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1、皓屋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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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月初天气转暖，晴日穿件单衣，我也能在室外舒舒服服散散步。父亲和母亲两人来，三人走，全然忘记询查我的婚事；威伯福斯两周前外出去沿岸几个城市，为废除奴隶买卖继续搜集证据；乔治三世回到领地，临走之前还卷走店里许多货品，全部送到丘宫，由他老爸买单；福克斯等人在舞会的第二天就离开英国，去了意大利。整个伦敦我认识（见过？）的人只剩下皮特，真是让人沮丧。所谓否极泰来，皮特晚餐的时候递给我一封信，来自埃莉诺•伊顿。
她先是为她冒冒然来信感到抱歉，希望我谅解她。然后告诉我自从四月初我去奥克兰庄园，为姐妹俩念诵我的小说后，她一口气把我所有的书都读过。成为我的新书迷。并大大赞扬了我作品中男女主角诚挚的感情。埃莉诺是个极有礼貌的小姑娘，她的来信措辞谨慎，语气和缓，为我带来很大的快乐。
我心情变好，最大的受益者就是坐在对面的皮特首相。四月来的晚餐要么是他独自享用，要么我们沉闷不语。看过埃莉诺的信，我破天荒地问他：“最近过得怎么样？”
他抬起埋在报纸里的头，无甚情绪地看我一眼，复低下头，把报纸折好放远一点，开始用餐。边喝汤边回答说：“我准备回家。”
“回家？肯特郡？”
“不，我自己的家，皓屋（Holwood）。”
“你不是说这里是你家吗？”我郁闷的想，这年头怎么都是狡兔三窟，一人好几处房产。
皮特看着我，似乎在思索自己什么时候说过这样的话，然后微笑说：“不，我说的是把你带到我的居所（my place）。”
“……”和皮特我没法计较，从来都没人抓到过他的把柄。“好吧，那祝你一路顺风。”
皮特停止用餐，用餐巾悠闲地擦嘴，他总是吃得极少。“这里属于我兄长，我只有特别忙的时候，才会借住在这里。”
言下之意即是我得走人咯，心底不禁有些雀跃，交到新朋友，还能躲开皮特，这真是我过得最好的一天！我朝皮特灿然一笑：“那行，我明天就把行李打包，威伯福斯答应把公馆租给我。”
皮特摆出一副欣赏的表情，右手却在餐桌上摸索什么。我才意识到，他好像从什么时候开始戒酒了？没有碰到熟悉的高脚杯，只好作罢，他道：“汉斯送信来的时候告诉我，威伯福斯转告你公馆最近不是很安全。”
也是，既然公馆是威伯福斯的产业，那些愤怒的奴隶主们也不会放过打击报复他的机会。“那么，我会住回店里，不过搬过去可能会慢点。”舒适的住所没有，只能和沃特丽挤一挤。
皮特浅浅一笑，点点头表示同意。人心情一好，话也多，我礼节性的问：“皓屋在哪里？远吗？”
“在布鲁雷（Bromley）。”
“啊，那离贝肯汉姆不远，很近。”皮特露出疲态，我识相地不再多问，嘱咐他休息好，互道晚安，就自己上楼收拾行李。
第二天我收拾好行李请皮特帮我送进店里，结果沃特丽说，整条比商门大街都要开始进行第二次修缮。65年比商门大街曾经遭遇过重大火灾，市长延续以前的老法子，要对大街进行好几次翻修。换而言之，这里别说住人，连生意都做不成。看着一大箱的行李我犯愁，皮特那家伙指不定怎么在心里笑话我。
正发愁，车夫跳下来说了句让我十分火大的话：“皮特先生交代，他今晚达到皓屋，如果您愿意先行一步，最好不过。”
真是恨得牙痒痒啊，早就知道这件事，还幸灾乐祸地看我收拾得热火朝天！
