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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5、问情(2)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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秦乙怀反常的态度,知知明白,有些事快要瞒不住。
但大事在前,他们俩没有那种时间坐下来对峙六年前的尘埃落定的旧情。
当务之急是抓回吴夔,在事态进一步恶化之前,在出现更多被‘瘾’伤害的人之前。
在被秦乙怀彻底揭穿之前。
知知骑马持剑,眼中灼灼,气势凛然破风。健硕的马蹄踏碎枯枝,卷开泥尘,一步步往后山逼近。
叶安寺后山的泉边,包括吴夔在内的几个人找到了藏在木屋里的箱子。
其中一个穿灰衣的男人上前,弯腰要抱走。
吴夔脸色阴沉地站在门口,眼睛一直盯着木箱,突然打断他的动作:“等等!”
所有人皆是一顿。
吴夔伸出手,立即有人会意,把一只硕大的圆锤放在他掌心。
他眼神阴桀,慢慢从门口走向木箱,面前的人忐忑为他让道,直到他站在木箱前。
木箱上的灰尘很真实,包裹也很严密,与他月前放在叶安寺的那一箱是一模一样的,但就是这种毫无差错却让他心生疑虑。
吴夔右手举起大锤,猛地砸下,木屋里白灰骤起,空气的粉尘中,有干涩的微香。
“这、这是……面粉?”人群中有人嗅出来了这种味道。
吴夔蹲下身,伸手在白色的粉末中捻了捻,食指放到嘴里含。嘴里确确实实是面粉味,他暴怒,猛地将大锤砸到地上,大骂:“他妈的!”
众人还没从茫然中缓过神来,屋外有急促的马蹄声如轰隆雷鸣,劈在木门年久失修的脆弱薄板上,撞出了满屋的木片。
“吴夔!”
在昏暗的木屋中突然闯入光亮,众人的眼睛被闪得晕眩,混沌中,一道流星般的光痕转瞬即逝。
吴夔听出了这声音的主人,提起大锤格挡,恰恰阻住了将要划破他喉咙的锋刃。
手腕上的力道如山般沉重,隔着白色的粉末,吴夔看到了一双近在眼前的如鹰般锐利的眼。
“果然是你!”吴夔狂怒,暴起反击,硕沉的锤与锋快的剑瞬间对抗起来,在木屋上破开一个缺口。
外人闯入得出乎意料,众者在反应过来前,先被甩过来的马蹄掀翻在地。
骏马在窄小的木屋内横冲直撞,木屋不堪重负,立时倾塌成废墟。
外屋的知知与吴夔打得不相上下。
吴夔不知什么时候取过了第二只圆锤,沉重的双锤在他手中仿佛轻盈没有重量,砸到地上时却实实在在地砸出一个凹坑。
知知后退躲闪,跳入清澈的泉水中。吴夔追上,跳起来沉沉一击,静泉翻起高浪。
在最初的震惊后,他与知知交手的过程中渐渐变得兴奋狂躁,嘴角慢慢有嗜血的笑容咧开来,手中的力道一下比一下重。
又是一击重锤,知知用剑格挡,手腕却被击得麻木了一瞬。
她感觉到奇怪——按理说,之前吴夔被她重伤,这才过了几天,为什么吴夔的动作干脆流畅得像没事人一样。
从破乱的木屋下挣脱的人冲过来,七八个人将知知围住。
见这瓮中捉鳖之势,吴夔似乎更加兴奋。
他站在知知面前,笑容狰狞可怖,道:“正好,旧账新仇,一起与你讨回来。”
知知沉默着看着他,在七八双赤.裸的眼睛凝视中,她双手握紧剑柄,语气冰冷:“巧,我也有人命要找你算。”
流水的哗哗声似临战前催命的鼓点。
