马歇尔息事宁人地说,“可是你做到了,不是吗,现在你在这里,‘家’里,你是安全的。”
K沉默了,许久,他说:“我该走了。再见——不,不会再见了。”
K站在门边,很久,他回头,对那个二十五年来如他父亲一样的老人说:“马歇尔,我不得不说,你的野心太大。”
逆光中老人的脸看不清楚,苍老沙哑的声音缓缓传来:“别说得好像你不是一般。K,不妨问问你那位纳彻尔家的小朋友,他的‘糖果’,还够吃吗?”
“N,他出来了。”
电话中传出声音:“我那纯真无害的小私生子呢?”
“他们并不在一起,不过看来他会去找他。”
“杀了他。”
半晌的沉默。
“两个吗?”
“是的。”
“老板,他是……”
“不用多说了。”电话里的声音有一秒的停顿,“那只是个偷了爸爸糖果拿去卖钱的叛徒。”
“妈的!不是说他已经没有枪了吗?!”
“他在大腿内侧绑了一把匕首……他妈的!那小子在哪里?”
“中了四枪,他撑不了多远,追!”
十二点三刻。安迪举高麦克风,金发下逡巡的蓝眸像最好的宝石一样纯净闪亮。
他看到出口的帘子被打开,逆光中,熟悉的高大身影面朝着他,身上似乎还冒出长途奔跑和运动蒸腾的汗水热气。
安迪笑了。
“嘿!伙计们!你们准备好了吗?今晚——”
就像服用足量的‘糖果’后会出现的绚烂幻觉。
K重重地跪下,随着血迹而来,后面的人举起枪管,对准台上的金发小子。
今夜不会有人入睡了。不是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