马车驾到皓屋的时候，我着实大吃一惊，原来皮特这么有钱。进入皮特的私人领地，马车足足前行了二十分钟之久，才停在希腊式的门廊前。我坐在轻骑车上，捂着嘴好半天没有反应过来。仿佛走进电影的拍摄场地，除去奥克兰庄园，我再没有能够像这样，毫无顾忌地站在哪座宫殿般地别墅前，欣赏眼前极为美丽的景致。
房屋前的视野十分开阔，没有喷泉，没有修剪整齐的花园，没有丝毫人工制造的痕迹，一切浑然天成。我能一眼望见山脚下，掩映在葱郁绿色中的村庄，炊烟袅袅。或许是在城市待了太久，我都快忘记茵茵草地和错落有致的树丛，曾给予我每天愉悦的心情。
我沉浸在回归自然的欣喜当中，没有察觉车夫什么时候把马车驶进马房，仆人什么时候将我的行李提进去。直到我发现，周遭的美景线条渐渐柔和氤氲，不由傻笑：原来下雨了。这才转身走进黄白相间的别墅中。
我不慌不忙一只手扶住帽子，一只手数数皮特的窗户，光正面就有就有31扇窗户，他每年得交多少税啊。比起卢纶的“四户八窗明，玲珑逼上清。”他起码是“一户四十明，玲珑逼上天。”别墅虽然只有两层，但看起来差不多有二三十间房，一个人居住要这么多房间？等他以后结婚，老婆生个足球队，也不需要像小贝一样临时新建房间了。我站在外面流连，想好好看看，这座能让我在雄伟中感觉温暖的宫殿。仆人们担心的站在门口，怕我感冒，我才放弃这个荒唐的想法，一路小跑进了门厅。
洗完澡，我让人下去，自己擦拭头发。站在镜子前我终于发现，原来从看到皓屋起，我都不自觉的挂着微笑。我把毛巾丢在一边，大笑自己傻气的行为。总算了解伊丽莎白看见彭博里的想法，一幢好的居所，对于看的人来说，对房屋的拥有者会涌现无限的好感。
显然，根据奥斯汀的描述，皓屋远比不上彭博里的美轮美奂，甚至难言一分奢侈。但对我来说，曾看到过太多奢华的事物，今世的繁华先进对于我来说，不过尔尔。但是皓屋从第一眼起，它的乳黄和象牙白就将我征服。它的外形多少有些冠冕堂皇，四四方方很是死板，又过于大。但是柔和的颜色与周遭的青天绿地相映，融在景色里再自然不过。不得不承认，皮特为人虽然讨厌，品味还是很不错。
张开双臂，朝身后的大床倒去，唉，不晓得何年何月我才能买得起这样的房子。如果皮特真是个同性恋，他向我求婚的话，我肯定答应，为了这样一座让人舒心的房屋。
傍晚的时候，皮特回来。如果被他知道我的想法，大约会嗤之以鼻，又或者被我说中，恼羞成怒地把我赶出去。出于爱屋及乌的原因，我对于皮特昨日隐瞒修缮之事，早已抛到九霄云外，不仅如此，我很感激他建了这样一座美丽的居所。大约没见到预期中兴师问罪的土姑娘，皮特看到乐乐陶陶的我，眼里闪过一丝惊讶。我愈加认定，跟皮特最好不要生气，我就不生气，气死你。
晚餐时，就皓屋平生我第一次成了聒噪的麻雀，追着皮特事无巨细全都问个清清楚楚。皮特也奇怪，居然老老实实满足我所有的疑问。这才意识到，除去昨晚的隐瞒，皮特从克拉朋回来，似乎再不与我斗嘴，一反常态，对我恭谦有礼。纳闷之余，我努力让自己不要多想，这家伙总是喜怒无常。吃完晚餐，我如孩童一般，早早上床睡觉，想明日起个大早，去周围的林子草地转转。
模模糊糊睡着间，楼下嘈杂的吵闹声传来，把我吵醒。披上外衣，我睡眼惺忪地走出房门，看看到底出了什么事。
“快离开肯特郡的时候，路边突然冲出一群人，先生。马受到了惊吓，车被横冲直撞的马牵得翻到……”头脑还不太清醒，烛光又比不得灯光，我只能隐约看到楼下站着许多男人。影影绰绰中，我望见说话的男人有些面熟。他正对着裹在睡袍里的皮特解释什么，夜晚他的声音也格外清晰。接着，我听到一件让我魂飞魄散的事情：“……被打劫的时候，威伯福斯先生被压在马车下，我们知道您在布鲁雷有居所，就赶紧送到这里来了。”