身下的清泉冷彻刺骨,无孔不入的寒意浸透大腿,洇出了深红的血花。
知知第无数次觉得,腿上的这个伤这辈子都好不了了。
在水声之外,远处有新的马蹄声密密传来,在新绿与苍灰的丛林间,一抹雪白由远及近。
知知在认出了来人的一瞬间发动攻势,她佯势要先攻击吴夔,劈剑在面前的泉中斩出水花,吴夔的巨锤果然跟着落下来。
知知嘴角轻蔑地一挑,手掌撑着吴夔给她递过来的踏板,往下一压,借着力道从众人头顶翻过。
当然有人反映迅速,拔腿要追,被知知的棕色骏马冲过来,撞翻在泉水中。
知知在落地的时刻感到腿上的经脉断裂般,又冻又疼。身后追来的人容不得她停留,她向着那抹白色跑过去。
耳边的风扯出记忆的声音:
‘在任何时候,当你觉得你敌不过谁时,跑向我,我来保护你。’
秦乙怀在冲到后山时,第一眼看到的就是眼神冰寒的知知向他跑过来。
她孤勇的身姿,比记忆里活泼纯善的姑娘多了几分凛冽,几分独立,几分无法靠近的危寒。
但只要她是知知,秦乙怀可以永远无条件地向她伸出手。
白马如晴日中明亮的闪电急速逼近,马上的人眼中闪烁的自始至终只有一个人的身影。
知知差点就要沉入那个人的目光中。
两个人渐渐靠近,在秦乙怀可以抓到她的一瞬间,知知躲开他的手,与他错身而过。
我渴求的从来不是被你保护……
知知的腿踩在一棵树干上,脚上用劲,巨大的反力将她弹出去。她的身体如一支离弦之箭,手中紧握的剑由斜上方狠狠劈下去。
我渴求的是与你并肩前行的勇气与力量。
冲在最前方的三个人敌人还没有反应过来,低下头,横贯整个胸口的剑伤已夺去他们往前的力量,三个人应声而倒。
“秦乙怀!”
秦乙怀还在惊愣知知拒绝他保护,一柄长剑凌空掷过来。
他下意识接过。
“我还是不习惯用剑。”
说完,知知手中握着剑鞘当长棍,再次冲到敌人跟前。
知知临危时的冷静、果敢与镇定,比六年前的时候差异太多。
如果说记忆里的她还是一个习惯被保护的聪颖机灵的军师,如今的她已然成了冲在最前线指挥大军的成熟将帅。
秦乙怀为她的成长,感觉到某种自责的心痛。
不知什么时候隐匿在丛林间的某个男人,趁着秦乙怀愣神,悄悄绕道后方,意欲偷袭。
高举长剑时,后脑勺突然像吃了一闷棍般剧痛,他身体不可控制地往前扑倒。
从天而降的白衣男人踩上他的脸。
“发呆的龙额侯?”
钟离轻功的速度甚至不逊于快马,他一路跑上山不急不喘。
“这可不像你啊。”
“对不起。”秦乙怀声音顿挫而深重,神情阴沉似笼罩着重重阴霾,“下次不会了。”
“恩?”钟离觉得,他这句话不是在对自己说。
秦乙怀翻身下马,眼睛擒住拿着双锤、阴恻地盯着知知的吴夔:“再也不会了。”
他冲出去,长剑接下砸向小姑娘背部的一击重锤,反手一推,将拿着双锤的男人击退几步。
钟离看见秦乙怀保护小姑娘时的眼神,突然对京中流传的,秦乙怀不近女色的言论产生了怀疑。
山林寂寂,空气中慢慢透起一股冷冽的杀意,草木窸窣晃动的声响瞒不过钟离。
钟离耳朵微动,闲心霎时消匿。
他低下眼,嘴唇平抿,面目表情地站在原地。
无数的黑影悄声靠近聚拢,将他们三个人环在一个圈中。
吴夔脸上咧着诡谲的弧度,看到突然出现在知知身边的秦乙怀也没有过多惊怪。
他仿佛被什么极端的情绪控制住,只会令人胆寒地笑。
这场景似曾相识。
“他自己也吃了那个。”
秦乙怀的一声提醒,让知知记起来在哪见过这幅样子。
兴奋、麻木、嗜血、暴虐,这不就是上‘瘾’的表现吗?
吴夔原来不仅贩卖瘾,自己也是其中的一员。
也够狠的。
她看着吴夔贪婪地盯着自己的眼神,知道他们这些上瘾的人,只会攻击他们看准的某一个人。
知知说:“吴夔交给我。”
“你的腿……”
“交给我。”知知的语气不容辩驳,在强硬之后,她声调稍软,“手下败将,我能抓他一次,就会有第二次。”
秦乙怀拧眉,忧心她的伤,又疼心她的强。
在发现林姑娘可能是谁后,秦乙怀再也不能冷静地弃她不顾。
只是现下聚过来的黑影渐多,如此安排是最合理的。
“好。”
在他应下的刹那,黑影如雾般涌上来,圈内的三个人极速分头行动。
钟离身姿轻盈得如同翼鸟,借着随处都有的枝干踏空飞踹,兼有白马引素在旁冲撞协助,黑影人如潮,却近不了他的身。
秦乙怀长剑铮鸣,眼中的杀性浓到如有实物,利刃无情地切断来人的血脉,赤色四流。他与钟离相反,弑杀不眨眼,近身的人无一逃生。
知知这边,她手持剑鞘,一下一下格挡吴夔如雨点落下的锤击。与另外两人相比,她稍显弱势,只在被动地接招。
吴夔的力气似乎永无止境,瘾的控制殚竭他四肢百骸的精力,让他不要命地忘我地痴狂地大笑。
这样的攻击根本就是在自耗性命!吴夔打算跟她同归于尽吗!
知知皱眉,两手抓着剑鞘的两端,再次接住他更重的一击。
这一下,手臂上的巨力传到脚上,压弯了她的双腿。
知知身形一屈。
吴夔见状更加兴奋,眼睛瞪大,桀桀地笑着,高举双锤。
知知眼看着就要落下的击打,身后突然冲上来一个女子,替她挡了一击。
那纯白清逸的背影,她非常熟悉。
“执铃从大人……”
知知茫然地唤了一声。
只见眼前的白衣女子一手抱着木盒,另一手持剑与吴夔交手。
她单手攻击,却把发狂的吴夔逼得节节败退。眨眼间,已经呈压制状态。
同时间,又出现一位容貌一模一样的白衣女子,依样手抱木盒,在知知面前蹲下。
她用单调的声音转述命令:“知知姑娘,堂主派我俩来接你回去。”
这两个面容、装扮如出一辙的女子,不是谁,正是在佘弦身边形影不离的两位执铃从。
佘弦的执铃从,绝对不可以离开佘弦身边。
知知一惊,攀着面前人的衣袖:“堂主人呢?”
“堂主人在山下等候。”
佘弦堂主……佘弦也来了。
华迩回去了北边,两个执铃从在山上,那么就是说,现在山下只有佘弦一个人!
知知心慌,执铃从先一步给她定神:“知知姑娘放心,鹤溯大人现在陪在堂主身边。”
鹤溯……堂主……
知知搞不清楚状况,身后冲过来的秦乙怀的呼喊,更将她的心打乱。
“知知!”秦乙怀的声音,在山林中响荡。
秦乙怀扔下剑,将知知抱紧在怀里。
知知的脸被按在他肩膀上,通过他颤抖的肩,她可以看到满地流血的尸体。
原本重重如黑影般的吴夔同伙,在短暂时间里,竟被秦乙怀和钟离联手放倒多半。
剩余的几个见情势不对,手臂胁住发狂中无法控制的吴夔,往山的另一边逃窜去。
执铃从面色淡淡,没有追过去。
她将剑收到身后,也走到知知面前,蹲下,与另一个执铃从说了同样的话:“知知姑娘,堂主派我俩来接你回去。”
秦乙怀还抱着她,牢牢禁锢在怀里,不肯松手。
知知在他的怀中,温暖的熟悉的气息,如一把火,灼痛她的眼睛。
血腥、杀意、长剑与秦乙怀,像极了上一世那永无止息的战与伐。
小将军与狼女并辔蹄踏的雪山与草原,千里重归。
他那一声‘知知’,她已经知道逃无可逃。
“秦乙怀。”她不再掩饰自己的语调,用两人最熟悉的语气,安慰他,“有些事,等我回来说……好吗?”
秦乙怀的一声哽咽,让知知的心在瞬间揪起来。
他说:“好。”