我的血液瞬间凝固，被压在马车下，天啊。我举着烛盏蹬蹬蹬朝楼下跑去，顾不得蜡烛灭了也顾不得遗落在半路的拖鞋，心里只担心威伯福斯伤的重不重。夜晚原本就安静，加上大家都仔细听仆人讲述出事的经过，我一系列的动作很快就引起众人的注意。
“他还好吗？我是说……”我忙着喘气，吞下好大一口唾沫才把话说完：“他伤得重不重？”
皮特可能从我的拖鞋发出第一声噪音，就知道是我跑下来了。见到蓬头散发我，二话不说就吩咐女仆：“带卢卡斯小姐去威伯福斯的房间。”并且极为自然地脱下睡袍披在我身上，睡袍底下只穿了单衣，在这样寒气未退的春夜，他的身板显得分外单薄。我过于担心威伯福斯，没有停顿就急急忙忙随女仆离开，没有看他一眼。
原本以为，皮特比我还着急的态度，是因为威伯福斯病重。待见到威伯福斯，我才醒悟，丢下受伤的朋友，选择仔细询问事实经过的皮特，那样着急把我送去里间的缘由，大概是为我的名誉着想。安下心来，心里对他有些感激，忙找来女仆，让她重新为皮特送件大衣。
回到床边，只受了轻伤的威伯福斯已经披衣坐起，我找了张椅子搬过来。“威伯福斯，我不能说你看起来很好。”
威伯福斯下意识想要抬手摸脸上的伤口，被我制止。他温柔地看着我说：“伤得并不重，又让你担心了。”
“我不是在说你的伤口。”我摇摇头，“威伯福斯你看起来身体差极了。你多久没照镜子了，看看你的黑眼圈，肯定也没刮胡子，还有，你真不太好闻。”
听到最后一句，威伯福斯的脸立刻红起来。对此，我哈哈大笑，一向爱洁净的威伯福斯也有这个邋里邋遢的样子。“开玩笑的。”和皮特呆得久，我也惹上欺负别人的坏毛病。看威伯福斯窘迫的样子，估计恨不得面前立刻有缸清水才好。“你闻起来挺好的。但是，我现在让他们准备热水，好好处理你的伤口怎么样？”
不晓得是不是之前我笑得太嚣张，威伯福斯的脸依旧别样红，连忙安慰他一阵，保证再不开这样的玩笑，然后离开，去厨房让人准备洗浴的东西。看架势，不洗澡今天他大概会睡不着。
交代完厨房的事，我又上楼换件衣服，重新整理好自己的仪容。正朝威伯福斯的房间走去，女仆端来一盆热水毛巾。便说服她把水盆交给我，亲自端进去。希望威伯福斯不会介意刚刚笑话他的事情。
快到时，我听到门里传来低低的交谈声。我一愣，头一次听到威伯福斯如此颓靡的声音，随着烛光一道倾斜出来。“……超乎想象，皮特，我要做的不过是遵循上帝的指示，而面对的不仅仅是敌人，还有以上帝的名义，做出完全相反事情的一群人。我能独自去面对这些，并且不感到怨恨。但是如果是我的亲人朋友，因为我的理想而受到伤害……皮特，我不知道。我不能想象如果是我的母亲或者夏洛特……我不能……” 从门缝的角度，我只能观察到皮特的背影。威伯福斯的声音越来越低，即使不用看，我也知道，此刻他必定沮丧至极。
“那你要放弃吗？”皮特问。
“我不知道，我感到很迷茫。”
“那放弃吧，这是一条布满荆棘的路，你是一名贵族，并且是一名国会议员。放弃这条路能让你的生活变得更容易。即使成功，威伯福斯，你也什么得不到。”皮特略微靠后，离威伯福斯远一点。“放弃好了，那些奴隶和你根本没有关系，你在为和你无关的事，牺牲所有，这毫无意义。”有这么劝人的吗？简直疯了！
“放弃？”威伯福斯听起来很吃惊，“我从来没想过放弃。我也从来没想过我能从中得到什么。我只是在做一个基督徒应该做的。”
“阻挠你的人正是基督徒。”皮特低头，十指交叉。右手食指和左手食指轻轻敲着。
“他们被金钱和利益所蒙蔽……”
“看，这就是区别。威伯福斯你勇于站出来，倡导废除奴隶买卖，因为你有优渥的生活，和悲天悯人的心肠。这些根本和耶稣无关。你所要抗争的，是那些漠视人道，整天计较基尼的新贵族。外面有多少人认为你是个傻子？威伯福斯。那些说你是傻子的人，并非不了解人人平等的基督教义，他们不了解的是除去高利润的奴隶买卖，还能用什么榨取资本。议会里有多少人的亲戚朋友，正是靠着这肮脏的买卖，维持他们奢侈的生活。他们害怕废除奴隶买卖，他们害怕你的成功！”外界虽然一直传说皮特是个极富魅力的演讲家，今天第一次见识他语言的感染力。我如释重负，紧张地情绪得以放松。我能想象再继续下去，皮特不仅会说服在崩溃边缘的威伯福斯，而且会给予他无限的斗志。我阻止端来热水的下人，倚在门边，安心听门内两个男人的谈话。
“你说得对，皮特。卫斯理神父也曾经建议过。”威伯福斯嘴上虽然赞成，声音却提不起劲。
“威伯福斯，我说过这件事不会容易成功，这是一场鏖战。而我们要做的是让越来越多的人，知道并且参与到这场战争。一场听证不通过，那我们可以准备一百场，一年做不到，那我们就拿出一生的时间。议会里的人在不停变化，当人们已经习惯需要废除奴隶买卖这个事实，当议会有新鲜的血液注入，那我们迟早会成功的。”威伯福斯没有说话，谈话出现短暂地沉默，显然，威伯福斯的顾虑没有完全消除，而皮特也知道这一点。“威伯福斯，我是你的朋友，也是你的支持者。我有生之年都会为废除奴隶买卖而努力，我亦会尽我的能力保护你的家人或者夏洛特，她会一直同我一起。”
我想谈话到这里差不多结束，为了威伯福斯能早点休息，我敲门进去，理好热水毛巾递给威伯福斯。皮特不晓得什么时候退出去了，我接过威伯福斯递给女仆的毛巾，亲自搓洗。“威伯福斯，如果有任何时候，我成了你心里的包袱，我会感到无地自容。威伯福斯，同我交朋友，你一直都给我很多帮助，而我却什么都不能为你做，为此我感到羞愧。”
“夏洛特……”威伯福斯直直地看着我，不知是不是烛光的原因，我看到有什么在他眼里跳动。
我微笑着回答“我在？”
“保重。”他看起来很难过，几次想给我一个笑容，又放弃。
我把毛巾递给他，站在床边，猜想他大概又担忧过头。我想给他个拥抱，告诉他我不会有事，至少等达西先生出现之前，我绝不会有事。但女仆在，我不想引起不好的传闻。所以，我只能坐在皮特刚刚坐的椅子上，用灿烂的笑容告诉他：“我会保护好我自己，就算不相信我，那么相信皮特好了，他一直把我照顾得很好。”
威伯福斯似乎更难过，不过他很快把头埋进毛巾里，我看不真切。“夏洛特，太晚了，不如早些回房。”男人总不想把自己的脆弱面展示给别人，这一天对于威伯福斯太长。而且深更半夜的，待在他房里不是明智的决定。于是我爽快答应，嘱咐他安心睡觉，不要多考虑，就离开。奇怪的是，他一直没有抬头，仿佛极享受温热的毛巾。
第二天，或者说以后的很多天，我都能看到皮特和威伯福斯在午后的大橡树下交谈。男人和男人的对话，我只是远远地，站在二楼的窗前看着。他们经常在有阳光的日子，并肩坐在长石凳上，一说就是一整天。那一晚，我对皮特有所改观，他虽然嘴巴毒辣，但不失为一个极好的友人。说实话，如果换做我，我不知道如何安慰低迷的威伯福斯，我真心感谢皮特让威伯福斯重新振作。
午餐的时候，威伯福斯看起来精神不错，重新挂起他绅士般的微笑，让人如沐春风。皮特保持病态的苍白，好像不管吃什么都补不起来。我愉快地同威伯福斯交谈，皮特偶尔插上几句。我感到伦敦布鲁雷迟来的春天。
“皮特先生。”管家进来通报：“西德先生，从伦敦赶来。”见皮特点头，复又回门外领进一个男人。一个风尘仆仆的下人，灰头土脸神色紧张。
“皮特先，先生。”他快速对我们行礼，急急地说：“国王病危。”
作者有话说
第21章 皓屋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